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最后一句话说得诛心之极,毕舒不禁色变。
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现在这样的状况是不合常规的,十分不妥,但是人呐一旦站到那样的位置,又有几个人真的能就这样放下?
何况现在虽然功名富贵他都不缺,但还缺真正足以留名青史的功业,要他现在放弃,谈何容易?
他抬头正欲反驳徐庶,却发现这个人已经倒在了地上鼾声大起。
毕舒苦笑了一声,吩咐人把他带到客房休息,而被徐庶这一闹,其他人也没了兴致,这酒席也就草草的散了。
毕舒一个人走在庭院里,任凭露水挂在自己身上也不擦拭,仿佛只有这样的寒冷才能抑制住他心里的烦躁。
到了天亮,卫士来报说徐庶已经酒醒了,毕舒立刻赶到书房召见了徐庶。
一见到毕舒,徐庶立刻面红耳赤的伏地谢罪道:“小子无状,冲撞了枢密使,真是罪该万死。”
毕舒将他扶起道:“无妨的,谁还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
沉默了一会,毕舒坦诚的对徐庶道:“我追随大王起于微末,推心置腹至今已经近二十年了,做事一贯无愧于心,从没有想过要畏缩不前,但是这次听了元直的话,真的是感觉到十分担忧,你看我究竟应该怎么做才好呢?”
徐庶现在一巴掌拍死自己的心都有,这种事是自己这样新来乍到的小青年该插嘴的吗?喝酒真是害死人啊!
但是毕舒的问话他也不能不回答,要不然合着你之前是逗人家毕舒玩呐?就算毕舒不拍死自己他身边的人也绝饶不了自己。
脑子急速的分析了一下,徐庶决定还是赌一把,他从容的对毕舒道:“敢问枢密使,平心而论您认为大明军中谁的军事才能数第一呢?”
毕舒立刻坦然答道:“这还用说?自然是大王,我等皆远远不如。”
徐庶立刻道:“属下也是这么想的,有了这次贾诩兵败颍川的教训,将来即使是真的要大举讨伐冀州,也绝对是大王亲自领兵。”
“可是您现在负责并州之事,并无任何过错,大王如何能不留情面的就这样削了您的兵权呢?”
“何况现在大明正如日初升,军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凭借军功出人头地,您虽然是一心为公,可是却实实在在的是挡了他们的路啊!”
“这样看来您继续留在这并州上不为大王所喜,下遭诸将的怨恨,又有何益处呢?”
“要想破此难堪之局面,只有您带头退出一线,这样大王才能放手去解决军中的问题,新人才能冒头,而您也可以从此优游林下,岂不快哉?”
“若是新人出头顺利,谁会不感念您的高风亮节?若是万一新人不堪重任,您于国家危难之时挺身而出,效王翦故事岂不美哉!”
“所以说正是因为大王对您的感情深厚,您才更要小心谨慎不让大王为难才好,须知道所谓爱之深恨之切,当大王真的觉得觉得再也难以忍耐的时候,任何试图挽回的举动都没有一丝一毫成功的可能。”
毕舒沉吟了好一会,才黯然道:“你说的是对的,其实我也知道军中才能胜过我的又何止大王一人?”
“李忠、张辽、张合、徐晃、太史慈等人都是世间难寻的猛将,我确实是不应该恋栈不去从而徒惹人厌。”
“这世间该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该是你的若一再强求也终究是无用,我这就上书大王请求回长安休养,这并州之事还是应该由年富力强之人担当才好。”
徐庶见他难过的样子,张了张嘴想要说些宽慰他的话,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毕舒见他这幅样子,哈哈笑道:“你无需如此,我这一回去常伴在大王左右不知道有多么的愉快,想当年……”
陡然毕舒停止了话语,喉头一时哽咽再也说不出话来。
“当一个人老是说‘想当年’三个字的时候,他的心就已经老了,所以将来无论是什么时候,我们几个都不要说想当年这三个字。”
昔日的玩笑话仿佛又回到了耳边,那些尘封在心底曾以为早已经遗忘的一切仿佛又出现在了眼前。
在那高山荒野之间,李归一手挥舞着一只盘羊腿一边说着这些不着边际的话,浑然不知部下们渴望的眼神紧紧跟着羊腿在转动,而自己早已经悄无声息的将数块最肥嫩的羊肚子肉送到了自己的肚子里。
那时的自己还是不到三十的青春岁月,似水无痕,原来一晃已经是十七年过去了,自己也真的是老了!
既然已经老了,就得认!忽然间,毕舒只觉得心里一阵轻松,好像终于卸去了心中一块沉重的大石头似的。
说做就做,毕舒丝毫不想再耽搁,立刻取来笔墨下笔如飞的写下了奏章,强行要求徐庶为自己润色了一下之后就立刻派人连夜送往长安去了。
虽然已经下了离开并州的决心,但他自己并没有就此闲着,而是更加尽职尽责的管理着并州的事务,真称得上是争分夺秒,就好像再也没有了明天一样。
尤其是对冀州的攻略,毕舒一丝一毫都没有放松,一丝不苟的完成着各种准备工作,这样无论李归最终做出什么决定接替自己的人也不会措手不及。
很快李归的回信就来了,在长长的信里他先是回顾了一下两人多年的友谊,又大大的赞赏了一番毕舒的高风亮节,最后表示自己称帝在即,确实希望老友能在这美妙的时刻陪在自己的身边。
看来这次的做法很是让李归满意,看来真的是对权力的渴望蒙蔽了自己的眼睛,使得自己对多年老友的了解还不如一个外人,毕舒只能自嘲的笑了笑。
而与信使一道赶来的,是风尘仆仆的阎圃,他正是新鲜出炉的并州刺史。
毕舒对李归的这个选择先是吃了一惊,细细思量之后是拍案叫绝,称赞不已。
要是论行军打仗,阎圃是绝不如自己的,但要是论治理地方,十个自己也比不上阎圃的一个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