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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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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总是一日之中最重要的时间,也是最忙碌的时间,不仅要洗漱,要填饱空了一夜的饥肠,要盘算一日之计,还要同睡个回窝觉的懒劲儿作争斗,也正是因此,凌晨是防备最为松泄之时。

雨之丸号在薄薄的晨雾中显得有些朦胧,但在港口了望的倭人还是认出这船,虽然有些诧异为何前两日才出海今天回来,但传出的信号仍是“正常”。

“任先生果然妙算,倭贼也忒大意了些。”屠龙子云低声道,“这次我定然不再急躁,以免误先生之计。”任迁微微一笑,倭贼港中的建筑甚至港口三三两两的行人都激起他心中怒火,但却未在他脸上表露出来。生于苏国东溟之畔的他自幼便因倭患家破人亡,靠着远行经商的叔父方才活下来。此后便立志要报这国仇家恨,用了数年时光在苏国东部调查倭患状况,所收集的倭贼暴行令他发指。这些倭人过着恬然自得的生活,却不曾自省这生活来自于神洲无数百姓的血泪呻吟,他眼中所见的倭人越是平和悠闲,他心中的怒火便越是猛烈。

“屠龙都督,我先后用了十二载时间调查倭患,头三年仅仅在我大苏海畔调查,后来觉得在沿海整顿军备只能治标,不能治本。世上有千日作贼者却不能有千日防贼者,要除倭患,还必须了解倭人的内情,然后主动出击,令倭贼再也不能为患神洲。”见周围的主将们对于改妆潜入似乎还有些紧张,任迁有意引开他们的注意力,道:“我之所以请李均统领在他大喜之时劳动诸位征伐倭贼,一是因为这冬末之际大海之中风浪稍小,不会象四海汗那般遇上神风,二是冬季大多早晨都象如**般有雾气,便于我军潜入,三则是因为倭贼决对想不到李统领大喜之时和平军仍会出击,可以让他们疑神疑鬼。”屠龙子云听得直点头,正这时,任迁作了个手式道:“差不多了,作好准备!”港口正在准备迎接雨之丸号进港,工人们一面打着哈欠一面拖着木屐一摇一摆地移动着,而靠近港口的木屋里,许多主妇正开始一日的忙碌,不时还有婴儿的哭泣声传了过来。

雨之丸缓缓减速,船上穿着宽大倭服的水手武士已经可以看得见面庞。码头上的倭人仅存的戒心也已失去,没趣地看向贫苦人家在门口洗漱的妇女。

“开始!”正当此时,雨之丸号上传来呐喊声,这声音是用倭语喊出的,港中之人听得分明,都惊异地向雨之丸号上望去。

只见雨之丸上原本很随意的水手都不见了,数以百计的火矢织成一张天怒火网,火矢的目标并不是港口上的人,而是停泊在港中的渔船与港中房屋。此时正是天干地燥的冬季,船与屋子又是极易燃烧的木材制成,几乎在倭人惊呼之中,港口已经有数处冒出毒辣的火舌。

原本平静的港口刹那便乱作一团,倭人纷纷冒着箭雨救火。泊在港口的倭贼战船上的水手,大多都上岸去了,因此只有两艘小船迎着雨之丸冲了过来,但还末接近,船便被火箭点燃。

这时雨之丸忽然向后退,做出欲撤走的样子。被突然而来的火箭压制了一会的倭人纷纷嚎叫着登船,港口中末被火点燃的五艘大船全都升帆。雨之丸全力回撤,而倭人则凭借高超的驾驶功夫追了过来。眼见雨之丸将在倭人弓矢射程之内,只见雨之丸上用缆绳放下数个舢板。

那舢板借着涨潮的水流向港口漂去,倭人眼见舢板上堆着厚厚的棉被,不由大惊,只道是来敌缩在棉被之后,乘舢板靠近是另有阴谋,纷纷乱箭射了过去。但棉被厚实,箭矢无法穿,于是倭人便改射火箭。

任迁已经命令着倭服的战士准备好火箭,若是倭人不用火箭那任迁便会用之。棉被为火箭点燃之后不过片刻便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数十丈高的水柱激起了巨浪,被舢板接近的倭船被炸得粉碎,原一那棉被之下包裹着的竟是火药!

“哼,自己点着了杀死自己的火药,倭贼总是做如此愚蠢的勾当。”屠龙子云轻轻哼了声,望着躲过炸药的两艘倭船加紧冲了过来,屠龙子云挥手用倭语道:“放!”雨之丸上又放下了几只舢板,这次倭贼学乖了不敢再用火箭去射,两艘倭船左右分开,远远绕开舢板。这么一缓之下,雨之丸便甩开它们扬长而去。倭贼见追之不急,便开始打捞落在海中的自己人。

正这时,港口处忽然又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原来那后来放的几只舢板上果然也有火药,只不过这火药用猪尿泡包着,不惧海水打湿。任迁早已算好时间,火药的引信恰好在舢板靠岸之后点完,虽然与他计划的略有些出入,但这些火药同时爆炸起来,将港口的码头设施炸得稀烂。倭人数百年经营才建起的巨大码头倾刻间破碎不堪,而爆炸引起的大火与港上原有的火连在一起,倾刻间便掀起直冲云霄的炎浪。

任迁在雨之丸上远远看着映红天际的火光,心中浮起一阵残忍的快意,千年以来倭贼烧了无数神洲百姓的屋子,如今大火终究烧到倭人屋子了。

“任先生真是妙计!”屠龙子云嘿嘿笑道,“难得的是任先生对这洋流风向潮水都了如指掌,倭贼这个港口只怕没有三五年无法再成良港了。”任迁捻须一笑:“这不过是开始罢了,倭贼料不到我们会出现在此处,因此给我可乘之机,下一个目标可就没这么容易了。”原来那日任迁思前想后,要完成凤九天提出的条件,惟有一个办法,那便是以倭贼之道还置倭贼之身。只须给倭贼几个大海港以沉重破坏,那么倭贼便在短时间内无法对神洲进行大规模骚扰。好在千年以来倭贼本土尚未受到神洲直接攻击,多少有些大意,从而给任迁一击得手。

李均用力揪住对手的胸襟,腰一挺,那个对手便给他自身后掷了出去,重重落在草地之上,四周观战者都是一片叫好之声。

“再来再来!”李均大笑道,“还有谁不服气?”戎人向来崇敬勇士,自从李均大婚以来,日日里便与这些戎人中的英雄在一起摔跤角力,一开始他还不太习惯戎人的搏斗技巧,三回里总会输上一回,但后来渐渐适应了便再也没有对手。戎人中最著名的几个好手都被他摔倒后,便不停有人来挑战,仅这一日他便连摔了七场。

“好男儿!”忽雷汗向着自己的女婿挑了挑拇指,戎人之花纪苏嫁给一个常人,原本在草原上有着不小的阻力,但随着这几日李均与他部下豪迈勇猛的表现,反对者日渐稀少。虽然让一个人自内心里接受新事物并非易事,但至少李均与纪苏已开了个好头。

“大汗也来了。”李均将右手横放在胸前,自若地行了个戎人的鞠躬礼。忽雷汗拍了拍他的肩,看到他额间细细的汗珠,向身旁的侍女一招手,侍女便给李均递来一块雪白的汗巾。

忽雷汗与李均并肩而立,草原之上天高风疾,两人都觉得胸襟欢畅,禁不住深深吸了口气。

“李均。”依着常人的礼节,忽雷汗应叫李均贤婿,但戎人礼节中却没有这般讲究,“这几十年也不曾这般热闹过,只可惜你不能在此久住。”李均心中一动,这些时日他一直在想如何说服忽雷汗,将穹庐草原上的戎人彻底并入到和平军中去,如今似乎正是机会。他沉吟了会,道:“父汗,纪苏妹子对我说,以往部落为追逐水草而迁涉不止,若遇着灾荒时节,部落里的兄弟姐妹们往往饿得嗷嗷直哭,实在熬不过去便只得向周围掳掠,不知父汗对此有何良策?”“纪苏连这等事情也告诉了你?”忽雷呵呵笑着:“以往我们只有以牛羊为食,周围常人生怕我戎人生口滋长,不肯将粮食医药茶叶放开供给,我们买不到便只有抢了。如今有你在余州,我再也不必担忧饥寒了。”“父汗,虽然我有幸娶了纪苏,但常人与戎人尚未和同一家。”李均抹了汗,将汗巾还给侍女,还低低道了声谢谢后又对忽雷汗说:“若是今后有了变故,只怕草原上的兄弟姐妹们又得过上以前的那些日子了。”忽雷侧过头来看了看李均,神色微微露出不快来,道:“你是不是想要草原上的英雄好汉都听命于你?”李均心知忽雷以为他在要胁戎人,连忙摇头道:“那倒不是,我只是担忧。”忽雷长长吐了口气,重重拍了拍李均肩膀,道:“李均,你是常人中的英雄,但戎人的事情,你还是莫要多插手的好。”李均不由苦笑了,自己不但没有说服忽雷,甚至刚起个头便被他打断,看来想将戎人完全纳入到和平军体系之中并非易事。

周围的戎人与和平军将士们也开始摔跤角力,李均与忽雷看了回儿,但都觉得兴意阑珊,便上马向星座之地驰去。

“李均,你看这星座之地,水草丰美,你看这戎人好汉,雄健威武。我们戎人数千年来生于斯长于斯,我热爱我的部落我的同胞,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见李均默然不语,忽雷知道他心中有些不快,便道:“四海汗纵横天下创下了空前绝后的伟业,戎人铁骑横行神洲征服天下,如今这一切虽然都不在了,但戎人在骨子里仍旧和四海汗时一般的骄傲。刚才我说得有些重了,你别往心里去。”忽雷提起四海汗,让李均灵机一动,他微笑起来,道:“父汗说得正是,但我有一事不解,还望父汗能指点我。”忽雷纵马奔了一段路,道:“你说。”“父汗,戎人中出了四海汗这般的盖世英雄,但为何这千余年来戎人的人口不见增长?”忽雷停住了马,脸上露出愕然的神色,过了一会儿,他道:“一百只羊也抵不上一只狼,戎人人数虽少,个个都象狼一样。”李均摇了摇头,道:“既然戎人象狼一样,却为何会日渐凋零,而羊一般的常人却渐趋繁盛?”“这……”“父汗开始曾说这里几十年也不曾热闹过,父汗可知原因是什么?”忽雷脑子中千万般**头转来转去,本来李均以常人统领之身份娶了他的女儿,他与其他戎人首领心中都有些不满,况且和平军咄咄逼人的攻势也让他们暗暗心惊,因此对李均抱有疑虑,但如今给李均几个问题逼得他不得不深思起来。

“因为常人对我戎人的迫害。”过了会,忽雷慢慢道,脸色也渐渐难看起来。

“不错,常人畏惧戎人勇武,对戎人封锁确实是一个原因。”李均道,“但自戎人这来看,是不是也有原因?方才与我摔跤角力的戎人勇士,在不知我实力之前有谁给我好脸色看过?便是父汗您,内心之中是否也因我是常人而隐隐有轻视之意?”忽雷哈哈大笑起来,他的笑声在风中传出老远,笑了会,他脸上的神色变得泰然自若,他道:“不错,若非纪苏持意要嫁你,我绝然不会让一懦弱常人娶了我的宝贝女儿!”“以父汗眼光,如今还以为我是懦弱的常人么?”李均并没有因忽雷的话语而愤怒,忽雷语气中的轻蔑似乎是在说别人一般。他短短的一问,让忽雷又陷入深思。

“若是我将你当作懦弱常人,只怕不出五年,这穹庐大草原之上再无一戎人了。”忽雷道,“李均,你是个英雄,是所有猎鹰中飞得最高眼睛最利的那一只。”忽雷的赞扬让李均觉得有些不适,他抬起眼,却发现忽雷嘴际有着一丝轻微的笑意。李均抬起头来,看了看蓝天,道:“飞得再高眼睛再利的那只猎鹰,也只是猎人的工具。我虽然来草原时日不长,似乎也听说了这句谚语。”忽雷嘴际的笑容终于收敛了,李均并不象草原上的子弟那样称赞几句就忘乎所以,这让他心中的警惕更深。过了会,李均道:“父汗,常人畏惧戎人,戎人轻视常人,你杀过来我杀过去杀了数千年,结果是双方都白白死去不少英雄。我想若是常人不畏惧戎人,戎人不轻视常人,大家和和美美宛如兄弟,岂不远甚于打打杀杀冤冤相报?”“戎人和常人宛如兄弟?”忽雷失声道,“这可能么?”“有何不可?常人戎人,还有羌人夷人越人,不都是大神女婧的后人么?大神女婧生有五子,分为五族祖先,这传说在五族之中不是一直流传着么?”神洲传说始祖神般若开天辟地,在他的躯体之中诞生了女神女婧,也即万物之母。

女婧踏般若脚印而感,生了长子名“羌”,于大海之中沐浴有感,生了次子名“夷”,梦龙虎入怀而生双胞兄弟“常”、“戎”,最后在山洞之中又生下了第五子“越”,这五子娶众古神之女为妻,分居于神洲各处,成为神洲五族的始祖。这传说在各族之中都有流传,不过五兄弟的长幼有些出入,各族都以为自己的祖先为女婧嫡长子。

忽雷脑中****不忘者,是四海汗以来千看间戎人与常人的争斗,却没有想到这古时传说,听了李均引用这一传说来证明戎人与常人原本就是兄弟,不由得一怔,觉得虽然有些迁强,但一时间却无法反驳。

“之所有兄弟反目,无非是长期被道路隔阻,相互不通往来而缺乏沟通。父汗,若是常人与戎人常交流往来,常人能熟悉戎的风俗,戎人也尊重常人的习惯,何愁两族不和同一家?”忽雷左思右想,都觉得无法反驳李均的话语,更何况这两年来正是托了相互间商贸往来不断的福,戎人才得已休兵生养,牧民将自己与李均的盟约都编入歌中,因此心中便有些犹豫了。

李均乘热打铁,把自己与凤九天等人早已议定的方略说了出来:“自然,请父汗放心,我绝无干涉戎人内务之心,只是希望日后戎人与常人不会再有兄弟之争。最要紧的,便是常人与戎人能相互熟悉,因此,想请父汗允许在穹庐草原之上修筑驿道。”穹庐草原地势比之周围地势要高上数千尺,实际上是周围被高山环绕的一大块突起的高原,也正是因此,才使得草原虽然靠着东溟,气温却很低,形成大片草原,只有几处地势险峻崎岖的山脊与外界相连。而在大草原之中,虽然平坦广阔,却末曾有过固定的驿道,若是能以宽阔的驿道将草原上的诸部落与周围连结起来,对于交通商贸极有臂助。

但多年以来戎人逐水草迁涉,无须驿道,而且为了防备常人攻入草原,他们也不曾打算修筑有利于常人大军的驿道。在大草原上没有戎人的指引,常人甚至会迷失方向,李均这个提议,恰恰切中了戎人的要害。

“此事万万不可!”忽雷冷冷道,“好的猎鹰无须道路,蠢笨的羊儿有了道路也会迷途。”听到忽雷又用戎人的谚语来反驳自己,李均不由苦笑,没料到自己费尽口舌,换回来的仍是一个不可。看来这唇枪舌剑之争,并不比自己上马持戟杀入千万敌人中容易。

“这样如何。”李均心**一转,又生出一个想法,忽雷坚决不允修筑驿道,无非是担忧日后若是戎人与常人反目,这驿道会成为常人进攻的途径,他道:“除去修筑驿道之外,和平军还在这草原之上筑两座关卡。两座关卡一南一北扼住进入草原的要冲,由父汗令人扼守,向往来的商旅收取关税,以补戎人用度之不足。不瞒父汗,若不能有直贯草原的驿道,余州与清桂便不能说连为一体。”听到李均说可在驿道南北两端修筑关卡,忽雷眼前一亮。一则有了关卡,进出草原的道路上好比有了坚不可破的大门,即便戎人不善守城,但也远胜于如今门户洞开,和平军若是有意完全可以直接杀入草原之中。二则戎人好利,虽然不象夷人那般为逐分毫之利而殚精竭虑,却远非羌人越人所能比,若有了关卡税收,那么夷人即便遇着灾荒岁月,也不惧没有牲畜皮毛去换取粮食。想到这里,忽雷汗心中的坚持禁不住松了一下。

第0小节

月上柳梢,又是一个春江花月夜。

在这样的夜晚之中,原本应是情人相约温情脉脉的时机,但雾台城下,空气中却浮动着血腥味。

这已经是第五个夜晚了,连接着五个夜晚,陈**队都潮水一般涌向雾台城,一向以防守闻名的薛文举一改执重沉稳的常态,每夜都督促将士攻城,似乎欲将雾台城一口吞下。

黑压压的陈国官兵列着阵,乘着月光急匆匆向雾台城逼来,这几夜晚上作战白天休息,再加上战事激烈,五万将士已经折损了一半,战况的激烈,使得双方都没有时间打扫战场,雾台城下,横亘着无数具残缺不全的尸体。

陈国官兵没有一个人说话,他们踏过丢弃的旗帜与兵器,踏过自己战友的尸体,再一次开始向雾台城的冲击。当他们接近到雾台城里投石器和弓箭射程之内时,开始大声呐喊。

几乎同时,严阵以待的洪国士兵发射出能遮挡住月光的箭雨抛石。一波一波的箭矢从半空中飞了下来,象毒蛇一般寻找陈国阵势中的缝隙,堆成墙壁一样的盾阵也无法将它们完全遮住,不时有受伤阵亡的士兵倒下。而抛石对于布成密集阵势的士兵杀伤力更大,没有什么盾牌能够挡得住巨石的重击,如果不是抛石器无法进行精确瞄准,地上将有更多碎成一团的肉块。

马济友站在城头,冒着箭雨向下观看。对于薛文举的疯狂进攻他始终心存疑窦,无论从何种角度来看,这都是反常之举。他几乎可以肯定下令进攻者并非自己对面的薛文举,而是不知藏在何处的柳光。

“大将军,此处危险,请大将军速速离开!”身傍的偏将用剑拨开半空中落下的一枝雕翎,再次催促道。马济友没有理会他,他此刻心已不在雾台城,而在柳光的处所。

“若我是柳光,当会如何?”他心机百转,“雾台城易守难攻,大军难以展开,不能以兵力上的优势克服地利上的困难。既是雾台城不能破,那便要另寻薄弱之处,我的薄弱之处不在正面,而在身后。不克雾台城,柳光便不能收复我身后的玉湖地区,也即是说,我的弱点已经被我保护起来。”“但是……但是!”他猛然想起,“柳光若只是想收复失地,我的弱点自然是在身后的玉湖,但若柳光是想击败我大洪国,那我的弱点……应在大洪国本土才是!”这一刹那,他心中便闪过数个**头,个个都可以让他自己由胜转败乃至全军覆灭。

冷汗透着内衣凝结在铠甲之上,让他觉得透骨的冰寒,薛文举的异动他已经明白了。

“用八百里快马紧急传递军情!”他转过身去,大步离开城头。

“臣伏案叩首:自进兵陈国以来势如破竹,今与陈寇对峙于雾台,连战连胜。臣观陈寇异动,料知柳光老贼将避实就虚,不攻雾台而转攻中山。中山小国,兵微将寡,必不能挡柳贼兵锋。臣恐老贼自中山猝然发难,攻我故土,因此传大将军令,擅调边军屯于赤岭,以备不测。请陛下恕臣专权之罪。再叩圣安。”虽然他深得国君钱涉烨信任,但马济友深知古来君王要么昏溃无能,要么刚愎自用。钱涉烨虽对自己宠任有加,但为人其实自大多疑,自己兵权在握,正合他犯忌之心。陆翔柳光前鉴不远,若不能让钱涉烨继续信任自己,那便是自己灭门之际。因此虽然调发兵马本就是他大将军职内之事,他仍上书国君,以求免于钱涉烨猜疑。

奏书墨迹尚末干却,一个带着箭疮的士兵奔了过来跪下道:“大将军,敌军上城了!

“马济友将这个士兵扶了起来,似乎并末将他带来的消息放在心上,只是替他检察了伤势,见并无大碍便长出了口气,道:”放心,你且去包扎,城上之事便交给我吧。“那士兵热泪盈眶,单膝又跪下施了个礼退了下去。马济友爱兵如子,原本就深得士兵爱戴,但在这军情紧急之际,他仍然挂**着一个区区战士的伤势,足以令得知此事的将士为之效死力。

见众军士目光,马济友微微一笑:“诸位放心,上城便是陈贼的极限了,我料经此一战,陈贼不得不退兵。”众人随他又上了城墙,只听得东面城楼之上杀声一片,两军交错于一起难以分辨。

登云梯冲上城头的陈国士兵拼力想守住几个垛口,却被优势的洪国将士不断冲击挤压。一个陈国士兵缩在盾后,格住刺来的枪矛,右手大刀自盾下伸了出来,胡乱劈砍在对面洪国士兵的大腿之上。那个洪国士兵疼得抛开了兵刃,抓住对手的盾沿,用尽最后力气将盾掀开,紧接着便是几枝矛穿透了那个执盾的陈国士兵。

马济友哼了声,陈国将士作困兽之斗,倒也颇为勇猛。他转过头去,忽然发觉己军之中一个高大的身影往来冲突,原本合围将陈国士兵挤成一团的已军被他扰乱,竟然有向后倾溃之象。马济友一皱眉,道:“羌人?”只见那羌人也没有什么兵刃,凡是被他抓住的便成了他的兵刃,此刻他手中揪着的便是一具洪国士兵的尸体,身着重甲的尸体在他手中轻若无物,被他轮得发出呜呜的风声。周围洪国士兵无法与他对抗,只能步步后退。

那羌人忽然将手中尸体抛开,沉重的身躯向前扑了过去,他速度并不快,但那逼人的气势惊得面前的洪国士兵根本忘了逃走。羌人一手扼住那洪国士兵的咽喉,洪国士兵扭了几下,只听到自己颈部发出清脆的骨碎之声便失去了知觉。那羌人张开大口,月光下他牙齿发出冰冷的白光,有如择人而食的怪兽。

“呃!我是萧广,谁与我决一生死!”他咆哮着将手中的尸体又掷入敌军之中。霍匡在他护卫之下被刺杀,让这原本坦诚宽厚的羌人变成了猛兽,迫于霍匡遗命他不得不退回陈国,却将这口怨气发到了洪国士兵身上。

一员洪国悍将排开慌乱的军士而开,大喝道:“羌狗,我来取你性命!”马济友再次皱眉,摇头道:“传我将令,让这不知死活的家伙回来。”但两军混作一团时,他的将令如何传得出去!萧广已经扑向那洪国悍将,他几乎未将对手的兵刃放在眼里,迎着对手的长剑便抓向对方咽喉。那洪国悍将也是两军之前视敌如草芥的勇士,倒未被萧广的杀意压倒,挺剑刺向萧广胸口。

洪国将士眼见剑已刺中萧广胸铠,都是齐声欢呼,但那声音一出口便成了惊怒的吼声,原来那剑虽然刺中萧广,却只不过刺进两寸便被羌人结实的骨头卡住,萧广一手握住剑,也不管手被剑刃切开流出殷红的血,只是双目尽赤地盯着眼前的洪国悍将。

“咯”的一声,那剑被萧广折出两段,洪国悍将此刻才觉得畏惧,转身想逃走之时,萧广另一只手已经揪住他后颈,众人惊呼声中,这员洪国悍将被萧广抛起足有两丈,马济友见势不妙,大呼道:“救他!”但为时已晚,周围的洪国将士已经被萧广的勇力所震慑,无一人敢上前去。那洪国将领身体落了下来还不等他爬起,萧广踏了起来,重重踏在他身上,他只觉得胸口一阵奇异的麻木之后便是刺骨的痛楚,这一踏便将他踏得鲜血狂喷,命归黄泉。

萧广仍未放过他,在这具已经没了气息的尸体上连蹦了几蹦,将之跺成了扁平的一块方才罢休。他再次扑向洪国将士,这时却没有人敢应战了。

薛文举在城下看着萧广如虎入羊群,也不由得升出一股寒意,这般疯狂的勇士,足以决定战场的局势。他环顾左右,若是自己手中再有两万人马,便可以夺取雾台城了。

但就在这时,城上一阵擂鼓声传来,洪国将士齐声大喝,一队执圆盾弯刀的士兵自藏兵洞里突上城楼,城上的洪国士兵人数立刻便又多了起来,“残月军残月军”的呼声不绝于耳。

薛文举吃了一惊,难道自己攻了几日,马济友连他的主力都没有派出么?马济友帐下嫡系部队之中,残月烈日暴雨狂风四军威名远播,近战的刀盾手残月军,阵战的铁甲烈日军,远程弓箭手暴雨军,突击骑兵狂风军,各有所长,每军都有一千五百人之众,到现在凭那羌人勇士的威猛,才逼出马济友的主力!

“下令,鸣金!”薛文举定了定神,断然下令,如果再攻下去,便是不知进退驱士兵去送死罢了。

郭云飞漫步在洛郢街头,宽敞的街道上人来人往,似乎繁华更胜于往昔,并没有受到战争的影响。虽然柳光实际能控制的陈国版图,较之以前减了不少,四周既有残余的莲法宗乱贼,又有夺取了玉湖地区的洪国大军,但就柳光能有效控制的领地来看,百姓生活水准较之以往反倒略有提高。

“老板,今日里粮价如何?”他含笑走进一家米店,向老板作了个揖。

“三百文铜币一石。”那老板似乎对他挺熟,呵呵笑着道:“郭老板,我说了我这便是全洛郢最便宜的了,若是你要大宗进货,我还可给你折扣。”郭云飞伸手捻起一小摄米,塞进嘴中嚼了嚼,道:“这米是陈米,只怕已经放了几年吧?”“你是行家,我不瞒你,我店里的米是来自官仓。自柳帅执政以来,他每年都以官仓中陈米换民间新米,因此你想收大宗新米并不容易。”郭云飞点点头,象个商人一般地盘算了会,才道:“老板,玉湖迟迟未复,这米价只怕不稳吧?”那老板脸上的神色有些迟疑,向门外张望了几眼,然后低声道:“此时莫谈国事,免得节外生枝。”“不是柳帅有令,开放言路,不禁民间议事么?”郭云飞诧然道。

正这时,大街上传来了哭喊之声,大队的人马慢慢走了过来,不时还有敲锣的声音。郭云飞心中一动,来到门口,只见是一群士兵拥簇着犯人走了过来。哭嚎之声,正是这群犯人发出的。

“看着没有,郭老板。”粮店老板低声在他耳边道,“这是前左相韦达家人,韦达虽然不过五十许,却当了三朝相国,在京城之中呼风唤雨,无论大王是谁他都能巍立不动,但这一次终于还是栽了。”郭云飞吸了口气,这几日里洛郢城看起来风平浪静,集市商贾也没有什么异常,却不知连位高权重的韦达也被柳光不动声色地收捕下狱,看来过不多久,连小王这傀儡也将完蛋了。

“改朝换代就这么回事,好在柳帅比起先王要宽厚得多,他治下这两年来虽然战事不断,百姓却不觉比以前要苦。”那粮店老板摇着头,口气中对这些被打倒的高官们似乎没有同情,“郭老板此次要进多少米粮?”“我想进一万石米粮,但三百文铜币一石仍嫌贵了,我还得同合伙的商量商量。”郭云飞微吁了声,也不顾那粮店老板的挽留便告辞了。

行在大街之上,他的心却不知飞往何处。此次入陈国,一则是挑动莲法宗残党接连起事,以牵制柳光给余州的压力。会昌城一战柳光在末分胜负之时不得不撤军,这第一个目的便已达到。二则是来洛郢,看看能否挑动陈国朝中大臣暗算柳光,却不想柳光借秦千里刺杀之机大加株连,便是韦达这样的重臣也不免入狱,自己此来还是晚了一步。

如今看来,柳光虽然不能如李均一般有重大改革,却也算政治清明,而且洛郢百姓对他甚为尊重,更胜过统治这里三百余年的裴家王室。更重要的是,百姓对柳光极有信心,并不曾因为局势不佳而人心浮动。即使是失去了玉湖这产粮重地,米价上涨得却依旧有限,这足以证明陈国实力犹存,并不象外表看来那般危险。

“看来柳光果然是李统领大敌。”郭云飞皱了皱眉,若非亲自来洛郢,只怕是不能体会到柳光真正可怕之处的吧。

“李统领大婚已过,回去业已迟了,不如再去看看那个凌琦是何许人物。李统领曾言与他见过一面,但多了解一下他治政可更有利些。”当郭云飞目光停在那些远去的士兵身上时,他拿定了主意,要南下淮国,看看那让淮国死而复生的淮王凌琦是何等人物。毕竟,市井中纷纷传闻柳光竟然不顾占去大片陈国江山的马济友而不顾,却去对抗那凌琦去了。

“老爷,外头有人击鼓。”苏白斜倚着书箱,一卷闲书握在他手中,身旁的衙役弯着腰恭敬地等着他的命令。

但衙役心中却远没有表面上那表恭敬,这个三郡总督上任也有五日了,整日里却只见到他饮酒赋诗,四下游玩,虽然名士风流,却同与往苏国任命的官吏一般无二,都是吃白饭的货色。

苏白长长伸了个懒腰,拍了拍自己略显臃肿的肚子,若有所思地道:“不见,让他们该去哪便去哪。”“老爷,这次是个人命案子,只怕不见不好吧?”这叫况涯的衙役终究年轻,禁不住还在的那么一滴半点热血激荡,多了一句嘴。

“麻烦……”苏白叹了口气,目光中闲过一丝狡黠,这个衙役看来还是可以任用的,与他相反,那些在这几日来不断奉承自己陪自己玩乐的都须斥退才是。

“好吧,我去大堂。”苏白起了身,整了整身上的袍服,和平军协区体制较乱,因为名不正言不顺,故此既有郡守留守这样的苏国地方官称呼,又有总督这样凤九天创制的官号,唯独官服却是不论大小统一的素绢。

“何事喧哗?”苏白眯着眼看跪在面前的一群人,“站起来说话,以后记着,见到官长只须作揖,最多不过鞠恭,不得行跪拜之礼。”“小民不敢,小民不敢!”那群百姓却没有一人敢站起来的。

“砰!”苏白一拍木案,道:“让你们起来你偏不起来,你们不知跪拜之礼在和平军中只允许对战死的将士行么?你们是不是咒我死啊?那个人是怎么回事?”百姓们被他的话语所吓,连忙站了起来,惟独有一个人躺在那儿,一动不动。一个男子大声道:“老爷明查,那张家占了小人的地,还打死了小人儿子!不动的就是小人儿子,还请大人严惩凶手!”苏白目光一凝,离开案堂来了人群之中,也不管另一伙人纷纷辩白,向那躺着的人额头摸去,只觉额头尚温,再一摸脉搏,苏白怒吼道:“来人,把两伙人全给我抓起来关着,把这个人送进里面去,快去请最好的大夫,还有,派人守住房间门口,除了大夫和我外不准任何人进去!”大夫请来之后便立刻给那伤者进行治疗,苏白回了内堂,况涯见了他嘴动了动,似乎想问什么却又不敢问。

“是不是想问我为何不审案子便将人抓起来?”苏白一反这几日里对他爱理不理的神色,微微笑着道。

“小人不敢。”“况涯啊况涯,请记着,我不是苏王任命的官员,而是和平军李均统领任命� ��官员,和平军中向来是没有什么老爷大人的,便是李统领也是最讨厌旁人叫他大人向他行礼下跪的,你知道为何么?”“小人……属下……”那况涯连换了数种自称,都觉不适,干脆道:“我不知道。”“一个人若是被别人拜习惯,便会忘记自己究竟是什么了。”苏白慢慢道,“你看古往今来多少英雄难保晚节,知道原因何在么?原因便在于当面拜他们的人太多而当面责难他们的太少。好比说你,你自以为自己英明清正么?”况涯垂下头去思忖了会,抬起头看到苏白清澈如溪水的眼睛,咬了咬牙道:“小人作衙役虽然不长,但也曾收过贿赂昧过良心,清正是谈不上的了,至于英明与小人更是相差万里。”“那便是了,但若是你身旁的人个个见了你便向你跪拜,整日里你见到的都是些卑恭屈膝之人,听到的都是阿谀奉承之语,慢慢的你便会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甚至你会相信自己不是凡人,是什么天上的星宿,是神……”苏白说得很慢,见况涯听着听着若有所思,便微笑起来。

“我明白了,原来大人……不,苏总督怕的是失去真我。”“真我?”没有想到况涯竟然用了这样一个词,苏白也禁不住有些愕然,片刻后大笑起来:“不错,正是真我。我这几日看起来是四处游玩,实际上在观查这附近民情,我发现这附近百姓好利争讼,许多小事往往被他们扯成大事,比如今日,两家因争些宅地而斗殴原本是人之常情,但若我任由他们争执下去,那受伤人家为了把官司弄大,必然对伤者不加照料,父不爱子,妻不爱夫,此乃风俗使然,不是我三言两语可以化解得了的,所以我便不审案情先行救人。若是人救活了,此案不过是些许金钱便可了结,若是人死去,那伤人者将抵罪,两家之仇越结越深,最终必成死敌。”况涯想了想,禁不住再次向苏白行了一礼,道:“总督英明……”“哈哈,你看你,我方才还说过……”苏白摇了摇头,看着况涯脸上的羞赧,眼睛却变亮了起来,他道:“李均统领将这苏南三郡并为一区,以我为三郡总督,知道是为何么?”不等况涯出声,苏白又道:“为的便是在此试行新政,以俟日后布于全境。况涯,你熟悉这三郡实情,可愿助我在此推行这教化之道,平衡之政?”

第0小节

望着眼前一片火海,任迁唇际浮起一丝残忍的笑意。

夹在劈叭的烈火燃烧声中,被风传入他耳际的,还有港口中倭人的哭嚎声,这哭嚎声任迁觉得很熟悉。

他转过头去遥望西方,那里有广阔富饶的大陆,那里有如诗如画的小村,那里有勤劳善良的百姓,那里有淳朴真诚的民风,那里有安静详和的气氛。

那已经是一块多灾多难的土地,但有的人仍然贪婪嫉妒,把那里变成了一片火海,在漫长的海岸线上,处处燃起了烽烟,流血与哭泣也不能打动野兽的心,残暴与狂虐让天地都为之愤怒,现在,便是天地愤怒的凝结了。

屠龙子云从他的目光中看出了危险,伸手推了一下任迁,道:“任先生,你没事吧?

“任迁定了定神,回头看了看屠龙子云,苦笑道:”我没事,只是想起一些往事。“屠龙子云生来便是打破砂锅纹到底的性格,换了旁人或者住口不问,他却问了出来:”任先生想到的是什么往事?“”听到这倭贼的哭嚎声,我想起……我想起神洲百姓为倭贼劫掠时,也是这般哭泣的,如今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屠龙子云浓眉一皱,若有所思,过了片刻道:”神洲百姓这般哭泣是因为仇恨与痛苦,倭贼这般哭泣,也是因为仇恨与痛苦。因为仇恨,故此我们来倭岛先发制人,那么他日倭贼是否也会因为仇恨去神洲先发制人?“任迁怔了一下,屠龙子云接着问道:”倭贼在神洲烧杀淫掠,禽兽不如,如今我们也在倭岛烧杀,是否也是禽兽不如?“一刹那间,如同雷击一般,任迁只觉得全身大震。在他心中,向倭贼复仇的**头比忠于苏国的**头还要来得更强烈,但屠龙子云一句话却让他意识到,若为仇恨所左右,自己与那倭贼便没有什么区别。

汗水津津而下,博学如他者深知为仇恨蒙蔽的后果。他禁不住感激地向屠龙子云道:“都督说得不错。”但他发现屠龙子云自己却似乎陷入困惑之中,这才哑然失笑,屠龙子云原来根本不是看破自己心中的仇恨,而是凭本能问出这样的话语。他此前一直对李均任命屠龙子云为水师都督颇为不然,认为和平军高级将领中惟屠龙子云难以服众,但现在看来,屠龙子云能凭借本能问出这关键问题,看来李均用人,还是有其独到之处。

“我明白了。”屠龙子云抬起头来,对任迁道:“我们与倭贼不同,虽然同样是杀人放火,但我们是为了保护人而杀人放火,杀一人可救数十乃至数百人。”任迁吸了一口气,脑中忽然浮起李均在送他出海时曾对他说的一句话:“兵者,凶器也。为正为邪,在用兵者之心。”他原来以为这不过是李均勉励自己的话语,却不知是李均已经发觉自己有被仇恨蒙蔽良知的苗头而说。

“原来如此,军队虽然是杀人之器,根本上却是用于保护周围的人。”虽然仇恨之火还未完全从任迁心中褪出,但此刻他心情已经平静了许多,他微微一笑,投向屠龙子云的目光也增了几许敬意,但屠龙子云下面一句话立刻让他眼中的敬意消散不见了。

“不过,如果倭人女子如花似玉的话,我这样杀人放火恐怕会影响我在她们心中的形象。”“真是……”任迁摇了摇头,这个屠龙子云总能出口惊人,实在不能以常人揣测于他,李均任命他为水师都督,还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啊。

“这是第三个港,倭贼南方二岛便于他们侵扰的港口只有四个。”任迁岔开话题,“我们接连烧了倭贼三个海港,第四个定然有了戒备,下面要做的,便是去会一会那号称倭岛大明神的清田庆喜了。”“任先生定然又有奇计了。”屠龙子云哈哈笑道,“不过我想,清田庆喜只怕会主动来找寻我们。”任迁点了点头,没有作声,现在要做的,就是给即将一统倭岛的清田庆喜一个致命打击,只要除去此人,倭人还将乱下去,至少三五年内是无力再大规模侵扰神洲了。

此次和平军水师远征倭人,用的并非正攻法,而是与倭贼打起海上游击。任迁多年来数次冒死潜入倭岛调查,对倭贼情况极为了解,再加上墨蓉设计的千里镜能料敌先机,方能避实就虚,在倭贼的主要航道上截击落单的贼船,再扮作倭贼火烧倭人的港口。

但如此作战有个先决条件,那便是在茫茫大海之中要有一立足之地,当任迁谈及此事时,李均当先便想起他初遇凌琦的蛟岛。那蛟岛虽然不大,也不适于作港口,但仅仅作为中途的补给之地则勉强可用。每隔三五日,便有一两艘巡海的和平军水师船舰将补给物资运来,又将伤兵带走。

补充完必要物资略做休整之后,任迁屠龙子云等便再次出发,此次的目标便是倭贼南方二岛中安良岛的最后一个良港“广崎京”。考虑到倭贼南方势力极可能统合起来,将剩余的战船都集中在广崎京港以备不测,此次和平军水师调集了五艘大海船与艨冲斗舰十余艘,两万人的和平军水师,半数集中于此。

“若是正面与倭贼交战,便是再有两万人也没有胜算。”任迁道,“如今我们依计偷袭,用不着这样多的船只。我们兵分两路,我领一艘大船三艘艨冲前去,屠龙都督在此接应。”屠龙子云道:“不如我去偷袭倭贼,先生接应。”任迁摇头道:“不可,随机应变乃我所长,还是由我去。都督若是发现情形不对,便请去接应我就是。”两人商议已定,和平军水师便一分为二,任迁乘着一艘大海船,侧方由三艘艨冲护卫。此一战将是在南部两座倭岛的最后一战,因此这几艘船上装的尽是黑油火药等易燃之物,水手战士反而不多,只有千余人而已。

广崎京港在千里镜中已经变得逐渐可见了。任迁挑的是午饭之时,此刻在近海巡视的倭船要么到了较远处一时半会无法赶回,要么便是停泊在港中休整,而且凭借千里镜可在倭船进入视线以前便主动避开,因此和平军四艘战船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港边。偶尔也可见到倭贼渔船,但渔船上的倭人认不出这几艘刻意伪装过的战舰来自神洲。

“入港!”任迁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估计时间差不多,便命令已经在广崎京港外悄悄抛锚了半个时辰的和平军水师。

一连三次偷袭,倭贼早有戒备,因此当和平军水师一出现在视野之中,倭贼了望员便发出了警讯,港中时刻处于战备之中的倭船万帆齐升,纷纷起锚向和平军靠过来。

眼见双方越来越近,敌舰上的桅杆用肉眼也能看见之时,任迁命水手以旗语下令:“开始!”四艘和平军战船分了开来,调转了方向散开,似乎准备从广崎京港中离去。倭贼船上发出愤怒的啸声,显然以为这不知名的胆小对手欲逃走了。

任迁所在大海船上旗手再次打出旗语,早已准备就绪的和平军水手将一桶又一桶的黑油倾入海中,这黑油是南方恒国沙漠中的特产,但除去极易燃烧外几乎没有用处。墨蓉对此极有兴趣,而且为了备战和平军倒是囤积了不少黑油,这一次全被任迁带来。

黑油远比海水要轻,因此在海面之上结成了一道油层,受涨潮影响,这油层逐渐向岸上扩展,已经被和平军烧怕了的倭贼立刻明白,和平军又要用火攻了。

明白归明白,当和平军战船用火箭点燃黑油,并且开始全力后退之时,倭贼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原本碧蓝的海水一瞬间变成一片火海。冲天的黑烟遮住天日,海鸟悲鸣着远飞,而挤在港中的倭贼船只徒劳地走避,却只能换得晚一些被点燃的命运。

火势在风力的帮助下飞快蔓延,片刻间火舌便卷上了岸,万焰齐飞,流火横射。倭人先是弃船上岸,紧接着又在岸上四处奔逃,但滚滚浓烟之中,他们泣泪加集,无法分辨方向,往往自投入火焰之中,化成一块焦黑的尸体。

倭人的木屋原本就极易燃烧,因此一会儿靠港的房屋就在火神的笼罩之下。为了阻隔火势,倭人用挠钩绳索将一幢幢房屋拉倒,想抢在火焰抵达之前拉出一条隔离带。在如此慌乱的局势之下,倭人竟然仍能组织起有效的救火措施,任迁若是能亲眼看到,定然会大为惊叹。

但仿佛是老天也为倭贼曾经的恶行发怒,要彻底惩治倭贼一回般,眼看火势将被倭贼控制住,受损象前三个港口那样只会在港区而不会蔓延至居民区时,狂暴的风突然刮了起来。

风带着火焰,象毒蛇吐出的舌芯,在救火的倭人目瞪口呆之中越过他们费尽力气制造的隔离带,直接扑入他们身后的建筑之上,紧接着又扑向城市的各个地方。烟雾腾空而起,大地被映成樱花一般娇艳的粉红,太阳也为之失色,原本蓝色的天空如今成了一块烙铁。

火焰无情地追逐着人们,四周建筑物都在火舌的舔舐下发出痛苦的呻吟,浓烟夹着呛人的气息和难以忍受的高温,将人们四处驱赶。原本就狭窄的街头,被奔逃的人堵得水泄不通,这些人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有的就是逃走,逃走。于是丈夫抛弃了妻子,子女扔下了父母,每个人都在这天地之怒中无所是从,每个人都在挣扎奔跑,但每个人看到的都只是一片火海。

空气中的温度越来越热,救火已经是徒劳的,有组织的救火者早在大风起后不久便被烈火吞噬,而普通倭人用水桶用水瓢去对付这样的火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

“好热,妈妈,好热!”一个打扮得象面人娃娃一样的倭人小女孩在火中哭喊,四周全是逃亡者混乱的脚步,她哭泣着,揉着眼睛慢慢向前跑,几次跌倒,又几次爬起。当她被高温与有毒的烟气弄得昏昏沉沉时,一步走错“咚”地一声掉进了水里。

这是广崎京北町的一个小湖,湖里已经挤满了躲避高温的倭人。四周全是火焰,浓烟中看不到任何逃走的道路,人们绝望地相互拥抱在一起,静静地等待火的熄灭。喊叫已经让他们声嘶力竭,这个时侯,他们能做的就是等待。

但四周的高温慢慢传入水中,水的温度也逐渐升高起来,当挤得满满一湖的倭人们意识到不对时,他们已经觉得筋酥骨软,他们已经无法从水中爬起来,他们更不敢踏上仍旧火舌飞滚的街道。

水逐渐沸腾,火焰也已经开始最后的腾飞,整个广崎京没有任何人的声音,甚至连哭喊求救与最后的呻吟声也没有。水与火的共同疯狂,让这座城市成了一座死城。

在千里镜中看着这座号称全倭最大城市的良港灰飞烟灭,任迁心中却全然没有报复的快感。和平军将士也都陷入肃穆之中,无论对方是不是神洲人,但到少有一点,他们都是人。如果这种屠杀与暴行也会让他们产生快感,那么他们与那些在神洲大地上千百次上演这种暴行的倭贼又有什么区别?

任迁仰天长叹,那阵风也不在他预计之中,原本此次的目的,不过是催毁港口而已,结果却将一座十万户的城市化为乌有。神洲与倭人的仇恨,只怕会越结越深,而自己,就将是神洲与倭人共同的罪人……

四艘战船上,号手吹响了深沉的牛角,悲凉的声音在海岸上缓缓舒展,象是一曲挽歌。

穿过烟幕,任迁所乘战船开始离开这座让他们心情复杂的港城。但还未远离港口,迎面出现的庞大舰队让任迁倒吸一口冷气。

“怎么回事!”自己的归路是何时被这支不明的舰队切断了?

看到对方舰队上飘扬的旗帜,任迁心中一动,他立刻明白,来者便是倭人中的霸者,被倭人称作疯魔之王的清田庆喜!

原来关原安良二岛上的倭贼遭受沉重打击的消息传入清田庆喜耳中,他已经立意一统倭人,自然不会放过这大好时机,集中全部水师渡海,意欲一举扫灭南方二岛上的异己,进而以此为踏板进取神洲!

偏偏任迁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广崎京之上,不曾想到会有这等异变,当发现清田庆喜之时,为时已晚,已经无法避开了。

“罢了罢了,我定下毒计让如此众多倭人葬身火海,一死殉之也是应当,只可惜了这些将士……”任迁瞬间从震惊清醒,方才还道那阵风是天地要惩罚倭贼,却不料片刻后便轮到自己,诸行无常……

这四艘船上的和平军水师将士见了广崎京的惨状,心中早已没了战意,如今敌人突然出现,而且数十上百只的倭贼大小舰船让他们心中都蒙上了阴影。

“众军士听了!”任迁大声吼道,“升和平军战旗,和平军陆地之上纵横无敌,大海之中也同样纵横无敌!”四艘战舰上的紫色龙旗先后升起,将士们看着在海风中飘扬的战旗,精神微微一振,任迁又下令道:“屠龙都督会来接应我们,因此只须尽力逃走便是!”此刻风向对和平军极不利,清田庆喜占了上风向,而和平军只得侧帆斜走,企图甩开倭贼。原本排成数行的倭贼乘风逼了过来,两者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放下炸药舢板!”四艘和平军战船上的黑油已经用尽,但炸药舢板却还未派上用场,未曾尝过这小舢板厉害的清田庆喜军也不畏惧,笔直便追了过来,他们料想这还不如一艘独木舟大的小舢板,便是有阴谋又能如何。

“砰!”接连数声巨响,追得最急的两艘倭船被火药炸得正着,一艘左摇右摆,速度缓了下来,另一艘则船头被炸得粉碎,开始下沉。

其余倭船绕开这开艘伤船,继续追了过来,任迁用千里镜细细打量,发现追得最急的倭船之中,竟有一艘上悬着最大的帅旗,那旗帜上的图案是三枝利箭一朵菊花,任迁心中一动,据他所知,三箭一花是清田庆喜的家徽,这追得最急的,莫非是清田庆喜本人的座船?

他眯着眼睛向那艘船看去,过了片刻摇了摇头,自语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清田庆喜在倭贼之中也是一代枭雄,为人奸诈多疑,怎能做这种轻身犯险之事?料想必是艘饵船,船上即便有长得象他的人,也是倭人传说之中的影武士。”一**及清田庆喜的狡诈多疑,任迁忽然心中一动,想起一件事来,脸上不由露出喜色,但一闪而逝。

“任先生,屠龙都督,屠龙都督来了!”当双方再度接近,弓箭手已经开始相互以火矢攻击之时,桅杆上举着千里镜观察的了望员满是喜悦的道。但一枝箭穿透了他的身体,他悲鸣着从从桅杆上摔落,跌在甲板上。

“什么!”任迁忙向南方看去,只见屠龙子云仅带着五艘小船驶了过来,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气愤,喜的是屠龙子云定然早在千里镜中见到局势不妙却仍然来救援,气愤的是这种救援不过是徒劳的,反而会连屠龙子云也搭进去。好在来的并不是屠龙子云所领的船只全部,想来剩余三艘大船和几艘小船都被屠龙子云命令逃走了。

“快与屠龙都督联系,要他速走!”任迁下令道。

很快对方船上传来旗语:“一起生,一起死。”任迁刹那间热泪盈眶,他终于觉得自己真正成为和平军的一员,不惟别人接纳了他,他自己也接纳了自己。

“要子云去攻击追得最近的第四艘倭船,我引开周围的船只!”既是如此,那么就大战一场吧。任迁当机立断,命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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