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把刚才的动摇写在脸上,岂有资格作为仆役迎接主人。
塞巴斯制止自己差点去碰嘴唇的手,装出符合完美仆役该有的表情。
「没什么,迪米乌哥斯大人。」
「不用那样拘谨地称呼我,塞巴斯。你可以像方才面对安兹大人──面对无比尊贵的大人时一样直呼我的名字。科塞特斯,你呢?」
「我也不介意。」
听两名守护者这样说,塞巴斯表示明白了。
后来过了五分钟,空间歪扭起来。
当歪扭部分恢复原状时,那里站着一位人物。
当然,那人就是安兹。
方才还拿在手里的安兹·乌尔·恭之杖不见踪影,威克提姆也不在了。
塞巴斯、科塞特斯、迪米乌哥斯、索琉香。
房间里的四人一齐下跪,低下头。
「有劳各位迎接。」
安兹绕到桌子后头,在椅子上坐下。
「起来吧。」
四人一齐起立,视线望向心情看似极佳的安兹。
「让我们进入正题吧。迪米乌哥斯,这下子证明了你有多爱担心吧。可是一点都不认为塞巴斯会背叛喔。你们太过谨慎了。何况我在王座之厅就确认过了。」
「万分抱歉。也感谢安兹大人接受了我对大人的判断提出异议的无谓意见。」
「没关系。我有时也会有所忽略。只要想到迪米乌哥斯会为我多加注意,我也能放心。再说你是担心我才表示意见,我的心胸可没狭隘到会指责你喔。」
安兹的视线从深深低头的迪米乌哥斯转向另一边。
「那么,该谈谈如何处置那个人类女子了,塞巴斯。」
塞巴斯紧张得全身僵硬。
他先是勉强挤出声音,应了声「是」,接着观察了一下安兹的神色,然后才下定决心似的问道:
「该如何处理琪雅蕾呢?」
沉默持续了一会,接着安兹说出像是提问的话。
「唉,我记得如果放了那名女性,我等纳萨力克的情报会外泄,是吧?」
迪米乌哥斯在安兹的注视下,点点头。
「是的。正是如此,大人认为该如何处理呢?」
「那就篡改一下记忆吧。然后......给她点钱,随便找个地方扔了就是。」
「安兹大人,我想直接杀了她比较方便,也比较没有后顾之忧。」
对于迪米乌哥斯的意见,索琉香点头表示同意。
安兹看了两人的反应,略为陷入沉思。
大概是觉得既然有两个人抱持相同意见,就应该......吧。
塞巴斯内心急了起来。
一但主人做出决定,就不容易请他更改了。
虽说塞巴斯得到了安兹原谅,但迪米乌哥斯、科塞特斯与索琉香对塞巴斯的好感想必降低了不少。
若是随便讲出反对意见,肯定会引起他们的不快。
但是,他这时必须提出意见。
塞巴斯开口,打算说出反对迪米乌哥斯的意见。
然而,他终究没机会说出来。
因为安兹比他先开了口。
「......好了,迪米乌哥斯。我不太喜欢无益的杀生行为。应该说杀害了弱者,以后就不能利用了。只要还有一条命在,也许将来会有什么用处,应该要考虑到这点。」
塞巴斯吞下放心的叹息。
对琪雅蕾的处分还没确定。
既然如此,就还有可能性。
「知道了......那么让她到属下管理的饲育场工作如何?」
「喔,我记得你在养种魔兽(Chimera)嘛。对了,你不考虑把它们剁碎了做成粮食吗?我们还得提升纳萨力克内的伙食水准呢。」
迪米乌哥斯的视线,从喃喃自语着「混种魔兽排......不,应该是汉堡排」的安兹身上挪开,转为某种望向远方的目光。
然后随即转了回来。
「......他们的肉质不佳,恐怕达不到粮食的水准。药用在光荣的纳萨力克当中有点......」
迪米乌哥斯微笑着,表示不推荐。
「不过嘛,属下有把死掉的家畜剁烂,喂其他的家畜吃。只是直接喂食的话他们不吃,所以我会做成绞肉。」
「唔......它会吃同类吗?畜牲终究是畜牲啊。」
「您说得完全正确,安兹大人。不过这正是他们愚蠢而可爱,适合当成玩具的地方。只是他们是杂食性,也会吃小麦等食物,所以如果有剩下的小麦,是否可以赐与属下一些呢?目前状况来说,光靠抢来的分量有些不足。」
「它们是重要的羊皮纸供应来源,我也不愿让它们挨饿。我看这样吧......塞巴斯,彻退前先买进大量小麦,给迪米乌哥斯。」
「我知道了。既然分量要多,那么我想暂时租间仓库,将小麦储存在那里。要如何从仓库将小麦搬到纳萨力克呢?」
「这个嘛......把夏提雅叫来,让她用『传送门』把小麦运到纳萨力克好了。之后就交给迪米乌哥斯处理,没问题吧?」
「是。到了纳萨力克后就由我们来搬。」
「很好。对了,迪米乌哥斯啊,你的功劳真可说是纳萨力克第一,我对你深怀感谢。」
「谢谢安兹大人!有您这一句话,我迪米乌哥斯不知受到多大鼓励!」
「......嗯,哎。你冷静点。所以我有件事想问你。你工作如此繁重,会不会很辛苦?每次有事我都把你叫回来,你还得为了安定供应羊皮纸而营运饲育场,又要为塑造魔王做准备,托付你这么多重要事宜,我怕你吃不消。」
迪米乌哥斯露出满面笑容。
塞巴斯从未看过他那种表情,是毫无恶意、让人产生好感的笑容。
「您为了不才属下如此担心,真是感激不尽。不过,请您放心。这些工作都相当有意义,目前并未对属下造成任何负担。如果属下判断有所必要,一定会向您请求支援,届时再请您费心了。」
「这样啊,这样啊。」
听着主人欣喜的声音,想到迪米乌哥斯口中的饲育场实情,塞巴斯内心颦眉蹙额。
塞巴斯与迪米乌哥斯同样在纳萨力克侍奉无上至尊,很清楚迪米乌哥斯的性情。
迪米乌哥斯那种人不可能只是单纯经营饲育场。
就算饲育场养的是混种魔兽这种魔物也一样──
塞巴斯脑中闪过一道鲜明而强烈的光芒。
因为他猜到迪米乌哥斯在饲育些什么了。
他能把琪雅蕾送进那种地方吗?
没错,迪米乌哥斯也会保证琪雅蕾的生命安全。
但他恐怕不会连她的精神状态一起保证。
两人的对话正好告一段落。
要插嘴只能趁现在。
塞巴斯做出如此判断,于是向主人说到:
「──安兹大人。」
「嗯?怎么了,塞巴斯。」
「如果可以的话──」
他屏气凝息。
这是个赌注。
非常危险的赌注。
但他非得踏出一步。
「我想让琪雅蕾在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里效力。」
寂静降临室内,所有人视线集中在一处,安兹平静地向塞巴斯问道:
「之前我也问过科塞特斯一样的问题......塞巴斯啊,这样做有什么好处?」
「是。首先,琪雅蕾会做饭。现在纳萨力克当中能够下厨的,只有料理长与副料理长这两人。请容我将由莉等人当成例外。考虑到纳萨力克今后的需求,窃以为会下厨的人能再多一点更好。而且我认为测试人类在纳萨力克工作的效果,也是一大好处。借此显示连人类这种劣等生物也能在纳萨力克效力,应该能够成为非常良好的前例才是。其他还有──」
「──知道了,知道了,塞巴斯。」
听到塞巴斯滔滔不绝地强调琪雅蕾的用处,安兹举起手打断他。
「我知道了,塞巴斯。我完全明白了你想说什么。的确,我之前也想过会下厨的人太少,是个值得考虑的问题。」
「可是,安兹大人。她能做出适合纳萨力克的料理吗?」
塞巴斯倏瞬间狠狠瞪了迪米乌哥斯一眼。
对于这样的塞巴斯,迪米乌哥斯露出了微笑。
讨厌的家伙──塞巴斯在口中咬碎了咒骂。
就算安兹原谅了寒巴斯,迪米乌哥斯也并没有原谅他。
所以他在琪雅蕾的处置上,无论如何都不想如了塞巴斯的意,一定是这样的。
「这话说得也很有道理。那么你的看法呢,塞巴斯?」
「......琪雅蕾会做的似乎是家常菜。若是问我适不适合纳萨力克......我想有点难以回答。」
「家常菜吗。我认为在纳萨力克,应该用不到蒸熟马铃薯之类的餐点吧。」
「我不得不说迪米乌哥斯的想法太草率了。因为能做家常菜,表示只要向料理长求教,其他料理也一样学得会。不该只看现在,而是要放眼将来。」
「那么真希望她能到我的牧场帮忙制作餐点呢。做绞肉也不是件轻松事喔。」
「我是──」
两人吵闹不休。
安兹望着他们的对话。
同时,也望着两人背后浮现的光景。
他们的创造主的身影,往昔时光的幻影──
●
「那么,今天要去哪里呢?」
「炎之巨人──」
「冰之魔龙──」
「......呼。乌尔贝特桑,我们之前就说过要去打炎之巨人的头目,刷史尔特尔的掉落道具,你不记得了吗?」
「塔其桑才是忘记了吧。有人要狩猎魔龙才能满足特殊职业的转职条件,不是吗?」
「......是这样没错,但掉落道具也是夜舞子桑强化必须的啊。」
「啊,我无所......」
「你是指太初之火吗?那太初之冰也一样需要吧?既然如此应该先狩猎魔龙......」
「......现在掉宝率因为付费而提高了。比起魔龙,史尔特尔的原始掉宝率比较低,你不觉得应该先打它吗?」
「那下次我付费就好了嘛?」
「.......所谓、谓、谓......」
「......潜入深渊去打女梦魔之类的情色系魔物怎么样?」
「老弟。你给我闭嘴。」
「恶魔系的话,我想去打讨伐七大罪魔王之类的。虽然可能需要做不少准备就是了。」
「......塔其桑,我认为你不该这么任性。看看现在聚集的成员就知道,去消灭冰之魔龙比较有效率,不是吗?」
「不,任性的是乌尔贝特桑吧。再说我们玩游戏可不只是为了效率。」
「魔法职业最强跟战士职业最强别吵架啦......」
「那两个人从以前就是那样。他们找我加入时就那样了。」
「竟然会想跟粉红色的肉棒攀谈,塔其桑真是伟大啊。」
「......茶壶桑还有佩罗罗奇诺桑都把武器放下,好吗?我要动用公会长特权喽。」
「七大罪魔王是不是已经被哪个公会打掉了?」
「傲慢好像被消灭了。网路上有人贴了。」
「只要把七大罪全打倒好像就一定能获得世界级道具(World)──毕竟那可是世界级敌人嘛。」
「说到世界级道具,我们来做用『热质石(Calorie)』当成主核心的最强哥雷姆嘛。」
「Noobow桑。我觉得比起做成哥雷姆,不如镶到武器上比较好吧?」
「我个人觉得镜甲也不错就是。」
「哎,这方面的确需要多考虑一下。毕竟这可是能向营运团队做出要求的道具,再稍微考虑下也没关系吧。」
「就是啊,飞鼠桑。」
「虽然已经知道刷『热质石』的方法了,不过那会消耗很多从隐藏七矿山采集的金属呢。」
「除非独占矿山,否则绝对拿不到,真教人头痛啊。」
「就是啊。只要各公会还在分割管理,一用掉就再也拿不到了。也不可能大家排队使中嘛......情报卖给三位一体之类的如何?起了贪念的人应该会爆发冲突,我们就趁机来个鱼翁得利。」
「把情报卖给,让他们自相残杀是吗?不愧是布钮萌桑,诡计多端呢。」
「说到『联盟』,他们好像又在计划结盟喔。」
「咦?这是为什么?」
「听说是因为他们抢了某个忘记叫什么公会的世界级道具,所以对方公会改变了方针。」
「哎呀──不过想跟上次一样组成高阶公会同盟,恐怕很难吧。」
「──那么就由飞鼠桑来决定如何?」
「我觉得这样很好。公会长觉得该怎么做?」
「......咦?什么?我完全没在听耶......咦?哦,这种时候来问我喔?......真是......那就依照惯例采取多数表决,不留麻烦吧。」
「我没异议。」
「我也是。」
「那么,新金币代表乌尔贝特桑。旧金币就代表塔其桑吧。好──各位,手上请拿着金币。现在开始听两人说明喽──」
●
「──你们吵够了没有,现在可是在安兹大人御前!」
科塞特斯对吵得愈来愈凶的塞巴斯与迪米乌哥斯泼了一桶冷水。
两人转向凝视着自己的安兹,不约而同地变了脸色。
虽然无法从空虚眼窝中晃动的火焰看出情感,但视线当中包含着强烈的力量,是无庸置疑的事。
两人判断主人随时可能怒声斥责,同时采取了行动。
「在安兹大人的面前,属下失礼了!」
「让大人看到如此愚蠢的行为,属下万分抱歉!」
两人低头谢罪,然而安兹的反应,却令他们无法理解。
「──啊哈哈哈!」
室内突然响起了笑声。
那是非常快活而开郎的笑声。
他们不记得安兹有这样心情愉快地发笑过,科塞特斯、迪米乌哥斯、塞巴斯与索琉香,目睹这难以置信的景象,全都看傻了眼。
「没关系。我准,我准你们吵!对啊!就得像这样吵个没完才行,啊哈哈哈。」
虽然完全不明白是什么触动了安兹的心弦,总之塞巴斯心想这下事情应该有了转机,安心地悄悄叹了口气。
「啊哈哈......啧,被压抑住了吗......」
突然,像是断了线般,主人的氛围沉稳了下来,不过看起来心情好像还不错,应该不是塞巴斯看错了。
安兹心情舒畅地对塞巴斯说道:
「我已经明白塞巴斯想说什么了,不过很可惜,把人类带进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总是不太好。话虽如此,我想看看那个叫琪雅蕾的女人,带她过来。」
「咦?啊──是!属下明白了!」
塞巴斯虽然内心对安兹的奇妙发言费疑猜,但仍然立刻走出房间,把琪雅蕾带回来。
「安兹大人,我带她来了。」
「嗯,把她带过来──」
安兹从椅子上探出身子。凝视着琪雅蕾的模样相当诡异。
是不是有什么地方让主人感到不快?
塞巴斯侧眼观察着琪雅蕾,但她跟刚才并无不同,他一点也不明白主人为何会显示出这种态度。
「......很像呢。」
轻声漏出的低语,应该不是刻意说出口的。
「......欢迎你来,琪雅蕾。首先我得说清楚。我基本上是不会警告第二次的。因为我想尊重对方的选择。就算结果会导致那人的不幸也一样。以这一点为前提,我要问你。只要你撒谎,事情就不用谈了,如果你给的不是我要的答桉,这件事也到此为止。」
站在一旁的塞巴斯听见了琪雅蕾吞下口水的声音。
这也难怪。
听到这番语带威胁的话,她应该对自己接下来的命运感到很不安。
「那么·我问你。告诉我你的全名。」
塞巴斯不懂这个问题的意义。为什么要问这个?
侧眼偷偷一瞧,琪雅蕾的视线正在房间中彷徨。
那态度说明了一切。
(诚实回答吧。)
塞巴斯在心中祈求。
她连对塞巴斯都没说过本名,可见本名很可能有什么问题。
即使如此,如果对主人撒谎,将会有最糟的状况等着她。
沉默持续了一会,等经过了让人焦急的一段时间后,琪雅蕾终于像蚊子叫一样小声说:
「琪、琪雅蕾......琪雅蕾妮纳。」
「姓呢?」
「琪雅蕾妮纳·贝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么我问你,琪雅蕾妮纳。你的心愿是前往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也就是我等统治的土地,并且在那里生活,是吗?......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不是人族生存的世界。不,我的意思不是说人族在那里不能生活,而是那里没有人族这种种族。因此,我不知道那里适
不适合你生存......你也可以选择收下我给你的大笔财富,到遥远的人族土地过日子喔。」
这提议实在太过宽宏大量,让人不明白安兹为何要做到这个地步。
然而,琪雅蕾没有一点犹豫,立刻回答:
「我、我想跟塞巴斯大人......一起生活。」
安兹缓缓点头。
空虚眼窝中亮起的红光奇妙地柔和。
「好。听好了,我的仆人们。」
所有人全都表示出恭敬态度,琪雅蕾也赶紧有样学样。
「我以安兹·乌尔·恭之名,保护琪雅蕾妮纳今后的安全。我可以将你当成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的客人,不过你的希望呢?」
「谢、谢谢大人。不、不过,请让我跟塞巴斯大人一起工作。」
「──如果你希望如此的话。那么琪雅蕾妮纳就暂且成为塞巴斯直属的临时女仆。塞巴斯,给她恰当的工作吧。同时六连星(Pleiades)今后改为七姐妹星团,按照规定变更小队指挥官。不过,不要让她离开这里,让由莉·阿尔法代任指挥官吧。」
索琉香深深低头。
「还有,告诉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的所有人,琪雅蕾妮纳已在安兹·乌尔·恭之名的保护下。同时,她也是与你们一起效力之人。」
除了琪雅蕾与安兹之外,房间里所有人一齐低头。
「迪米乌哥斯,你对我的决定有没有异议?」
「完全没有。安兹大人所说的话,就是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的法律。不过,我想很多人会对迎接人类到我等祝福之地感到不解。该如何劝说他们呢?」
「......冷静想想。夜舞子桑的妹妹明美桑虽然是森林精灵(Elf),但我们也曾经请她来过纳萨力克。没人说人类就不可以吧。若是要这样计较的话──」
安兹看着在房间里待命的索琉香,接着说:
「──那我得把你们的小妹也赶出去了。」
「不过不老能否称为人类,还有待商榷就是了。」
「确实如此,索琉香。那么,迪米乌哥斯。你就说这是我说的。告诉大家谁有意见就来找我。我来跟他解释。」
「属下明白了。没有其他问题了。」
「那么来确认一下吧。首先我们立刻撒出这楝宅邸。布署于这楝宅邸的所有警备兵即刻归返纳萨力克。塞巴斯与索琉香处理在王都的最后一件工作,就是替迪米乌哥斯收购小麦,并搬到仓库。买齐足够数量后,就送夏提雅过来以『传送门』搬运小麦。就这样吧?」
所有人不发一语地低下头,琪雅蕾环顾周围,也赶紧低头。
「那琪雅蕾妮......琪雅蕾怎么处理?跟我们一起回去?还是跟塞巴斯一起回去?」
「属下认为跟我一起回去,可以省去比较多的麻烦。」
「是吗,塞巴斯,我知道了。那么塞巴斯、索琉香,把那些警备用的下属带到这里来。用我的魔法回去吧。」
「遵命!」
目送三人走出房间后,迪米乌哥斯向安兹问道:
「您认识那个女孩吗?」
安兹没回答这个问题,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
然后把脸转向无人的墙壁。
那动作看起来,就像有人站在那里。
隔了一小段时间后,安兹开口了。
「我这个人呢,迪米乌哥斯,秉持有仇必报的精神。而同样的,我也认为受人恩惠,一定要还。」
安兹从空间中取出一本书。
这本皮革封面的书,是以细绳装订而成,做工说是一本书略嫌粗糙。
「我让司书长翻译过了,不过这是原来的版本。是某个......姐姐被贵族掳走,燃烧怒火的一名少女的日记。」
在某个村子里,有一对感情很好的姐妹。
年纪轻轻就父母双亡的两人,虽然生活贫困,仍然互相帮助,相依为命。
然而,姐姐却被领主──而且是只有极坏风声的贵族掳走,带去做女妾了。
若是姐姐能够过得幸福,也许做妹妹的还能忍住泪水祝福她。
可是,妹妹从至今听闻的风声,猜得到姐姐只被当成玩具凌虐,玩腻了就像垃圾般被丢掉。
而她的猜测成了事实,愤怒的妹妹寻求帮助,离开了村子。
因为没有人愿意帮助她。
不久她发现自己拥有魔法的才能,为了运用这份才能救出姐姐,她逐步累积力量。
只不过,她的目的还没达成,就宣告结束了。
日记当中大部分都只是记载了简短的一句话,最后一页写着的,是对与她一同出发采药草的两名冒险者,飞飞与娜贝的赞赏之词。
「我从这本日记学到了某种程度的一般知识。那么这就算是我欠你的。我欠你的恩情,就还给你姐姐吧。」
安兹摸了摸积年累月而变色的皮革封面,然后收回空间里。
「安兹大人,属下还有一件事想请您允许。」
「怎么了,迪米乌哥斯?」
「我看过塞巴斯呈交的资料,有件事让我在意,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
「有什么问题吗?」
「是。有个地方我想去看看。我会尽量在安兹大人回去之前回来,但由于我得寻找那个地方在哪理,因此或许会花上一点时间......要让安兹大人等候实在是大不敬,但可否请您给我一点时间......」
看着神色凝重的迪米乌哥斯,安兹为了让他安心,开朗地说:
「没关系,迪米乌哥斯。你是为了纳萨力克的利益才有此行动吧?为了纳萨力克的利益而等候,我一点都不以为苦。去吧,迪米乌哥斯。」
「谢谢大人!」
6-2
下火月[九月]四日 15:01
黎明到来,塞巴斯与索琉香忙碌的一天开始了。
他们也可以不告而别,但至今营造的商人身分就这样白白舍弃掉太浪费了,所以他们决定演一场戏,假装要回帝国。
他带着只有刚来时与大家碰过一次面的索琉香,向有所往来的商人与工会的人报告回国一事。
当然不可能只寒暄两句就结束,多少也得话点家常,这是提升人际关系时不可或缺的工夫。
更何况,事实上没有那个男人会不愿意跟索琉香这样的美女交谈,于是耗费的时间也就更多了。
结果每造访一个地点都得要待上三十分钟,等到他们向所有人报告完毕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了。
「虽然花了非常多时间,不过暂用仓库以及搬运小麦的作业都完成了。这样就没事了,可以回纳萨力克了吧。」
索琉香说话语气中难得带有喜悦之色。
塞巴斯看出这是因为能回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而且也完成了主人下达的指令,让她心满意足。
由于在王都收集情报基本上是塞巴斯的工作,她大概没什么机会体会到为主人效命并收到成果的成就感吧。
这次的归返在名目上,必须轮到扮演主人的索琉香出场,这是她的工作。
想必让她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感。
看她几乎一副几乎要哼歌的模样。
实际上,多亏她心情极佳地跟商人们交谈,使得交涉在各方面都对他们有利。
比方说仓库的租金,就算扣除了大量购买小麦这个理由,也算得上特价大优惠。
(长得漂亮就是吃香呢。)
塞巴斯打从心底这样想着,将马车停在宅邸的院子里,带着索琉香走向大门。
塞巴斯在门前掏出钥匙,插进钥匙孔。
然后他一如平常地转动钥匙,却没听见该有的喀襟声,也没有开锁的触感。
塞巴斯疑惑地皱起眉头,与索琉香面面相观。
──门是开着的?
一推,门微微开启了一点。
宅邸里只留下了琪雅蕾一人。
她不可能一个人到外头走动。
「钥匙孔上有几个新的刮痕。很可能是被某人撬开──」
没等索琉香说完,塞巴斯用力推开了门。
他丝毫没考虑到有陷阱的可能性。
就算有陷阱,一脚踩碎就可以了。
已经完成撒收工作的宅邸,怀抱着空荡荡的冷清感。
他一脚踏入屋内,用上全副的探测能力,寻找生物的呼吸──琪雅蕾的踪迹。
然而他完全厌觉不到人类的气息。
「琪雅蕾!琪雅蕾,你在吗!」
他大声呼唤,在屋子里到处寻找。
塞巴斯找遍了每个角落,但没找到她。
不但没找到她,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找到。
简直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不对,肯定是有某人入侵了。没闻到血腥味,所以应该只是被绑架了。这样的话,绑架犯的要求是......)
塞巴斯握紧拳头。
果然不该留下琪雅蕾出去告别的,他对自己的失败气恼不已。
他本来就不放心把琪雅蕾一个人留在宅邸里。
由于自己曾跟非法组织起过冲突,他觉得危险迟早会找上门来。
即使如此,他还是让琪雅蕾一个人待在屋里,是因为她的心灵创伤还没治愈,对外界仍然感到害怕,也会怕人。
她在与主人他们会面时之所以没有陷人恐慌,大概是因为他们的外形与人类相差甚远吧。
那时琪雅蕾的反应不是心灵受到伤害的人,而是「看到怪物的一般人」的反应。
就算让她留在马车上,说不定也会引起一些麻烦,这样的担忧让塞巴斯决定把她留在宅邸里。
而且他以为既然已经把整间娼馆砸了,对方想重整旗鼓或是计划袭击,应该都还需要时间。
如今只能说,他的想法太天真了。
塞巴斯快步走过走廊时,有个声音叫住了焦躁的他。
是从会客室传来的。
「塞巴斯大人,这边。」
「索琉香,她在那里吗?」
怎么可能会在那里。
塞巴斯刚才也稍微看过会客室了。
但他还是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
走进房间,只见索琉香站在房间中央,手上握着一张羊皮纸。
「纸上似乎写了些什么──」
「给我。」
不等索琉香回答,塞巴斯从她手中像是用抢的一样拿走了羊皮纸。
然后他启动了魔法道具,读过纸上写的文字,怒形于色地捏烂了它。
「她被绑架了。所以,我要去救她。」
索琉香的回答十分平静,不带感情。
「属下也认为应该这样做。」
这实在不像索琉香会说的话,让塞巴斯睁圆了眼睛。
「不过,安兹大人的命令,是要我们撒退回到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是不是应该先以这项命令为优先呢?」
「要回去,也得带着琪雅蕾回去。」
「塞巴斯大人......属下认为您这次如果又擅作主张,会引来很大的危险。第一,您要去哪里救人呢?」
「纸上十分亲切地指定了时间与地点。对方似乎是我捣毁的娼馆的经营组织关系人。」
「原来如此。不过,在您前往之前,应该向安兹大人报告一声。打从一开始若不是塞巴斯大人捣毁了娼馆,也不会导致这样的状况。您这样不是违背了安兹大人要求我们低调行动的旨意吗?塞巴斯大人您如果再度擅作主张,就等于再度违背安兹大人的旨意……再说,塞巴斯大人忘了那时候安兹大人说过的话吗?」
这番话中,有句话像闪光般掠过脑海。
安兹大人决定以谁之名保护琪雅蕾的生命安全?
「向安兹大人报告。就说琪雅蕾被绑架了,请问大人我们该怎么做。」
6-3
下火月[九月]四日15:15
「哼哼哼──」
开心地哼着自创的歌曲,雅儿贝德将针穿过毛线圈,然后将毛线一扯。
接着再把针刺进去,一扯。
重复几次相同动作后,黑布就被缝在白色线打成的球上。
接着她把布塞进白球里,让球变得更圆。
细细端详着接近浑圆球体的毛线布偶后,雅儿贝德脸上浮现出温柔的微笑。
那表情洋溢着慈爱,宛如女神一般。
「好!安兹大人的头部完成了!」
她心满意足地握了一下拳头,然后抚摸着毛线编成的头盖骨。
那头盖骨的眼睛与嘴巴是用贴布绣缝上去的,非常可爱,要是让安兹看到了,一定会很害羞。
「好了,接下来做身体......」
她极其温柔地把毛线编的头盖骨放在桌上角落,然后从椅子上站起来,去拿白毛线球。
这里是雅儿贝德的个人房间。
说是个人房间,雅儿贝德原本是分配到王座之厅做为防卫场所,所以本来并没有私人房间。
但安兹判断这样以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守护者总管的身分来说有点问题,因此一声令下,将四十一位无上至尊的备用房间赐给了她。
跟安兹的房间一样,雅儿贝德的起居室也很宽敞。
因此老实说,本来就没有多少私人物品的雅儿贝德,原本还觉得这房间实在太大了。
然而,在这里生活了差不多两个月后,情况不同了。
原因之一,出在雅儿贝德此时正要打开的更衣室。
房间里到处都是安兹。
当然,是做出来的假安兹。
包括描绘着各种不同姿势的好几个等身大抱枕在内,还放了无数Q版造型的安兹布偶。
这里正是雅儿贝德的秘密房间之一,是连来房间打扫的女仆都不许进入、不可侵犯的圣域。
通称后宫房。
「咕呼呼呼呼呼──」
雅儿贝德发出奇怪的声音,跳了起来。
她拍动长在腰上的翅膀,减缓速度扑向抱枕。
动作有如橄榄球员的擒抱。
雅儿贝德紧紧把抱枕搂在怀里,就这样滚倒在地板上。
地板上也放了各式各样的安兹,所以绝不会撞痛了身子。
她就这样埋在三个安兹抱枕里,发出奇怪的笑声。
「咕呼呼呼呼。拜领安兹大人的床单做成的最新抱枕......等于是跟安兹大人同床共眠。咕呼呼呼呼......」
把脸埋进抱枕里,雅儿贝德抽抽鼻子闻味道。
「没有味道......呢。」
那声音显得非常遗憾,听到的人都会产生罪恶感。
因为身为不死者的安兹根本不需要睡眠,不会使用寝室,而且一身白骨,因此没有任何体味。
他会入浴冲掉溅在身上的血或尘埃,但他自己的身体不会分泌任何气味成分。
「唔,嗯?这� ��......难道是......安兹大人的......」
然而,换做是恋爱中的少女,就连安兹不可能产生的微弱气味,她都能闻得出来──不过也有可能只是鼻子的幻觉。
「咕!咕呼呼呼呼呼呼呜呜呜!」
她以与其说是守护者总管倒不如说是变态的举止,把脸埋在里面吸吸吐吐。
「啊──好幸福喔。」
身为纳萨力克的守护者总管,雅儿贝德的职务涉及许多方面。
纳萨力克内的士兵布署与布置周边警戒网等各项事宜、确认纳萨力克内的防卫状况,还要在王座之厅待命确认所有人的状态等等,多的是让人眼睛酸痛的工作。
因此,进入这个房间养精蓄锐,对她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事。
「啊──好想见安兹大人。好想见安兹大人。啊──好想见他。」
她用力抱紧枕头,借以宣泄对与安兹一同旅行的娜贝拉尔的怨气。
就在这时──
「──雅儿贝德。」
她身体吓得一震。
雅儿贝德额上冒着冷汗,脸部抽搐地环顾四周,确定声音是来自于魔法。
「安、安兹大人!有何吩咐吗?」
「刚才,塞巴斯──不,是索琉香传『讯息』给我,塞巴斯捡来的女人琪雅蕾似乎被绑架了。因此,麻烦你编组一支支援塞巴斯的部队。」
听到他说琪雅蕾,雅儿贝德马上想到那是谁。
虽然安兹一回到纳萨力克,就立刻前往耶·兰提尔去扮演飞飞了,不过大致上的事情,她都听留下来的迪米乌哥斯说过。
「请原谅我对安兹大人的决定提出异议的愚蠢行径。可是,人类这种下等生物有那种价值,必须特地编组部队去救吗?如果是跟夏提雅那件事有关的人在背后牵线,属下还能明白......」
「不,我想此事应该与夏提雅被控制无关。这次这件事似乎是潜伏于王国内部的犯罪集团所为。」
「既然如此,那更......」
「雅儿贝德啊。我可是以安兹·乌尔·恭之名约定要帮助琪雅蕾。你明白吗?」
语气中呈现的气氛全变了。
灼热的怒火传达给了雅儿贝德。
她的喉咙像是黏住了似的发不出声音。
「你明白吧?你应该明白吧!我可是特地拿出这名字说好要保护她喔!但竟然还有人敢架她。这就表示大家取的这个名字被人踩在脚底。就算那些人不知情,也绝不可原谅!」
他坚决地讲到这里,忽然,传来一种憎恶减缓的气息。
可能是情绪超过一定标准,因此遭到抑制了吧。
「......抱歉。我对那些该死的绑架犯有点动气了。雅儿贝德,原谅我。」
听见主人冷静的声音,她的心情才稍许恢复平静,终于能够说话。
纵然知道至高无上的主人并非对自己动怒,然而就算是雅儿贝德,也还是会感受到压力。
「安、安兹大人并未做出任何需要道歉的事。」
即使安兹并不在眼前,雅儿贝德仍然深深鞠了个躬。
「......那么雅儿贝德,我命你平安救出琪雅蕾妮纳。」
「遵命!救出此人的同时,我也会严惩触怒安兹大人的那些人类!」
「也好,麻烦你了。对了,迪米乌哥斯应该还在纳萨力克处理搬运小麦的事吧?让他担任负责人。」
「由我直接行动──」
「不,雅儿贝德,需要你保护纳萨力克,把迪米乌哥斯送过去。还有别忘了多加小心,千万不可以让真面目曝光。那么王都一事就全权交给你与迪米乌哥斯负责。好好办。」
「谨依尊命!」
「讯息」解除,房间恢复了寂静。
雅儿贝德慢慢站起来,把抱枕仔细收好。
「......不过,我真不明白。」
轻声低喃的雅儿贝德,眼童中含藏着异样僵硬的光辉。
她的脸朝向房间一隅。
这个房间不许任何女仆进入,原因之一出于雅儿贝德的独占欲,不想让任何人碰自己做的这些安兹人偶。
另外一个原因就在那个角落。
那是绣有安兹·乌尔·恭公会标志的纹章旗。
本来应该挂在房间入口附近的旗帜,现在却被扔在房间角落,布满灰尘。
从那里看不出敬意或尊敬,只有侮蔑、愤怒与敌意。
「安兹·乌尔·恭吗......无聊透顶。」
雅儿贝德想起代替安兹·乌尔·恭的纹章旗挂起的巨大旗帜。
由于那面旗帜实在太大,变得像歌剧院布幕一样厚重地垂挂着。
「这座纳萨力克地下大坟墓是只属于您的。我雅儿贝德,只想向您一个人效忠。啊啊......希望有朝一日还能听见您那美妙的名字──」
下火月[九月]三日 18:27
与克来姆叫来的卫士换班,踏上归途的布来恩回到葛杰夫的宅邸时,时间已经过了傍晚。
一从战斗中获得解脱,才发现肚子饿得胃都发酸了。
(......如果史托罗诺夫也是饿着肚子等我,那可真是过意不去。)
他推开宅邸的门。
布来恩那毫不客气的态度好像把这里当自己家一样,不过不用说,是葛杰夫准他这样做的。
进入宅邸,往葛杰夫借自己的房间走去时,大概是听到了声音吧。
有个脚步声往布来恩走来。
他猜测来人是葛杰夫,而当脚步声的主人步下阶梯时,证明了他猜得没错。
「回来得真晚啊,安格劳斯。到哪去了?」
葛杰夫的询问中并没有责问的语气。
当布来恩觉得这个问题有点难回答,思忖了一下时,他反而还对布来恩投以亮着兴趣灯火的眼光。
「方便的话,一边吃饭一边如何?」
这个提议正合布来恩的意
布来恩摸着肚皮对他笑笑。
「这个提议真是太棒了。那我们到哪里吃?」
葛杰夫先是露出有点惊讶的表情,然后说「这边」,带他到了饭厅。
「你要叫仆人弄饭吗?还是说,难不成史托罗诺夫你要下厨?」
听了这不经意的疑问,葛杰夫面露苦笑。
「不,我完全不会下厨。」
说完,他将嘴巴抿成ㄟ字形,补充道:
「不过,我家仆人可能是年纪大了,调味都好澹。做这门重度劳动的工作,就会很想吃重口味的食物......但我家仆人就是不懂这一点。」
布来恩轻轻一笑椰榆着问:
「王国最强的战士长,都被迫吃些清澹的健康食品啊?」,葛杰夫也毫不介意,板着一张脸回答:
「就是啊。」
「其实请你尝尝我家引以为豪的素菜也不错,不过我还是出去买了。」
「这样啊。那得谢谢你的好意了。」
他说着咧嘴一笑,葛杰夫好像觉得很有趣,也跟着轻声笑了。
然后他反击似的问:
「那安格劳斯你会下厨吗?」
然而这一记反击挥空了。
「虽然做不出什么好菜,不过简单的还可以。毕竟远行练武时,自己不会煮饭就伤脑筋了。」
「原来如此。」
葛杰夫一边回答一边走进饭厅,拎起放在墙角的篮子。
篮子大小差不多可以放进一个小宝宝。
从里头飘散出隐约刺激鼻子与胃的诱人香气。
两人面对面坐下来。
从篮子里取出好几种料理摆在桌上后,两人拿起斟满葡萄酒的酒杯,互碰一下。
也没有特别为了什么而干杯。
两人没说什么,咕都咕都地喝着红酒。
新鲜而爽口的风味在口中扩散开来。
喝了差不多两口之后,布来恩放下酒杯。
他呵出一口气,感慨万千地低语:
「......好久没喝到酒了。」
「我也是。应该说这阵子都没回家吃饭。」
「......在王宫执勤也不轻松呢。」
「坐战士长这个位置,要做的事情还挺多的。」
「王室警备也是你的工作吗?」
「是啊。大多数时候这才是我的主要工作。」
听了葛杰夫的半辈子人生,布来恩从中感受到葛杰夫这个汉子的刚正不阿。
其实偶尔曲从一下也不会怎样,但他就是坚持要走正路。
(那些贵族一定讨厌死这种平民了。)
布来恩似乎猜得没错,葛杰夫话里极少谈到贵族。
明明位居王国战士长这种崇高的地位,估题内容却几乎都是作为士兵的事,或是关于自己待奉的王室。
丝毫没有提到舞会之类的奢华世界。
在邻近的帝国,这种风气已经渐渐消失了,然而在王国,贵族与平民这两种身分之中,仍然隔着一堵高高的厚墙。
突然间,布来恩觉得很可笑。
过去他为了战胜葛杰夫而练剑,还自顾自地想下次碰面时就要杀个你死我活。
然而现在两人却成了朋友,举杯共饮。
也许自己的这种想法传达给了对方,葛杰夫也露出笑容。
两人同时举杯互碰。
可能是有了三分酒意,碰得用力了点·杯里的葡萄酒洒了出来,弄湿了桌子。
「喂喂,别洒在菜上喔。」
「洒上去了变成葡萄酒味,搞不好不错吃喔?」
「我舌头很迟钝所以是无所谓......难不成安格劳斯你也跟我一样?」
「布来恩。叫我布来恩就好。」
「是吗。那你也叫我葛杰夫吧。」
「知道啦,葛杰夫。」
两人再度相视而笑,酒杯相碰发出「铿」一声。
葛杰夫的话题无所不包,讲到布来恩所不知道的世界,聊得正起劲时,葛杰夫用若无其事的语气问他:
「话说回来,布来恩。像你这样的男人,怎么会变成那样?」
葛杰夫问话的语气好像小心翼翼,或者像是怕碰了人家的伤口。
窥探似的眼神,并不是想看穿真伪,而是担心刺伤布来恩的心吧。
「嗯,谢谢。」
布来恩没来由的道谢让葛杰夫愣住了,他那表情实在逗趣,让布来恩的脸颊线条缓和了点。
然后他坐正姿势,开口说:
「......我遇见了怪物。」
「怪物?你是指魔物吗?」
「我想,应该是吸血鬼(Vampire)吧......名字叫作夏提雅?布拉德佛伦。只用一根小指就弹开了我自创的......用来打倒你的招式。」
布来恩察觉到葛杰夫的童孔微微放大
「......这样啊。」
只说出这句话,葛杰夫就咧嘴露出了粗犷的笑容。
布来恩很清楚那笑容里包含了何种情感。
渴望击溃强敌的战士之心。
那是布来恩曾经对葛杰夫怀有的情感。
葛杰夫应该也渴望能与布来恩一战吧。
再经历一次那场让人汗毛直竖的死战──
然而,野兽般的暴戾笑容立刻就消失了。
剩下的是王国战士长的笑容。
布来恩举出吸血鬼的外貌特征,葛杰夫回答「没听说过」,仰头喝下一口葡萄酒。
布来恩也以葡萄酒润唇,讲起当时的战斗──不,是单方面的蹂躏。
不过,他绝口不提自己当时受雇于佣兵团的事。
虽然他觉得葛杰夫也许会说每个人有自己的人生,但面对这个刚直的男人,他实在不愿提起过去的自己为了追求剑术无所不用其极,这辈子以来干过哪些勾当。
葛杰夫默默听他讲完整件事,眼中毫无怀疑之色。
「你愿意相信我说的吗?」
「......毕竟世界很大嘛。有这种怪物也不奇怪吧。纵观历史,世界上还曾经出现过魔神或龙王(Dragon Lord)呢。不过,这么强大的魔物......恐怕我也打不赢吧。」
「是啊。我不知道你现在有多少实力,所以不能乱讲,但我仍然可以断言,你绝料打不赢那家伙。那个怪物的世界,是凭我们这点程度不可能踏足的领域。就我们两一起上,也不过就是把战斗时间从一秒拖延成两秒罢了。」
「你应该要安慰我说『不会啦』才对吧。」
葛杰夫开玩笑地抱怨,然而布来恩严肃地告诉他:
「葛杰夫。你必须以王国的战士长身分保卫王室。就算看到那家伙,也千万不要上前挑战喔。因为你的性命可不能白白浪费。」
「感谢你的忠告。不过,如果那个叫夏提的怪物要对国王下手,到时候就算要舍弃这条命,我也要争取时间。」
哪有可能争取到什么时间。
除非那个怪物想玩玩,否则葛杰夫根本无计可施。
即使如此,布来恩却也开始觉得,如果是葛杰夫的话搞不好办得到。
就算只能争取到这些许时间也好。
「是夏提雅。夏提雅?布拉德佛伦。」
他再详细说明了一次容貌等特征后,葛杰夫重重点头。
「好,我知道了。不过等我酒醒之后,为了安全起见,希望你可以再跟我说一遍。我这边也会到处搜集情报,」
「再怎么收集情报,我觉得也拿那家伙没办法喔。」
「如果暴风雨要来,我们是不是该想想对策?总不能放着不管。再说只要能借助各方人士的智慧,也许能找出什么好办法也说不定。」
「真能如此就好了......」
「虽然关系不太熟,不过我认识一位精钢级的冒险者。如果是他的话,应该能够出些好主意......那么布来恩,你今后有何打算?」
这个问题让布来恩蹙起眉头。
自己今后该怎么办呢?
视线不知不觉间,移向靠在小桌旁的爱刀。
这是留恋。
终究不过是留恋。
今后自己不管怎么努力,恐怕都赢不了那个怪物。
成为最强剑士的梦想已经破灭了。
这段人生已经确定白费了。
今后自己必须脚踏实地,好好活下去。
(只是一场小孩子的梦想呢......)
「做什么好呢......不如去种田吧?」
他本来就是农村出身。
关于农事的记忆虽然已经磨损不少,但还留在脑海深处。
除此之外他只知道挥剑。
讲得好听点,可以说他这辈子活得很专一。
「种田......是也不错,不过......怎么样?要不要跟我一起为国效力?」
布来恩觉得这个提议还不坏。
虽然赢不了那个叫夏提雅的怪物,但以人类范畴来说,布来恩相信自己还算有点本事。
只是──
「我不认为自己很合群,也不太喜欢跟人鞠躬哈腰耶。」
「没那么常鞠躬哈腰喔。」
「啊,抱歉。我不是在讽刺你。只是我对宫廷勤务就是带着这种印象......我觉得葛杰夫你的提议倒也不坏。为了别人而战啊......对了!喂,葛杰夫,我见到了一个名叫克来姆的少年。」
「克来姆?难道是个声音沙哑的少年吗?」
看到布来恩点头,葛杰夫「哦」了一声。
「你在哪里碰到克来姆的?我以为他是公主的贴身侍卫,应该不太有机会离开公主身边......」
「我看到他在街上修行。」
「到了街上还在修行啊......因为那家伙缺乏才能嘛。我看他不可能变得比现在更强了。再来就只能锻炼肉体,强化能力层面吧。他是在做这方面的训练吗?如果不是,我最好给他一点指导。」
「嗯──他的确......没有剑术才能。不过,在某方面上,那个少年比我还强喔。」
葛杰夫露出「别开玩笑了」的表情。
的确,布来恩与克来姆的实力相差甚远,才能也无法相提并论。
然而,布来恩知道这种差距在真正强者的面前根本没有意义,因此觉得这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
比起这点小差距,克来姆挺身面对塞巴斯那种强者的杀气,那种强悍的心灵才真正值得赞赏。
(我受到挫败,选择了逃跑。但如果是克来姆的话,只要必须保护的人站在背后,他一定不会逃跑,而选择战斗吧。如果是那样的男子汉......至少能砍断那个怪物的指甲也说不定喔。)
对于葛杰夫大惑不解的表情,布来恩没说什么。
取而代之地,他大略讲起了今天发生的事,就是袭击八指经营的娼馆那件事
「这样啊。你跟克来姆一起......原来如此。」
「如果会惹麻烦上身,尽管舍弃我没关系。冷静地想想,在你这种立场的人家里进出的家伙,如果跟黑社会唱反调,应该会给你造成不少困扰吧?」
「不,完全没有这种问题。我反而欢迎都来不及了......那些混帐是污染王国的害虫。如果可以,我巴不得能带头杀进他们的大本营。」
「八指这个组织对王国害处真的这么大?」
「大到让我作呕。他们支配着王国的大部分黑社会,借此牟利,再将这些脏钱等利益散拨给贵族们,与贵族沆瀣一气,在一般社会照样作威作福。就算想摧毁他们也会遭到贵族们阻挠,拿他们一点办法也没有。想给予他们打击,只能像布来恩你做的那样,强行闯入巧妙队藏起来的相关设施,硬是让他们的犯罪行为浮上台面,引起骚动。又因为他们比一般贵族更有权力,因此这种方式一旦失败,将会遭到严重反击。」
「没辙了啊。」
「是啊。所以,希望你们这次行动有稍微削减他们的力量,不过遗憾的是,我看很难。」
「没办法请国王强制行使权力吗?」
「对立的贵族派系会从旁干涉,所以办不到。那些家伙跟两边派系都有勾结,所以问题就更棘手了。」
在沉重的气氛下,两人都默默无语地喝着葡萄酒,伸手拿料理。
7-2
下火月[九月]四日 7:14
一大早就进了城堡的苍蔷薇一行人,个人都拿着一只大袋子,放在地上时发出了金属碰撞声。
袋子里装的是她们的整套装备。
因为全副武装踏进王城总是不太妥当。
放下了沉重的行囊,一行人转了转肩膀。
拉娜在房间里神情温柔地看着大家,领队拉裘丝亚尔贝因?蒂尔·艾因卓向她问道:
「等会是不是有身为公主的公务要处理?」
拉娜虽然几乎没有权力,但还是有身为公主的职责。
「不要紧。那些公务都可以延后,没关系。」
「哎育。」
拉裘丝露出促狭的表情。
相同地,拉娜也仅一瞬间露出促狭的表情,然后立刻变得不苟言笑。
「拉裘丝。其实只要你们一做好准备,我想请你们火速处理那件事。」
「为什么?我记得昨天听到的是要极机密地发动袭击,一个地点一个地点逐步下手,不是吗?」
戴着面具的魔力系吟唱者(Magic Caster),尹维尔哀问道。
她即使身在王城,仍然没有拿下遮住容颜的面具。
打扮得这么可疑而不会遭到斥责,是因为她身为人类当中最强的精钢级冒险者,而且领队拉裘丝拥有贵族地位。
「其实昨晚发生了意料外的状况,我觉得有必要变更一部分计划。是这样的──」
拉娜说出昨晚发生的娼馆强袭事件。
苍蔷薇成员们的钦佩视线,全集中到在后面维持不动姿势的克来姆身上,让他感到浑身痒。
闯进娼馆、拯救身陷地狱的人们,都不是克来姆的力量,而是多亏了与他一起行动的两名男子帮助。
老实说,克来姆根本没做任何该受到称赞的事。
他反而还对自己很失望,自己擅作主张而没遭到责骂,计划也不至于告吹,只要做点修正即可,自己竟然为此感到放心,真是可悲。
「挺有一套的嘛,处男。」
「是啊,格格兰说得没错。能逮捕六臂之一,可是大功一件。」
「......『不死之王』狄瓦诺克、『空间斩』佩什利安、『血舞弯刀』爱德丝特莲、『千杀』马姆维斯特、『幻魔』沙丘隆特,然后是组织头子『斗鬼』桀洛。」
缇亚流畅地举出每个名字。
「狄瓦诺克是不死者。佩什利安据说连远离自己的敌人都能砍杀。爱德丝特莲能灵活使用特殊的魔法武器。马姆维斯特是专精突刺的使毒剑客。沙丘隆特已经被捕,跳过。然后桀洛是擅长徒手战斗的格斗家。每个都足以与精钢级匹敌。」
「嗯,能逮捕这其中的一人,对我们可是大大有利喔。」
「真是太厉害了,克来姆。不过你碰到布来恩·安格劳斯,还跟他一起行动,运气也太好了吧。」
的确,克来姆也这么觉得。
「能够一击打倒沙丘隆特,就表示据说曾与王国最强战士(葛杰夫?史托罗诺夫)打成平手的安格劳斯实力是货真价实。既然如此咧,老子个人对那个连安格劳斯都坚称打不赢的管家老先生比较有兴趣喔。」
「我倒是没问塞巴斯大人的住址。」
「......嗯,克来姆。那是他对你抱持戒心,不肯告诉你,还是你知道不该问所以没问......是哪一个?」
「都是,尹维尔哀大人。如果我问了,也许他会告诉我。然而,塞巴斯大人只是受到波及,却主动提供协助,我的确不想获得任何会对这样一位人士不利的情报。」
「......嗯──太老实了。」
「说得对。」
从头到脚看起来都一模一样的两姐妹对克来姆做出评价。
「这样了不起的人物,我却从没听过任何传闻,真教我不解......」
以尹维尔哀的这句话作为开端,克来姆感到大家似乎对塞巴斯起了疑心,正要开口反驳时,拉裘丝拍了几下手,改变了气氛。
「好啦,这方面的问题就先搁一边吧。若不是有这么一个人在,就找不到娼馆的正确地址,也抓不到奴隶买卖头子(苛可道尔)了。他对克来姆或是我们来说都是恩人喔。」
「你说得对,拉裘丝。那么,公主啊。你说要变更一部分计划,是指重新选定袭击地点吗?」
「是的,尹维尔哀小姐。我想在今天之内同时袭击各个地点,一口气加以攻陷。因为时间拖得越长,状况就对他们越有利,对我们越不利。」
现场一片死寂。
参与这次作战的只有苍蔷薇。
人手不足,所以一开始才会说要依序袭击。
「唉,可是啊,公主。我们不是说过人手不够吗?是有谁在半夜表示愿意协助吗?总不能雇用冒险者吧?」
冒险者工会的创办理念中,有一项是保护人类免于外在威胁。
为此工会有项不成文规定,那就是极力不介入人类之间的纠纷。
不然工会不可能跨越国家藩篱,互相协助。
因此就算只要工会出手就能拯救某些性命,基于一旦插手介入,今后将会没完没了的判断,他们会施加压力,要求冒险者遵守这条潜规则。
有时是警告,有时可能会不介绍工作,最严重的处分就是逐出冒险者工会。
因为这样,有一部分的冒险者会染手非法工作,成为被称作工作者的族群;但是根据一些传闻,如果有人恶性违反规定,工会还可能派出自家雇用的暗杀部队。
苍蔷薇开始对抗八指这个人类组织,虽然触犯了这条不成文规定,但她们是精钢级冒险者,又可说是工会的代表性人物,不可能真的逐出工会,因此得到了默认。
只不过,是因为触犯规定的是她们,所以才能得到谅解。
「想动用别的人力而把卫士牵扯进来,是最愚蠢的做法。那帮人的势力已经深人卫士之中了。要用他们只能用在最后收尾,否则会有麻烦。」
「贵族们从领地带来的士兵们也一样。搞不清楚哪个贵族跟他们同流合污,就不能找那边的人手帮忙。」
「哼。唯一能够信赖的,只有葛杰夫·史托罗诺夫与他的直辖士兵──战士们而已吧......不。就连直辖下属们都不知道有几个值得信赖喔。」
「着实如此。结果因为我们弄不清楚对手的势力范围,所以拿不出对策。可是这样只是一味调查,王国总有一天会完全腐败。四面楚歌的结果就是头痛治头,脚痛医脚呢。」
听到拉裘丝的都脓,拉娜点了个头。
帝国外患加上本国内乱,政局又在不断腐败。
即使在如此不利的状况下,自己的主人仍然坚持奋战,克来姆彷佛在她背后看见了太阳的光辉,眯起眼睛。
克来姆重新体认到她才是能统治王国,让许多人获得幸福的唯一人物,而更加强了忠诚心。
然而有些人却不明白这点,认定公主只要当个花瓶,美艳动人就够了,所有这些人──
主要是贵族──
使克来姆愤恨不已,握紧拳头。
但拉娜美妙的嗓音震动了克来姆的耳朵,化解了他的怒气,使他再度专心倾听她们的谈话。
「你说得没错。所以,我想向值得信赖的贵族寻求帮助。」
「你认识能信赖的贵族吗,公主?」
「认识,尹维尔哀小姐。虽然不多,但我知道只有一位贵族值得信赖。」
「哦,拉娜,你说的是谁?我觉得你不会看漏,不过就算值得信赖,没有一定实力也没用喔。也不能保证对方能从领地带来足够的士兵。」
「我想这方面应该没问题。还有,我会请王国战士长来。」
「这倒可以理解。」
「嗯,战士长值得信赖。应该说如果连他都跟八指是一丘之貉,那一切都没指望了。」
「那么克来姆。请你去叫雷文侯来。他有参加最近那场会议,所以人应该还在王都内才是。」
「侯爵吗?我的确曾经见过他与王子在一起......」
的确,雷文侯符合他们所要的人物条件。
除了能否信赖这一点外。
他是称为六大贵族的大贵族之一,财力等各方面都远胜过其他贵族。
只是,没有证据能证明雷文侯与八指并非一丘之貉。
或者应该说他的财力如此雄厚,也有可能是收受了他们的贿赂。
不过,克来姆立即否定了这种想法。
拉娜──他的主人,也是最聪明,最值得尊敬的女性,举出了那人的名字。
既然如此,雷文侯应该可以信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