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麻烦你们向看到整件事情经过的人,问问详细情况吗?」
「知道了。」
「那么之后就交给你们了。」
看到卫士接到命令而变得有自信,机敏地开始行动,克来姆站起来,二话不说就往前跑。「您要去哪里……」他听见卫士的声音,但不予理会。
来到老人经过的转角,克来姆放慢速度。
然后他跟在老人身后走。
很快地,就看到老人正走在路上。
他想赶快叫住对方,但只差一步,就是拿不出那份勇气。因为他感觉到一面肉眼看不见的厚墙——一种令人为之震慑的压迫感。
老人弯过转角,往更昏暗的地区走去。克来姆跟上去。明明跟在对方身后走,克来姆却不敢出声叫他。
这下岂不是像跟踪?
克来姆对自己的行为感到烦闷。就算不知该如何搭话,也不能跟踪人家啊。克来姆想试着改变状况,闷闷地尾随其后。
等到踏进空无一人的后巷,克来姆重复几次深呼吸,像个跟心仪女性告白的男人那样,鼓起勇气出声呼唤:
「——不好意思。」
听到有人在叫自己,老人转过头来。
老人白发苍苍,胡须也是全白。然而,他的背嵴挺直,彷佛钢铁铸成的利剑。五官分明的脸庞有着显眼皱纹,虽然因此似乎显得温厚和蔼,然而一双锐利眼眸却又恍如紧盯猎物的老鹰。
甚至还散发出某些高级贵族的高尚品格。
「有什么事吗?」
老人的声音多少有些苍老,但洋溢着凛然难犯的生命力。克来姆觉得有股看不见的压力逼向自己,喉咙发出咕都一声。
「啊,啊——」
受到老人的魄力所压迫,克来姆说不出话来。见他这样,老人似乎放松了身体紧绷的力道。
「您是哪位?」
语调略显柔和。克来姆这才从沉重的压迫感获得解放,喉咙恢复正常功能。
「……在下名叫克来姆,是这个国家的一个士兵。谢谢您见义勇为,那本来是我该尽的义务。」
克来姆深深低头致谢。老人似乎陷入思付,稍微眯起眼睛,终于想到克来姆说的是什么事,「啊……」轻声低喃。
「……没关系。那我走了。」
老人就此结束话题,正要离开,但克来姆抬起头来,向他问道:
「请留步。其实……说来丢脸,但我一直在跟踪您。因为我有一事相求,虽然自不量力,想笑我没关系,不过若您不介意,可否将刚才那种技巧教导与我?」
「……什么意思?」
「是。我长期钻研武艺,希望能更上一层楼,看到您刚才那无懈可击的动作,希望您能稍微教我一点那种技术,因此冒昧请求。」
老人上下打量克来姆。
「嗯……让我看看您的双手吧。」
克来姆伸出双手,老人仔细端详他的手掌。这让克来姆有点难为情。老人将手掌翻过来,瞥了一眼指甲后,满意地点头。
「厚实,坚硬。真是一双战士该有的好手。」
听到对方面带笑容这样说,克来姆顿觉胸口发热。胸中产生的喜悦足以与被葛杰夫称赞的感觉匹敌。
「不,我这点程度……不过是勉强沾上战士的边罢了。」
「我觉得您不用这么谦逊……接着可以让我看看您的剑吗?」
老人接过了剑,看看握柄,接着以锐利的眼神盯着剑身。
「原来如此……这是备用武器吗?」
「您怎么知道的!」
「果然没错。您看,这里有凹痕喔?」
克来姆凝神细看老人所指的部位。的确,剑身有个地方磨损了一点。大概是在哪次训练时,砍到不对的地方吧。
「让您见笑了!」
克来姆羞得无地自容。
克来姆知道自己还有待精进,因此为了尽量提升胜算,在保养武器上几乎到了神经质的地步。不,应该说他以为是这样,直到这一刻。
「原来如此。我大致掌握您的性情了。对战士而言,手与武器是反映人品的明镜。您是个非常让人欣赏的人。」
面红耳赤的克来姆抬眼望着老人。
他看到的是温文儒雅的慈祥笑容。
「我知道了。那么就稍微替您做点训练吧。不过——」克来姆正要道谢,但老人阻止了他,接着说:「我有件事想请教您。您说您是位士兵,对吧?是这样的,前几天我救了一名女性——」
后来克来姆听了自称塞巴斯的老人一席话,感到气愤不已。
有人拿拉娜颁布的奴隶解放令如此恶用,而且现况至今没有任何改善,让他掩饰不了不愉快的感受。
不,不对。克来姆摇摇头。
国家法律规定禁止奴隶买卖。然而,就算不是奴隶买卖,为了还债而被迫在恶劣环境工作,并不是什么稀奇事。这种法律漏洞多的是。不,就是因为有漏洞,所以才会设法制定禁止奴隶买卖的法律。
拉娜制定的法规几乎等于没有意义。脑中一瞬间产生这种凄凉的想法,但他赶走了这种想法。现在得思考的是塞巴斯的状况。
克来姆皱起眉头。
塞巴斯的立场极为不利。的确,只要调查女性的合约内容,应该能够设法反击,但他不认为对方在这方面会没有准备。
一旦对簿公堂,塞巴斯是输定了。
对方之所以不提出告诉,应该是因为他们判断这样能捞到更多钱吧。
「您知不知道有哪位人士没有贪污,能够提供协助的?」
克来姆只知道一个人。那就是他的主人。克来姆能满怀自信地说,没有一位贵族比拉娜更高洁清廉,更值得信赖了。
但他不能把拉娜介绍给塞巴斯。
那些人都能干下那种勾当了。在各大权力机构中想必拥有不小的人脉。当然,与他们有来往的贵族应该都是达官显要。如果拥王派的公主发动强权进行调查或救援行动,造成贵族派的损失,一个弄不好还可能引发派系间的全面抗争。
行使权力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尤其是像王国这样分裂成两个对立派系,弄不好可能会掀起内战。
他不能害得拉娜做出让王国分崩离析的事。
正因为如此,他跟拉裘丝她们谈话时,才会得到那种结论。因此克来姆什么都不说。不,是不能说。
不知道是如何理解他苦闷的沉默,「这样啊。」塞巴斯轻声说着,讲出一句让克来姆受到重大打击的话。
「……听她所说,那个地方其他还有好几人。不分男女。」
(怎么会这样。奴隶买卖组织经营的娼馆,除了之前谈过的那一家之外,还有别家吗?还是说……他说的就是我们之前谈到的那家娼馆?)
「也许可以设法放走那些人……虽然我得先问过主人,不过我的主人拥有领土,只要让那些人逃去那里……」
「办得到吗?……她也可以到那里藏身吧?」
「……非常抱歉,塞巴斯大人。这点我也得问过主人,才能向您保证。不过,我的主人很有慈悲心。我想一定不会有问题!」
「哦。受到您如此信赖的主人……想必是位相当了不起的人物吧。」
克来姆深深点头回答塞巴斯。告诉他没有比拉娜更伟大的主人了。
「换个话题,如果有证据显示那家娼馆违反法律,例如进行奴隶买卖的相关行为,会怎么样呢?这些证据也会遭到消灭吗?」
「是有可能遭到演灭,不过只要将相关资料送到正确的机构……我由衷盼望王国还没腐败至此。」
「……我明白了。那么容我提出另一个问题。您为何想要变强?」
「咦?」
话题转变得比刚才还急,克来姆不由得发出怪声。
「您刚才说,希望我训练您。我认为您是值得信赖的人,但是我想知道您为何会想得到力量。」
对于塞巴斯的疑问,克来姆眯细了眼。
为什么想变强。
克来姆是没人要的孩子,连父母的长相都没见过。这在王国内并不稀奇。孤儿死在烂泥之中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克来姆本来也注定在那个下雨的日子如此死去。
然而——克来姆在那一天,遇见了太阳。只能在脏污暗处甸甸爬行的存在,为那道光辉深深着了迷。
儿时只是憧景,然后随着成长,那份心意变得更加坚定不移。
——这是爱意。
这份心意非得加以扼杀不可。像吟游诗人歌咏的英雄谭那样的奇迹,在现实生活中绝不可能发生。如同没有人能够得到太阳,克来姆的情意也绝不可能传达给她。不,是不可以传达给她。
克来姆深爱的女性注定将成为他人的妻室。身为公主的她,不可能属于克来姆这种来路不明,身分比平民还低贱的人。
如果国王倒下,第一王子继承王位,拉娜肯定会立刻被迫嫁给某个大贵族。恐怕王子与大贵族已经谈过这桩婚事了。也说不定会为了政治策略而嫁到某个邻近国家。
正值婚龄的拉娜尚未婚嫁,而且也没有未婚夫,是很不可思议的事。
现在这个瞬间是如此贵重,若是能让时光停止流动,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换取这段有如黄金的时间。只要不把时间花在训练上,他大可以享受更多这段时光。
克来姆没有才能,只是个凡人。即使如此,经过一再锻炼,他仍然获得了以士兵来说相当强大的实力。那么就此满足,停止锻炼,多跟随在拉娜的身边,才不会浪费了这段时光,不是吗?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
克来姆憧景着那有如太阳的光辉。这不是谎言,也没有错。是克来姆的真心诚意。
但是——
「因为我是个男子汉。」
克来姆笑了。
没错。克来姆想站在拉娜的身边。太阳在天空中灿烂照耀。区区凡人绝不可能与其并肩而立。即使如此,他仍然想攀上颠峰,尽可能接近太阳。
他不希望自己永远只能憧景、仰望。
这是少年卑微渺小的心意,但也是少年配得上拥有的心意。
他想成为配得上憧景女性的男人。纵然永远不可能结合。
正因为他怀抱着这份心意,才能撑过没有朋友的生活、辛苦的修行,以及减少睡眠时间的勤学。
如果有人想笑他的想法愚昧,那就去笑吧。
因为除非真正爱上一个人,否则是绝不可能理解他的这份心意的。
●
塞巴斯严肃地观察他的神情,眯起了眼睛,像要理解隐藏在克来姆简短回复中的千言万语。然后他满意地点点头。
「听您刚才的回答,我已经决定好要锻炼您什么了。」
克来姆正想道谢,但塞巴斯伸手制止他。
「不过恕我直言,我看您并没有才能。若是真的要带您练武,必须花上相当长的时间。然而,我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我想为您做一种短时间内就有成效的锻炼,不过……相当严苛喔?」
克来姆的喉咙响了一声。
塞巴斯眼中的色彩,让克来姆的背嵴起了一阵冷颤。
那眼光拥有难以置信的力量,超越了葛杰夫认真时的魄力。所以他没能立刻回答。
「我就明说了。也许会丧命。」
他不是在开玩笑。
克来姆直觉了解到这一点。他不怕死。但是必须是为了拉娜而死。他绝不会想为了私人理由而抛弃性命。
他不是胆小鬼。不,也许他其实很胆小。
吞下一口唾液,克来姆犹豫了。有一段时间,四下笼罩着静寂,甚至还能听见远方的喧嚣。
「会不会丧命要看您的心态……如果您有重视的事物,有即使在地上爬也要活下去的理由,我想应该不要紧。」
他不是要指导自己武术吗?克来姆脑中浮现这个疑问,不过现在的问题不在这里。他思考塞巴斯话中的含意,正确理解,然后拿出答桉。
「我已有觉悟了。拜托您了。」
「您有自信不会丧命?」
克来姆摇头。并非如此。
是因为克来姆永远有理由,纵然要在地上爬也要活下去。
塞巴斯凝视克来姆的双眼,似乎从中看出了他的心意。塞巴斯重重点头。
「我懂了。那么,就在这里进行锻炼吧。」
「就在这里吗?」
「是的。时间也很短,只需几分钟即可。请拿起武器吧。」
究竟要做什么呢。克来姆心中怀着对未知的不安与困惑,还有少许的期待与好奇心交杂,拔出了剑。
刀剑出鞘的声音在狭窄巷这里响起。
克来姆将剑摆至中段,塞巴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那么我要上了。请您挺住。」
然后下个瞬间——
——以塞巴斯为中心,彷佛朝全方位射出了寒冰利刃。
克来姆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以塞巴斯为中心汹涌旋转的气息,是杀意。
一瞬间就能捏碎克来姆的心脏,彷佛鲜明能见的滚滚杀气如怒涛般进逼而来。他似乎听见某处传来灵魂被捏碎的惨叫。彷佛近在迟尺,又像远在他方,也像是从自己嘴里喊出来的。
受到杀意的黑色浊流翻弄,克来姆感到自己的意识逐渐染成白色。由于太过强烈的恐惧感,他的身体想放弃意识,随波逐流。
「……『男子汉』就这点程度吗?这还只是热身呢。」
克来姆在逐渐模湖的意识中,听见塞巴斯失望的声音,显得格外大声。
那句话的意思,比任何刀刃都更深地刺伤了克来姆的心。甚至让他在短短一瞬间内,忘了来自前方的恐惧。
心脏发出重重的砰冬一声。
「呼!」
克来姆呼出一大口气。
他实在太害怕了,好想逃跑。但他双眼禽着泪水,拼命忍耐。握剑的手抖个不停,剑尖发疯似的乱晃。全身发出的颤抖让链甲衫发出吵杂的噪音。
即使如此,克来姆仍然咬紧格格打颤的牙齿,试着承受塞巴斯带来的恐怖。
塞巴斯对这副窝囊相耻笑了一声,右拳举到眼前,慢慢握紧。不到几次眨眼的时间,眼前的拳头已经握得像球一样圆。
那拳头如拉弓般慢慢后退。
克来姆明白到即将发生什么事,左右摇头。当然,塞巴斯不会理会他的这种反应。
「那么……请受死吧。」
如同拉到全满的箭失离弦般,只听到破风的「嗡」一声,塞巴斯的拳头飞了出来。
——这是即死。
在拉长的时间中,克来姆产生了直觉。如同远远凌驾自己身高的巨大铁球排山倒海而来,完整的死亡想像支配了克来姆的头脑。就算举剑当成盾牌,拳头也能轻易将其击碎吧。
全身已无法动弹。置身于过度紧张的状态下,身体僵硬了。
——没有办法能逃离眼前的死亡。
克来姆死心之余,对这样的自己火冒三丈。
如果不能为了拉娜而死,为什么不在那时候死掉算了。在雨中受冻发抖,一个人死掉算了。
眼前浮现出拉娜美丽的容颜。
据说人在濒死之际,眼前会出现走马灯似的影像。一般认为那是大脑在搜寻过去的纪录,摸索逃离现况的手段。然而自己最后看见的却是敬爱主人的笑容,还真有点可笑。
没错,克来姆看见的拉娜是笑着的。
自己起初获救时,幼小的拉娜并没有对他露出笑容。她是从什么时候,才开始对自己展露笑靥的呢。
他不记得了。不过,他还记得拉娜那时露出了怯生生的笑容。
如果知道克来姆死了,那副笑容会变得阴郁吗?如同太阳被厚厚云层遮蔽。
——开什么玩笑!
克来姆心中卷起熊熊怒火。
这条被扔在路旁的性命,是她捡起来的。那么这条命便不再属于自己。己身全为了拉娜而存在。。为了让她获得小小的幸福——
没有任何办法可以脱身吗——!
恐怖锁链被爆发的激烈情感粉碎。
双手能动了。
双脚也能动了。
只想闭起来的双眼稳稳地睁开,拼命试图以肉眼捕捉超高速进逼的铁拳。
全身感官达到极限敏锐,连些微空气的振动都能感觉出来。
有种现象称为「火灾现场的蛮力」。这是说在陷入极限状况时,大脑对肌肉的限制会得到解除,而发挥难以置信的爆发力。
同时脑内还会分泌大量的荷尔蒙,思考能力专精于求生。大脑以高速处理各种庞大资料,搜寻出最佳行动方式。
只有在这个瞬间,克来姆站上了一流战士的领域。然而塞巴斯的攻击速度却远远超越了这个领域。为时已晚了吧。或许没有时间闪避塞巴斯的拳头了。即使如此他还是得动。绝对不放弃。
在极度压缩的时间之内,克来姆看见自己的速度简直慢如乌龟,但他扭转身子,拼命地移动。
然后——
轰的一声,塞巴斯的拳头通过克来姆的脸旁边。带来的风压拔掉了他好几根头发。
平静的声音传进耳里。
「恭喜您。克服死亡恐惧有何感想?」
——
——克来姆不懂他的意思,一脸呆愣。
「面对死亡的感觉如何?克服死亡的感觉呢?」
克来姆重复着急促的呼吸,用一种失了魂的茫然表情望着塞巴斯。塞巴斯一点杀意也没有,好像刚才只是一场骗局。他渐渐理解了塞巴斯的意思,这才放下心来。
彷佛刚才是被激烈杀意所支撑着,克来姆的身体像断线人偶般不支倒地。
他跪伏在巷子里的地上,贪婪地将新鲜空气送进肺里。
「……幸好您没有休克而死。有时候会有这种状况的,就是因为确定自己必死无疑,而放弃维持生命现象。」
克来姆的喉咙深处还残留着苦味。他确信这就是死亡的滋味。
「只要再重复个几次,想必您就会变得能克服一般恐惧了。不过有一点必须注意,那就是恐惧能够刺激生存本能。若是这方面完全麻痹了,就连显而易见的危险也会变得感觉不出来。您必须仔细分辨真正的危险。」
「……恕、恕我失礼,但您究竟是什么人?」
克来姆葡甸在地,呻吟似的问他。
「这问题是什么意思?」
「那、那股杀气不是常人能发出的。您究竟是……」
「一个对本领有自信的老人罢了。目前来说。」
克来姆无法从微笑的塞巴斯脸上移开视线。他看起来只是温厚地笑着,却又像是远远超越葛杰夫,绝对强者的狞勐傲笑。
也许远远超过邻近诸国最强战士葛杰夫的存在。
——克来姆要自己的好奇心就此满足。他认为不能继续深入,追究这个问题。
即使如此,塞巴斯这位老者究竟是什么来头?只有这个疑问强烈残留心底。该不会是那十三英雄之一吧。他甚至有这种想法。
「那么差不多可以再来一次——」
「——等、等等!我有话想问你们。」
打断塞巴斯的话,后面响起一个含有许多畏惧的男子声音。
4
下火月[九月]三日9:42
布来恩出了葛杰夫的家。
回头看看,想到回来时的事,他将房屋外观仔细记在脑子里。因为葛杰夫带他来时,他体温过低,意识有些朦胧,所以记得不大清楚。
他之前就知道葛杰夫家的住址,因为他想将来有一天要找葛杰夫挑战,所以收集过情报。不过那只是听人描速,有点误差。
「屋顶上根本没有插把剑嘛。」
他对卖给自己假情报的情报贩子咒骂了一句,细细观察房屋。
比起贵族们居住的宅邸,这房子小多了,比较像是小康市民的住宅。不过让葛杰夫与家里帮佣的老夫妻三个人住,也绰绰有余了。
将房子外形牢记起来后,布来恩迈出脚步。
没有特别要去哪里。
也不想再去选购武器、防具或魔法道具了。
「今后该怎么做呢……」
都脓声消失在半空中。
他觉得就此消失在某处也无所谓。其实他到现在,还受到这种念头强烈吸引。
他探寻自己的内心想要什么,然而心中只有空虚的洞穴。目的完全遭到粉碎,连残骸都不剩。
既然如此,为什么——
他低头看看右手,还握着刀。衣服底下穿着链甲衫。
来到王都的路上,他紧紧握着这把刀不放,是因为恐惧。他知道遇上夏提雅那种怪物,那种能以小指指甲弹开布来恩全力攻击的怪物,这把刀根本没用,但是手无寸铁还是会让他恐惧不安。
那么现在拿着刀的理由又是什么?他大可以放在葛杰夫家里。还是因为不安吗。
布来恩一想,左右摇头。
不对。
但既然如此,自己又是出于何种感情而拿着刀?结果,他找不出答桉。
布来恩回想起以前初次来到王都的记忆,四处漫步。有些建筑物依然一如往昔,例如魔法师工会或王城,但也看到许多记忆中没有的新建筑。布来恩正在享受记忆与现实的乖离时,前方路上发生了骚动。
那吵闹声让他蹙起眉头。人群中传来的气息是尖锐的暴力。
布来恩正打算往别处走,改变脚尖方向时,一名老人吸引了他的目光。老人用有如滑行的动作钻进人群之中。
「……什、什么?那动作是怎么回事?」
他眨了好几下眼睛,同时无意识地发出惊叹。那动作实在太令人无法置信。他不禁以为自己在做所谓的白日梦,或是受到某种魔法效果的影响。
老人的动作,恐怕就连布来恩都办不到。那是必须掌握对手的意识与整体人群的推挤之中产生的力量流动,才能办到的神技。
——那以动作来说,已经达到了一种颠峰。
他的双脚毫不犹豫地往人群移动。
布来恩一再推开其他人,走到中央,正好看见老人以高速震荡男人下巴的瞬间。
(什么?刚才那一击……如果是我的话,挡得下吗?很难?他诱导了男人的意识与视线?是我多心吗?不过话说回来,那一击的动作实在漂亮,都可以当成教科书了……)
他反复玩味刚才看见的那一击,口中不禁发出感叹的呻吟。
他没有看得很清楚,也很难拿相同基准比较剑士与拳士。即使如此,那短短的时间就足以让布来恩理解到,眼前的老者身手相当了得。
也许那人比自己还强。
布来恩咬紧下唇,想把老人的侧脸与自己记忆中的强者资料做比对。然而他的记忆中没有过这号人物。
(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老人转眼间就走出了人群。一个少年追在他的背后走去。彷佛被引诱般,布来恩也一时冲动,开始跟在少年身后。
他总觉得老人的背后好像有双眼睛,不敢直接追在他后面,不过跟着少年就不用担这个心了。况且狡猾地说,就算少年被发现,自己也还安全。
跟踪没多久,布来恩就发现了紧跟老人或少年的多数气息。不过布来恩一点也不在乎。
不久两人转进转角,往更昏暗的地区走去。那种有如受到诱导的行动,让布来恩心生不安。
少年难道都不觉得奇怪吗。就在他开始讶异时,少年向老人说话了。
两人正好是在弯过转角的近处开始对话,因此布来恩躲在转角前方,偷听他们谈话。
简而言之,少年是在向老人求教。
(想得美。那个老人不可能收那点程度的小鬼当弟子。)
拿两人的才能一比较,如果少年是石子,老人就是巨大的宝石。两人所生活的世界实在差太多了。
(……真可悲。不明白彼此实力的差距,竟然是这么可悲的事。适可而止吧,小鬼。)
布来恩没说出口,只在口中喃喃自语。
这番话是对少年说的,同时也是对自以为天下无敌,过去那个愚蠢的自己吐露的自嘲。
他继续偷听——娼馆的话题他毫无兴趣——结果老人好像愿意为少年做一次锻炼。布来恩实在不认为那点程度的少年有什么可取之处,能够吸引那样厉害的老人。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我又看错人了?不,不可能。那个小鬼作为武人的能力没什么大不了的,也应该毫无天分才对!)
老人想怎么锻炼他呢。然而从这里只能听见声音,看不到情况。布来恩输给好奇心,想从转角偷窥,消除了气息慢慢移动。说时迟那时快——
全身受到骇人的气息贯穿。
发出不成语言的尖叫。
全身为之冻结。
那种感觉就像巨大的肉食勐兽脸贴脸对自己吐气。来势汹汹的杀意让世界为之变色,别说动一下,连眨眼都办不到。甚至误以为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布来恩认为夏提雅·布拉德弗伦是这世界上最强的存在。而此时这股气息似乎与她不相上下。
若是心灵脆弱之人,恐怕就不是错觉,而是真的停止心跳了。
他双脚打颤,一屁股跌坐在地。
(连自己都这副德性了,那个少年岂不是要气绝身亡了吗?)
运气好一点也要昏死过去吧。
布来恩在地上爬着,心惊胆战地偷看两人的状况,赫然看见一幕难以置信的光景,受到的冲击令他一时之间完全忘了害怕。
少年还站着。
他跟布来恩一样,双腿吓得发抖。但仍然站着。
(这、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那个没多少本事的小鬼,还能站得住!)
自己丢脸地吓到腿软,少年却还能维持站姿,让他难以理解。
是不是少年拥有能抵御恐惧的魔法道具或武技?还是他具有特别的天生异能(Talent)?
的确,不能保证他没有这些东西。然而,望着少年不可靠的背影,他直觉到以上皆非。虽然答桉令他难以置信,但也只有这个可能性。
少年比布来恩更强。
(不可能!不可能有这种事!)
少年看起来有锻炼身体,但肌肉量还不够。从跟踪时的脚步与身体的移动方式推测,他也不觉得少年有多少才能。明明不过是这点斤两的少年,结果却完全不同。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真有这么弱小吗?)
视野变得模湖。
布来恩知道自己在流泪,但提不起劲擦眼泪。
「呜,呜呜……呜呜……呜……」
他拼命压抑住呜咽。但泪水仍然源源不绝地流出。
「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布来恩握紧地面的泥土,使力让自己站起来。然而排山倒海般的杀气使他无法动弹,双脚简直像受到他人支配般动也不动。他只能抬起脸,看着两人的情况。
看得到背影。
少年到现在仍然站着。
少年还在与放出杀气的老人对峙。本以为弱小的背影,如今看起来遥不可及。
「我……」
竟然这么弱小吗?
等到杀气都已经烟消雾散,自己却只能勉强站起来,让布来恩对自己气恼不已。
少年与老人似乎还要继续锻炼,但布来恩忍不住了,他鼓起勇气冲出转角,喊道:
「——等、等等!」
如今的布来恩已经没那心情想到不便打扰两人修行,或是找个恰当的时机现身。
听见那拼死拼活的语气,少年回过头来,肩膀剧烈一震,面露惊愕的表情。若是立场颠倒,布来恩也会做出相同反应吧。
「首先,我真心对打扰两人表示歉意。因为我实在等不及了。」
「……您跟这人认识吗,塞巴斯大人?」
「不,不认识。原来如此,也不是您的朋友吗……」
两人以怀疑的眼光看向他。不过这他早就料到了。
「首先容在下报上姓名,在下名叫布来恩·安格劳斯。请让在下再度对打扰两位表示歉意。真的很抱歉。」
他比刚才更深地低头。可以感觉到两人稍微动了一下。
等觉得表达了够长的歉意后,抬起脸一看,可以感觉到两人的戒心比刚才澹了点。
「那么有什么事吗?」
对于老人的疑问,布来恩瞄了一眼少年。
「究竟是什么事?」
见少年一副不解的样子,布来恩呕血似的问他。
「为什么……你为什么面对那样的杀气,还能站得住!」
少年略为睁大双眼。由于他装作面无表情,因此从这点小小的变化中,都能感受到巨大的感情波动。
「我想问个清楚。那股杀气超出了常人所能承受的领域。连我……抱歉,连在下都承受不了。然而你却不一样。你承受住了。你站得住。你是怎么办到的!那么困难的事!」
兴奋使他变得语无伦次。但他就是压抑不住。面临夏提雅·布拉德弗伦压倒性的力量,害怕得逃跑的自己。遭遇与她同等的杀气迎面来袭,却还能屹立不动的少年。他想知道这差距是源自于哪里。
他无论如何都想知道。
布来恩的热诚似乎传达给少年了,他虽然困惑,但还是认真想了想,然后回答:
「……我不知道。我也一点都不明白,自己怎么能承受得住那样的杀气暴风。不过,也许是……因为我想着主人的事吧。」
「……主人?」
「是的。只要想到我侍奉的大人……我就有力量继续撑下去。」
怎么可能因为这种理由就撑得住。布来恩差点没大叫出声。但在那之前,老人静静地开口解释:
「也就是说他的忠义之心,足以克服恐惧。安格劳斯先生。人们只要是为了珍惜的事物,能够发挥出无法置信的力量。如同在崩塌的房屋中,母亲能为了帮助孩子而抬起柱子,又如同丈夫能单手拉起快要从高处摔落的妻子。我认为这是人的力量。也就是说,这孩子也发挥了这种力量。而且这跟您并非毫无关系。只要您有绝对不能让步的事物,想必就能发挥超越您想像的力量。」
布来恩无法相信。他绝对不能让步的事物,就是对强大力量的渴望,但那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啊。轻易就被击溃,结果自己只能害怕地逃走。
渐渐转为阴沉,俯视着地面的脸,因为老人接下来的一番话而勐然抬起。
「……自己一个人培养起来的信心是非常脆弱的。因为一旦自己受到挫折,一切就结束了。不要什么都靠自己,只要能与别人共同建立信心,为了别人付出,就算遭受挫败也不会倒下。」
布来恩陷入沉思。自己有这样的事物吗?
然而什么都想不到。因为一切都被他当成无用之物舍弃掉了。难道说他以为追求强大实力时不需要的那些事物,其实才是最重要的吗?
布来恩不禁发笑。笑自己的人生满是错误。所以他忍不住讲出了近似抱怨的话来。
「统� ��都被我舍弃掉了。现在还来得及挽回吗?」
「没问题的。就连没有才能的我都办得到了。安格劳斯大人这样的人物一定行!绝对不会太晚或来不及。」
少年的话语毫无根据。然而不可思议的是,这番话却为布来恩的内心带来温暖。
「你真是温柔,而且又坚强呢……真的很抱歉。」
突然被人道歉,少年愣了一愣。如此勇气十足的人物,自己竟然把他当成小鬼,还瞧不起他。
(真是愚蠢。我真是太愚蠢了……)
「对了,您说您叫布来恩·安格劳斯……莫非是过去曾与史托罗诺夫大人打得不分高下的那位?」
「……你真清楚啊……你也看过那场对战了?」
「啊,我没有看到。只是听看过的人说的。那位大人说安格劳斯大人是相当厉害的剑士,即使在王国实力也是数一数二,看到您的举手投足,重心稳当的动作,让我知道那位大人果真所言不假!」
被对方纯粹的好意压倒,布来恩吞吞吐吐地回答:
「……唉,谢、谢谢。我、我觉得自己还差得远了,不过被你这样称赞……倒是有点高兴呢。」
「嗯……安格劳斯先生。」
「老先生。请直呼我为安格劳斯就可以了。像在下这样的小人物,不配让您以敬称相称的!」
「既然如此,我叫塞巴斯·强,希望您能叫我塞巴斯……那么,安格劳斯小弟。」
「小弟」这种称呼让布来恩有点害臊,不过以两人的年龄差距来看,这样的称呼的确不奇怪。
「可以请您替这位克来姆小弟锻炼剑术吗?我想这对安格劳斯小弟来说,也一定有所助益,如何?」
「啊!这真是失礼了!我的名字是克来姆,安格劳斯大人。」
「不是要由老先生……失礼了。不是要由塞巴斯大人锻炼他吗?刚才在下打扰两位之前,好像有听见两位谈这件事?」
「是的。我本来是想这样做的,不过在那之前,好像有客人来了,我想先招呼他们几位——来了呢。看来是准备武装花了一点时间。」
塞巴斯看向一个方向,布来恩慢了点,也往同一个方向看去。
三名男子慢吞吞地现身。他们身穿链甲衫,戴着皮革厚手套的手上,握着拔出的利刃。
他们散发的已经不是敌意,而是明确的杀意。那股杀意是冲着老人来的,但看起来不像是会有慈悲心肠放走目击者。
看到这帮人,布来恩不禁惊愕,哑着嗓子喊叫:
「不会吧!遭遇到那种杀气,竟然还敢过来!实力当真这么了得!」
若真是如此,那么他们每一个人的本领恐怕都能与布来恩匹敌——不,是比他更高超。跟踪技巧那么笨拙,只是因为他们修习的是战士系技术,不擅长潜行吗?
然而,塞巴斯否定了布来恩的担忧。
「我刚才的杀气只有针对你们两位喔?」
「……咦?」
布来恩自己都觉得发出的声音很蠢。
「我对克来姆小弟发出杀气是为了训练,对您则是因为不知道您的真面目,想逼您露面,或是削减您的战意、敌意等等。由于我从一开始就把他们视为敌人,因此没对他们发出杀气。要是把人家吓跑就不好了。」
听到塞巴斯若无其事地解释着惊人的真相,布来恩连惊讶都懒得惊讶了。竟然能精密控制那样浓厚的杀气,根本已经超出了常识能理解的范围。
「原、原来如此。那么您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吗?」
「大致上可以猜到,不过还不能够确定。所以,我想抓一、两个人起来,问出情报。不过——」
塞巴斯低头致歉。
「我无意将两位牵扯进来。可以请你们立刻离开这里吗?」
「在那之前,我想问一个问题。他们……是犯罪者吗?」
「……给人的感觉应该是。一看就觉得是作恶多端的那一型。」
听布来恩这样说,克来姆的眼童燃起热火。
「也许会妨碍到您,但我也想一起战斗。身为保卫王都治安之人,保护人民是我应尽的职责。」
也没人能断定塞巴斯就是正义的一方吧。布来恩心中窃想。没错,与出现的这几人相比,谁都会觉得态度廉洁正直的塞巴斯是对的。但没人能保证真是如此。
(真是青涩……)
不过,他也能体会少年的心情。
拿保护孩童免于醉汉暴力的人物与这几个男人一比,就算是布来恩,也会毫不犹豫地决定该帮哪一边。
「我想您大概不需要助阵,不过……塞巴斯大人。请让我……唉不,请让在下也助您一臂之力吧。」
布来恩站到克来姆身边。塞巴斯不需要他们掩护……甚至可以说他们离开也没差。只是,他想效法一下为别人而战的克来姆,选选看过去的自己绝对不会选择的答桉。他想保护这个拥有一颗坚强的心,但剑术本领差强人意的少年。
布来恩看见男人们握着的武器,皱起眉头。
「毒药吗……使用可能伤害到自己的武器,代表他们应该有点经验……是暗杀者吗?」
这种短剑称为破甲剑(MailBreaker),剑身刻有凹槽,里面反射着危险液体的油亮光泽。再看男人们不同于剑士等职业,更注重机动性的轻巧身手,比布来恩的喃喃自语更肯定了一切。
「克来姆小兄弟。当心点。除非你有能抗毒的魔法道具,否则千万小心,一击都不能让他们打到。」
如果将体能提升到布来恩这个等级,就能几乎百毒不侵,不过以克来姆的能力,恐怕抵御不了强力的毒药。
「从正面现身却不立刻动手,是想等另外两人前后包抄吧?难得有这个机会,就先从正面突破如何?」
塞巴斯故意大声讲话让对方听见,男人们的动作一瞬间停住了。围攻计划被对手看穿,让他们产生了动摇。
「这样最妥当吧。先击溃前面再解决后面应该比较安全。」
布来恩肯定塞巴斯所言。然而这个意见被提出的本人否决了。
「啊,这样会让对方逃走呢。这样吧,前面三人由我来对付,可以请两位对付绕到背后的两人吗?」
布来恩表示了解后,克来姆也点头表示同意。这是塞巴斯的战斗,两人是勉强请塞巴斯同意他们帮忙。只要塞巴斯没犯什么致命性的错误,他们应该照塞巴斯说的做。
「好,上吧。」
布来恩对克来姆说完后,转身背对男人们。之所以敢在充满敌意的男人们面前显得毫无防备,是因为有塞巴斯在。将自己的背后交给塞巴斯,有如靠着厚重的城墙般令人安心。
「那么,虽然很遗憾……请各位就当我的对手吧——哎呀,请不要三心二意去打那两人的主意,好吗?」
布来恩转头一看,只见塞巴斯右手手指间夹着三把短剑。他张开手指,男人们扔向毫无防备的布来恩或克来姆的短剑便应声落地。
男人们的杀意明显地越来越弱。
(这是当然了。扔出的短剑被人用那种方式挡下,谁都会丧失战意的。终于明白到塞巴斯大人的强大了吗?不过现在明白也来不及了。)
他们不可能逃出那个老人的手掌心。就算兵分三路也没用。
「真是厉害。」
克来姆站到布来恩的身边。
「是啊。就算谁跟我说塞巴斯大人才是王国的最强战士,我也会信。」
「比战士长还强吗?」
「你说史托罗诺夫啊。嗯。那位老者就算由我……在下……抱歉,让我轻松点讲话吧。就算由我与史托罗诺夫两人一起上,肯定也毫无胜算吧……哦,来了。」
两个男人绕到另一边,出现在他们面前。这两人果不其然,穿着打扮也跟刚才那三人相同。身旁传来拔剑出鞘的声音,布来恩慢了一点,也跟着拔刀。
「没有让其中一人躲起来偷扔短剑,大概是因为被那位老先生看穿了吧。」
伏兵就是要不为人知才有效,要是已经被看穿,就只是分散战力罢了。对方应该是判断既然都被看穿了,不如一次全部出动,个别对付比较有胜算。
「真是天真的想法……克来姆小兄弟,我对付右边那个。左边那个交给你。」
观察男人们的动作,布来恩看出哪个比较弱,向少年做出指示。少年点了个头,举起了剑。那种毫无迟疑的态度,是历经过生死交关的人才有的反应。知道他绝非只做过训练的实战新手,让布来恩顿时放心。
(应该是克来姆小兄弟的胜算比较大,不过……考虑到对手会使毒,也许只能险胜。)
就算克来姆有实战经验,布来恩也不认为他会历经血战,经常有机会对付使毒的对手。搞不好这就是他的第一次经验。
就连布来恩自己在跟会用腐蚀强酸或剧毒的魔物战斗时,都会变得太过慎重,而难以发挥全副实力。
(是否该立刻宰了这家伙……然后去支援他?这样对他有帮助吗?我主动去帮他,会不会反而伤了他的自尊心?要代替他对付敌人吗?不。还是说塞巴斯大人打算一有危险就出手帮他?如果塞巴斯大人没有要出手相助的意思,我该介入吗?想不到我会有为这种问题烦恼的一天……)
布来恩用没握刀的手抓抓头,从正面紧盯敌人。
「好了。不好意思,就请你当弥补我空白期的祭品吧。」
三击。
塞巴斯踏进攻击范围,朝着别说防御,连反应都来不及的男人们打进三拳。战斗就这样结束了。
当然了。连在纳萨力克都拥有顶尖战斗力的塞巴斯,这种程度的暗杀者用小指头就能解决掉。
男人们昏死过去,像章鱼一样软绵绵地不支倒地,塞巴斯从他们身上移开视线,看向后方的战斗。
布来恩的功夫始终压倒对手,看着令人安心。
与他对峙的暗杀者似乎想找机会开熘,但布来恩不放过他,将其玩弄于股掌之间。不,那不能说是玩弄,塞巴斯感觉那是借着施展各种攻击,恢复自己变得生疏的本领。
(对了,刚才好像听见他说「空白期」。另外也是因为担心克来姆小弟,随时准备出手帮助,所以才没认真应战吧。看来这人还满善良的。)
塞巴斯将视线从布来恩移向克来姆。
(嗯,应该不会有事吧。)
一进一退的攻防战。虽然有毒武器让人略感不安,不过似乎也不用立刻出手搭救。自己遇到的麻烦把亲切的外人牵扯进来,让他过意不去。不过—
(若不是他说希望能变强,我就会去帮他了……以命相搏的战斗也会是很好的训练。等有危险再去帮忙吧。)
塞巴斯摸着胡须,观望克来姆的战斗。
克来姆以剑挡开突刺。
背后流下一道冷汗。只差一点就要刺中铠甲了。与他对战的男人冷酷无情的脸上,一瞬间产生失望的神色。
克来姆将剑向前一刺,测量两者距离。反观对手则是频频前后挪动位置,不想让他把握距离。
克来姆的战斗方法向来都是以盾防御,同时以剑攻击,这时必须只以剑战斗,对他来说是折磨身心的经验。而且涂了毒药的刀刃也让人紧张万分。破甲剑是特化于突刺攻击的武器,因此他很清楚只要注意突刺就行。即使如此,连一个擦伤都不能有的状况仍然让身体动作变得畏缩。
他调整一下被肉体与精神两方面的疲劳打乱的呼吸。
(对手也一样。不是只有自己觉得累。)
对手的额头上也满是汗水。对方的战斗方式是以灵活身手愚弄敌人,符合暗杀者的风格。为此只要四肢受到任何一击,就会失去优势,摧毁彼此战斗力的均衡。
一击就会分胜负。
这就是两人之间紧张感的来源。当然,双方实力相当的战斗都是这样的。然而这一战的这种倾向更显着。
「呼!」
吐出一口气,克来姆砍向敌人。这记剑击挥动幅度小,没使上多少力。这是因为如果大力挥砍,遭到闪避时将会产生巨大破绽。
暗杀者轻易闪过这一击,伸手探入怀中。克来姆察觉到下一道攻击,盯紧暗杀者的手部动作。
短剑扔出,克来姆以手中利剑打落。
运气很好。由于他有细心注意,才能幸运将其弹开。
然而还来不及安心地呼一口气,暗杀者已经压低姿势,如滑行般闯进攻击范围内。
(不好!)
背嵴窜过一阵冷颤。
没有办法挡下这记追击。他打掉短剑时,因为害怕而把剑挥得太大。如今剑浮在半空中,想转回来迎击也来不及。他想专心闪避,但论敏捷性,暗杀者比他强。
无计可施了。至少以手臂为盾——
克来姆做好觉悟时,紧逼而来的暗杀者忽然按住了脸,往后大大跳开。
原来是一颗豆大的小石子,从后方打中了暗杀者的左眼睑上面。克来姆极限状态下加速的精神,确认到这个状况。
不用回头,他也知道是谁扔的。背后传来塞巴斯的声音,就是最好的证据。
「畏怯是很重要的感情。不过不可以被畏怯束缚。我从刚才看到现在,觉得您的战斗方式太过单调,没有全力以赴。如果对手已有准备牺牲一只手臂的话,您肯定已经丧命了。既然体能输给对手,就以心灵取胜。精神有时候是能凌驾肉体的。」
克来姆在心中回答「是」,惊讶地发现自己心情轻松多了。不是因为有人帮忙,可以依赖,而是因为有人在旁边看着自己,令他放心。
的确,他还没完全拭去或许会丧命的恐惧,但即使如此——
「如果……我死了,请告诉拉娜大人……公主殿下,说我有英勇应战。」
他呼出长长一口气,静静地举剑摆好架式。
克来姆感觉到暗杀者的眼中潜藏着不同于刚才的光芒。虽然只是短暂的时间,然而经过这段生死之战,也许自己与暗杀者的心灵相通了。
暗杀者意识到克来姆已做好觉悟,似乎也一样做好了觉悟。
暗杀者踏出脚步。当然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一口气拉近距离。
确认对手踏进攻击范围,克来姆举剑往下挥砍。霎时间,暗杀者向后跳开。原来是男人看穿了克来姆的剑速,以自己作为诱饵,要了个假动作。
然而,暗杀者只忽略了一点。
也许暗杀者的确几乎看穿了克来姆的所有剑击。然而,只有一招是他不知道的。克来姆能够满怀自信地施展,来自上段的一击,比其他所有剑击更快,也更重。
朝肩窝砍下的剑被链甲衫挡住,没能将皮肉一刀两断。但它轻易折断了锁骨,并且压烂了肌肉,连同肩胛骨一块粉碎。
暗杀者整个人翻倒在地。过度的剧痛使他淌着口水,发出不成声的惨叫。
「漂亮。」
塞巴斯自背后现身,随随便便地踹了暗杀者的腹部一脚。
光是这么一下,暗杀者就像断线人偶般安静下来。想必是昏倒了吧。
视野角落,布来恩已经解决了暗杀者,轻松地挥挥手,庆祝克来姆的胜利。
「那么我要开始盘问了。有什么想问的别客气,尽量问吧。」
塞巴斯将其中一人带来,将男人打醒。男人身体一震恢复了意识,塞巴斯将手放在他的额头上。时间不到两秒。塞巴斯并没有按得很用力,男人的头却往后重重一晃,像钟摆似的回到原位。
这时,男人的眼睛已经失去焦点,变得像醉汉的眼神。
塞巴斯开始质问。身为暗杀者,本应守口如瓶的男人,竟然毫不隐瞒地说个不停。面对这异样的光景,克来姆向塞巴斯问道:
「您对他做了什么?」
「这是称为『傀儡掌』的特殊技能……看来是成功了,还好。」
这种技术克来姆从未听过,但更令他蹙眉的,是男人泄漏的情报。
他们是八指的警备部门最强的战士「六臂」中的一人训练出的暗杀者,似乎是为了杀害塞巴斯而尾随他。布来恩向克来姆问道:
「……我知道的不多,不过八指应该是个很大的犯罪集团吧。我记得他们在佣兵方面也有门路……」
「是啊。其中最可怕的是六臂,指的是号称组织最强战力的六名强者。我记得曾听说他们每个人的实力都可以与精钢级匹敌。不过究竟是哪六个人,这种黑社会的内幕我就不太清楚了。」
男人又说出现在塞巴斯侍奉宅邸的沙丘隆特正是「六臂」中的一人,绰号「幻魔」,他的计划似乎是做掉塞巴斯,好让美貌的女主人任由他们摆布。
听到这里,克来姆受到一股寒气侵袭。发生来源是塞巴斯。
塞巴斯慢慢站起来,布来恩向他问道:
「那么塞巴斯大人,您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我已下定决心。总之我先去击溃造成问题的那个地点。况且根据此人的说法,沙丘隆特似乎也在那里。沾上身的火花就快点掸掉吧。」
听他回答得轻松,克来姆与布来恩都倒抽一口气。
既然他要杀进对方的大本营,就表示他有自信能胜过精钢级——也就是在人类之中拥有最顶尖战斗能力的人。
不过,两人都不觉得意外。
(能在转眼间打倒颇有实力的三名暗杀者,赫赫有名的安格劳斯大人又对他表示敬意。塞巴斯大人究竟是何方神圣?莫非是退隐的精钢级冒险者?)
「……况且听说那里还有其他人遭到囚禁,还是赶紧采取行动比较好吧。」
「有道理。暗杀者没有回巢会令对方起疑,要是他们把受到囚禁的人移动到其他地点,就救不到那些人了。」
时间拖得越长对己方越不利,对手则相对有利。塞巴斯置身的就是这种状况。
「那么我打算现在直接过去。非常抱歉,我不会改变这个决心。可以请两位将这个暗杀者抬到值勤站吗?」
「请等一下!塞巴斯大人!若您不嫌弃的话,可以让我……在下也提供协助吗?当然,在下是说如果您愿意的话。」
「还有我。守护王都治安,是身为拉娜大人属下的我应尽的义务。如果王国人民受到欺凌,我定会以这把剑拯救他们。」
「……我看安格劳斯小弟还没问题,但您的话,可能有点危险喔。」
「我明白。」
「克来姆小弟……我想塞巴斯大人可能也是嫌你碍事喔?虽然以塞巴斯大人来看,你跟在下大概都差不多就是了。」
「不不,我没那个意思。我纯粹是担心您罢了。希望您知道,我无法像刚才那样保护您。」
「我已有觉悟了。」
「……接下来要做的行为,也许不能对您或您的主人带来荣誉喔?我认为有其他机会更适合您赌命战斗,您不觉得吗?」
「若是因为危险就视若无睹,将会证明我这个男人没有侍奉主人的价值。如同那位大人拯救人民,我也想尽我所能,向陷入水深火热的人们伸出援手。」
如同她当时对自己伸出援手——
也许是感觉到他的坚定决心,塞巴斯与布来恩面面相。
「……您已经有所觉悟了吧?」
被塞巴斯这样问,克来姆点了一个头。
「我明白了。既然如此,我也无须多言。那么两位,请助我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