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这阵子二狗在家里歇着。这天，走地里干活的时候，二狗问杏儿：“你说大哥往后会管咱吗？”“会，咋不会的。”“就怕他想管，嫂子不愿意。”“嫂子？”“啊，现在是还没有，以后总会有的。”“嘿嘿，你都想那么远了。”“啊，这还有几年的远话呀。”“额不想那么远，先顾眼前，以后的事谁能说得清楚呢。”“嘿嘿，反正人家都这样说。”“哦，甭听他们胡说，咱哥哥不是那种人。”“他不是，可将来的嫂子谁能保证呢。”“哎呀，那不懂道理的，咱哥哥就不会要着哩。”“说的时候好说，做起来就难了。”“嘿嘿，你这个小子蛋子还想得蛮多嘛，甭听他们胡说。”“哎呀，就闲说哩咯。”“嘿嘿。”
“姐，额打算走工程队干活去。”“你认识人家工程队的？”“跟师傅去。”“师傅愿意带你？”“额给他说过了。”“人家咋说呢？”“嘿嘿，咋说呢，也没咋说。”“那你就能肯定人家愿意带？”“嘿嘿，反正额就跟他去。”“哦。”杏儿心想，要是有师傅在身边，倒也没什么担心的，也就没有反对。回家之后，二狗又把这事告诉了舅厦奶奶。老人家说，小子家出去闯闯，有好处。
这天，杏儿给二狗收拾了收拾衣裳、鞋子、被褥什么的，还给了弟弟一些盘缠，就赶着小马车，一路三十里，把二狗送到了石虎镇。这石虎镇是汾南最发达的一个镇，这里人多地少，做生意、耍手艺很早就形成了风气，大街小巷布满店铺，这些年又开了不少工厂，人来货往的很是热闹。
师傅家在街面上，是前店后家的那种。现今那店已经租出去了，师傅平日里就在院子里做些漆匠活儿。杏儿和二狗进了门，师娘给倒了喝的。师傅笑着说，二狗非要跟他出去，也就只好带上了。杏儿说了些感激的话，又再三叮咛二狗在外面注意安全、勤给家里写信什么的。
杏儿赶着小马车上了回家的路。二狗站在师傅家门口，看着姐姐渐渐远去的背影，顿时，一种不曾有过的不舍和温暖涌上心头，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第二天，二狗便跟着师傅踏上了南下又西行打工的火车。这且放下不提。只是杏儿从石虎镇回来，有好几天，眼前老浮现出二狗和她分别的情景，一份担心不禁从心头掠过，但没有对舅厦奶奶说。
这天，杏儿和姑姑、舅厦奶奶正在屋里头说话，只听得稍门那头响了一下，像是有什么人推着车子进来似的。杏儿一边朝屋外走一边问道：“谁呢？”“额。”“哟，大舅呀。”“嗯。你奶奶和谁说话呢？”根儿随杏儿一边往北头走、一边闻声问道。“啊，额姑姑。”“哦，你姑姑来啦。”“嗯。”“有啥事？”“没事，闲跑哩。”“哦。”这说话间，根儿已随着杏儿进了这北厦的房门。
“你来了？”桃儿问根儿道。“嗯。你来了一会儿了？”根儿也问桃儿道。“嗯，额一早来的。”“哦，那正好，有个事也给你说说。”“杏儿，给你舅舅倒个喝的。啥事呢，一进门就急的。坐下说。”“嗯。”
杏儿舅厦奶奶盘腿坐在炕上，桃儿坐在炕沿儿上。根儿呢？就坐到炕边的凳子上。“海海才来一封信，说南方南边的学生都不上课了，都上街了。”“啊，电视上也播了。”桃儿说。“你说这娃儿家不好好念书，可上街干啥去啦。”“啊，教人担心的。”“这也不是头一回了。你敢忘啦？那年人家不是说也上街了嘛。”“啊，那年人家说是娃儿家嫌食堂那伙食不好。”“敢是嫌伙食不好啊，狗娃说是食堂里吃饭的人多的，老排队排多长的，就挤的嘛，饭菜有时候还不够。”“啊，年轻的都吃得多。”“没那么简单。”“谁知道呢。”“后来还不是把一个头头撤了，才没事了。”“说不清，这些个。”
“那这回呢？这回因为啥的？”“人家说那个谁，正开会的，心脏病犯了，就没救过来。”杏儿舅厦奶奶插话说。“嘿嘿，额奶奶也关心国家大事呢。”杏儿笑着说。“嘿嘿，额敢说错了？”“对着呢。”“娃儿家就不懂的，好好念书哩咯，管人家这些干啥。”“你可说呢。”“额就是担心这样下去，不会有好结果。”“啊，额也是说，娃儿家憨的。”“那多年还不是这，弄上半天呀自己倒霉。”“可是啥呢，教人操心的。”“额是说，让杏儿给狗娃写上一封信，教狗娃甭参加这些，好好念书，眼看就要毕业了，甭出啥岔子的。额这来，就是这意思。”根儿有些担心地说。“啊，就是。收过麦就要毕业了，教他可不敢参加人家那些个。”桃儿也担心地说。“这种事情，那些年见得多了，都没有好结果。咱供娃儿家上大学不容易，可甭因为这把前程给毁了的。”“就是。杏儿，你赶紧给你哥哥写上一封信，就按你舅舅这意思写。写好了，赶快捎给狗娃。”桃儿对杏儿说。“额估计他不会参加。”杏儿插话道。“那可不一定，人家都去了，他能不去？”“最多随大流去上一回就行了，以后可不敢再去了。”“啊，就这样说。”“杏儿，你快写去，写完了赶紧寄出去。”“嗯。”杏儿应着去西厦给狗娃写信去了。
“啊，你说这一个一个的让人操心的。”杏儿舅厦奶奶说。“可不的。二狗还回信啦？”桃儿问道。“还没哩，不会这么快。”杏儿舅厦奶奶答道。“啊，不过，不要紧，走外面下苦哩，小子家没事，二狗心眼不少，吃不了亏。”“啊，就是一个担心咯。”桃儿答话说。
根儿接着说：“哎，正好她姑姑在，有个事额想说说。”“啥事？”桃儿问道。“你知道环儿吗？”“听叶子说过。”“咋呢？”根儿妈问道。“环儿前几天回了一回，说是见到贵娃了。”“在哪儿？”桃儿问道。“平阳。好像贵娃和一个年轻媳妇过上了。”
“贼皮，额寻他去，真不像话，这么多年啦丢下屋里不管。”“小点声，甭教杏儿听见的。”根儿说。“唉，她姑姑，额看还是算了吧，也甭寻了，就随他去吧。”根儿妈说。“这不行，便宜他了。”“算了，咱也管不了。眼下娃儿家都大了，只要他不给屋里添麻烦，就随他吧。唉，一个大男人五大三粗的，他不回来，你也没法。”根儿妈感叹道。“唉，真是的。”见老妈这样说，根儿也没有再说什么。就这样，仨人又坐了一会儿，根儿、桃儿便各自回去了。
这是一个特殊的年份，经过几个月乱哄哄的上街之后，大学里空荡荡的，低年级都提前回家了，校园里只留下即将毕业的本科生和研究生。狗娃每天来往于图书馆和宿舍、食堂之间，准备着他的毕业论文。
这文科的本科毕业论文，可不比别的，导师要求高，得学生自己选题、查资料、找论据，字数上不能少于一万五千字。狗娃是学旅游经济管理的，这时候正值有计划的商品经济时期，旅游业、酒店业还不热门，普通百姓甚至还没有旅游经济这个概念，没多少人去专程旅游，最多也就是到哪里办事的时候，顺便逛一逛文物古迹什么的。想来想去，狗娃就选了“家庭消费浅析”这个题目，因为他觉得旅游经济包括景点、酒店的热络与否，和老百姓的家庭消费取向、趋势息息相关。
狗娃在图书馆查阅了这些年家庭消费方面的统计资料。经过一番分析，他欣喜地发现，这十年来，不论农村还是城市，家庭消费的结构一直都在变化。不仅家庭消费占家庭收入的比重在变化，而且吃、穿、教育、游玩等不同消费项目在家庭消费总额的比重也在变化，隐约预示着某种趋势。于是，狗娃就用了一个半月时间，写了一篇关于家庭消费结构趋势分析方面的论文，最后顺利地通过了毕业答辩，个中的细节就不赘述了。
因为情况特殊，学期还没结束，校园里就早已出奇的冷清了。狗娃他们没办毕业典礼，甚至都没开班会，只订做了印有学校标志性建筑和校名的16K的红缎面毕业留言簿，互赠照片、留言。拍了张全班合影，在食堂聚了顿餐，从宿舍管理员那里领了毕业证书，就算毕业了。同学们相互帮着打包、托运行李，一批一批后走的送先走的，在车站相拥而泣之后，便匆匆各奔东西，去单位报到去了。
这时候，机关和企业的待遇没多大差别，甚至企业还比机关好一些，有奖金拿。大学生也还吃香，狗娃被分配到省城的旅游局工作。省旅游局是在一座民国风格的园林式大院里办公。单身集体宿舍嘛，两个人一间。单位组织部门的同志对狗娃讲：办完手续，可以先回老家看看，以后上了班可就没那么方便了。狗娃想想也是，等安顿好，领了第一个月的工资，便坐上了回老家柳湾的火车。
看着窗外匆匆而过的风景，狗娃心里有一种不同于以往的感觉，可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他说不清楚，反正，就是有所不同。当然不是刚踏进社会的新鲜感，因为初中时他曾辍学去城里头打了一年的工。父亲离家多年不归，母亲又过早病逝了，照顾弟弟妹妹的担子过早地落在了他的肩上，狗娃的心已经有些少年老成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