且说二狗看了大哥来信后跑去找玉娃。这玉娃是汾湾韩家庄的，比二狗大几岁，也是当年和二狗一块儿从石虎镇建筑队跑到马老板这儿来的。
“你哥来信了？”“嗯。”二狗掏出香烟，给了玉娃一支，自己也拿了一支，两人闲聊了起来。“你这哥可不歪，还不时地给你写写信。”“嘿嘿，额是他的一块心病。”“看样子，有什么好事啦。”“嘿嘿，让额走并州去哩。”“找下工作啦？”“嗯。”
“额说的吧，你算熬出头了。”“唉！”“叹啥气呢？”“不是。”“咋？”“额有点不想去。”“甭犯傻了！到了并州，有你哥照护你，在这里没人管没人问的。”“嘿嘿，额又不是小娃，还要人管哩。”“觉得长大啦？没结婚之前都是小孩。”“你说毬的外。”“有人照护可大不一样。”“唉，额不打算去。”
“咋呢？”“额在这里干得好好的，去那儿干啥呀。”“在这儿再好，也得看人家老板的脸色。”二狗抽了一口烟没答话。“到了并州嘛，那就不一样了，不管做啥都有你哥的面子在那儿放着。”“这话听上呀轻快的。”“哎，你哥在那儿干啥呢？”“原来是在省旅游局，现在嘛，走杏花饭店搞承包去了。”“哦，那给你找的啥工作？”“具体的，信里没讲。”“哦。额觉得不管怎么样，都比在这儿强。”
“再好那还得咱能干了呢！”“这才不是的，学学不就会啦？！”“关键是到了那里肯定得改行，那额这么多年学的这不就白学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嘛。要是额呀，二话不说就去了。”
“再一条就是……”“你这，想毬的太多。”“嘿嘿，真要去了，额觉得时间长不了。”“咋？”“人家迟早是要成家的。成了家，那……”“那自然是，人说那远香近臭嘛。嗯，你想毬的太远了，以后再说以后的话吧。”“问题是，额去了就成他的负担了。往后要是额哥成了家，嫂子肯定会有意见。”“你说的这也有道理。”“就是嘛，人家是城里头干事的，都干干净净的；咱没文化，去了只能下苦。时间长了肯定合不来。”“也是。二狗，你这脑子还挺复杂的，嗯。”“嘿嘿。”
“你还甭说，都几年了才给你找下工作，可能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二狗一时没答话。“太苦太脏了吧，他不忍心；坐办公室轻快，可你干不了。”“是呀。”“除非有权有势，安排一个光挣钱、不干啥活的工作，那还差不多。”“嘿嘿，你说的，哪有毬那好事呢。”“就是呀。”
“你哥才工作没几年，又没有后台。即使当个小官，也不会有什么实权。”“是呀。”“额估计，这回这工作，可能也是你哥硬着头皮找下的。”“啊，额姑妈、舅舅老因为额这事说他哩。”“你看，额说的吧。要是这，那就甭去了。”“额就是这样想的。”
“现在你在这里还行。等以后不行了，再去也不迟。”“嗯。”“弟兄面之间还是那句老话：少时亲兄弟，老大各乡里。各是各的命。哥再好，也不可能管你一辈子。只要以后你向他开了口，他能帮你一把，帮你迈过坎儿，就不错了。”“额也是这么想的。”
“哈哈，二狗，还甭说，起先额就看出来了，你这脑子还蛮够用的。”“够用啥呢，瞎寻思。”“多少人都不如你想得透。”“嘿嘿，这也是逼出来的。”“嘿嘿，额知道你的意思。”“嘿嘿。”就这样，二狗和玉娃商量了商量，就没有到并州那里去。
其实，狗娃正因他二舅多娃的来信而烦心呢。不是吗？多娃买断工龄回家后，一直想做生意。这曾经当过股长的人，怎么可能去做小买卖呢，思来想去便选择了焦炭。柿子湾一带虽然不产煤，但临近处就有大煤矿，而且煤质优良。焦炭古已有之，是用煤炼出来的。这些年大搞建设，许多高楼大厦拔地而起，自然少不了钢材，那大小钢铁厂就红火起来。随之，柿子湾一带出现了不少炼焦场，焦炭大量销往外地。做焦炭生意，关键是要有可靠的下家。多娃就给并州的外甥写了信。可迟迟不见狗娃回复，于是，在老婆指点下，多娃就跑到南方侄子这里来了。
叔父的到来自然让海海挺开心，可等得知来意后，也的确感到了压力，又不敢给老婆说，海海心里就甭提有多累了。成天价装得像没事人似的面对老婆和叔父，上班和下班之余，避开老婆，硬着头皮到处打电话和朋友联系，寻找生意。每逢休息天，还得带叔父到处跑，这回去拜访这个，下次又拜访那个，香烟散出去不少，甚至还请人吃了饭，可生意口儿迟迟没找下一个。
海海老婆也就是莉莉呢？起初老家叔叔来的时候，海海不讲来意，人家也不问。可见这个叔叔老不走，忍了十几天之后，就直截了当地问上了。海海呢？当然是编了一番瞎话，蒙混过去了。说搪塞，也是莉莉给老公面子、没有再三追问而已，莉莉其实也是个聪明人，既然老公不肯说，又何必把这层纸捅破呢，只是不时给海海点脸子看。
这天吃过晚饭，莉莉带孩子去房间做作业去了，海海和他叔叔在客厅里说话。不一会儿，莉莉跑出来说：“哎，你们说话声音小一点，这房子窄的，也不大隔音。”“嗯，知道了。”海海一边答应一边对叔父说：“爹爹（名词重叠有小的含义，这是柿子湾一带的叫法，就是叔父的意思），咱俩走阳台上去。”“嗯。”于是，这叔侄俩便过去了。可过了一会儿，莉莉又跑来了，没好气地说：“哎呀，你们能不能甭抽烟了呀，烟都飘过去了，呛死了。”“嘿嘿，不抽了。”多娃不好意思道。就这样，叔侄俩的交谈不悦而终。此后，莉莉虽说没当着叔父的面再说什么，但在海海跟前老是拐弯抹角地怪家里太挤、影响孩子学习之类的话，唠叨个没完。
至于多娃嘛，也不是傻子，对侄子和侄媳妇言语举动的潜台词也心知肚明，可为了生意，更直白地说，为了生活，他也只好成天价笑呵呵地装傻，硬着头皮挤在侄子家，从不主动提回老家的事儿。当然，也尽量不惹人嫌，早上起来把被褥收拾的整整齐齐的，时不时打扫打扫家里的卫生。他心想，侄子在这里这么多年了，人熟地熟的，就是再难，也比自己在老家容易一些，哪怕有一点希望，他也不能放弃。不然，又能怎么办呢。
也正因如此，搞得海海内外交困，要顾及老婆、孩子，又要忙工作，还得替叔父找生意，忙得焦头烂额。先不说老婆不悦、开销增加，仅就联系焦炭生意这一条，就已经把海海搞怕了。可又没办法，只得陪着笑脸，装出不在乎的样子，继续跑着、联系着。
这天上午，海海像往日一样带着叔父漫无目的、毫无底数地来到了郊区一家不大的钢铁厂门口。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叔侄俩便走了过去。还好，门卫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就放他们进去了。
碰巧，厂长在。海海作了自我介绍，说明他们叔侄二人的来意。那厂长不紧不慢地说：他们是一家不大的民营企业，才改进了冶炼工艺，正打算和北方联系焦炭呢。一听这话，叔侄俩喜上眉梢，禁不住对视了一下。可闪念又想，这是真的吗？互不相识，人家怎么会相信咱呢？但是，厂长的话在这里，千真万确。多娃顿时来了精神，一下子打开了匣子，急着给人家介绍起老家煤炭资源如何如何的丰富、炼焦技术如何如何的过关，凡此种种。
只见厂长听得面带微笑，不时点头。可人家毕竟是干企业的，做事还是挺谨慎的，答应派采购员随多娃一起去北方一趟，看看焦炭品质；只要货真的好，就签合同；货装上车皮，就付款子。而且让这叔侄俩没想到的是，这个厂长说出来跑生意不容易，留他们在食堂吃了顿工作餐。
海海再也没想到，就像做梦一样，事情会办得这般轻巧而顺利，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又明摆着不假。不管怎么样，在万般无奈之际，总算有了期盼已久而又预想不到转机，心里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多娃呢？在这里住了这一阵子，对侄儿的情况有了更多的了解，也知道了侄儿的能耐如何。他虽然嘴上没说，可心里明白他这一趟的确是让侄儿为难了。他也急呀，眼看再有半个月就到春节了，可生意一直没落实，不走不是，走也不是。这下好了，可以堂而皇之地回去了。
因为生意有了着落，从厂里出来，海海并没有急着带叔叔回家，而是拐到景点逛了逛。这天下午，两人逛得很开心，甚至多娃还给堂孙也就是海海的孩子买了小玩意。回来路上，在街边找了个干净点的小馆子，叔侄俩点了菜，要了酒，痛痛快快地喝了几杯，也算是庆贺了一番。
就这样，赶腊月十五，海海把叔父送上火车，看着北上的列车消失在远方，心里这才感觉到了由衷的轻松，日子又恢复了平静。不多日，就开始准备过年了。至于说谈的那笔焦炭生意能不能成，他没有去想，也只字没有对老婆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