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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窗半开着,透进窗外一片清幽的绿,减去了几分盛夏的燥热。午后的空气静悄悄的,只有知了还在不知疲倦地唱着夏天。
小小的女孩子笔蘸浓墨,在宣纸上一笔一划勾勒出她心中夏天的模样。
神情儒雅,面容清俊的男子走进书房,神色匆匆地仿佛在找着何物。
小女孩子仰起头来,娇憨地喊一声,“爹爹。”
男子的视线投向她,淡淡点了点头。
“爹爹,看窈儿画的画。”
男子的目光快速一扫,眼神的焦点却落在了别的地方。
“不错。”
他心不在焉地撂下这句话,拿走了经年珍藏的先代画绝文房。
小女孩子瘪瘪嘴,躲在门扉之后偷眼瞧。
“想办法把这个带去凌波,送给月儿。”儒雅男子的脸上是满满的欣悦与自豪,那笑容,刺得小女孩子闭上眼睛不敢看。
可是,爹爹和旁人说话时,那满含笑意的声音,还是小虫子一般地钻进她的耳朵。
“月儿会画画了,画得极好,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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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十一岁的她,第一次由父亲的口中,得知了那个女孩子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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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三月,湖光山色美如画。天音谷中向以景色清丽闻名,暮云峡中的夕阳更是美甚。
小女孩子长大了一些,她与弟弟跟随父亲,来天音谷中做客。
这时候的她已经知道,自己只有先获得外人的一声赞,或许才能得到父亲口中的一声赞。实际上也只是一句极其轻浅的“不错”。
可她看到天音谷主家,那个叫羽儿的小女孩子赖在谷主怀里撒娇,弟弟也靠着父亲的怀抱哈哈大笑,大人小孩全都笑闹成一团,只有自己是多余的。
她没能忍住红了眼眶,随意寻了个由头往屋外跑。
没人过问她的去向。
她坐在草地上,对着凝碧湖,掉了一串又一串的泪,只有夕阳看得见她的孤单和落寞。
然后这冷水般的夕阳,被一人的身影挡住。
那人的面容背对阳光,让她有些看不清他的长相。可他的声音却是她从未听过的好听,他的身上穿了一件天青色的袍子。
“你是谁家的小姑娘?”他说。
她吸吸鼻子,慌忙用手擦着眼泪。
可不知怎么的,眼泪竟然越擦越多。
那人发出一声低低的笑。
温暖的,温柔的,好听的。
“别哭了。”他说,“给你一颗糖吧。”
她听到远处有人招呼他“少主”。
他放下糖果,伸出两根手指点点她的肩膀,嘱咐一声,“别哭了啊”,转身去远。
她泪眼蒙蒙,未看清他的长相,却记住了“少主”两个字,记住了那袭天青色的袍子,记住了停留舌尖的,糖的甜味。
从此,她的衣裙大多为青色,她却再不曾见他穿过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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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十三岁的她,第一次遇见天音少主,明白了心中装着一个人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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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的青鸾山冷之又冷,漫山遍野覆盖皑皑白雪,盛开着清雅白梅花。传说看到白梅花开的人,这一世总能幸福如意。
小女孩子已长成了美丽的少女,很多人的视线都会投注在她的身上。
这时候的她已经与那个叫月儿的女孩子成为了好朋友,因为父亲喜欢她这样做,更喜欢听她说起有关月儿的每一件事。
她与月儿手挽手上山去看白梅花,去寻找她们的幸福如意。
那时候的她们,应该本身是幸福如意的吧!
月儿咯咯坏笑,抓起一团圆滚滚的雪球砸向她。
她不甘示弱,随手抄起便丢了回去。
月儿毕竟小她三岁,一下子被她打得落花流水,又跑又叫躲到她哥哥身后。
她的雪球砸过去,没砸到月儿,也没砸到她哥哥,却砸到了她哥哥身边的那一个人。
是他。
她的面色瞬间红了,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两只手都不知该往哪里摆。
月儿跑回来拉起她便走,她羞涩地抬头看一眼那人,却发现那人的眼中含了浓浓的笑,视线一直落在月儿蹦跳的背影上。
可是,拿雪球砸他的人,明明是她呀?
那一年,在凝碧湖畔,先认识他的,也是她。
赏花归来,她送与兄长失散的月儿回去凌波。离开一段路,方想起答应给她的络子还留在自己这儿。她兴高采烈地给她送回去,却看见月儿被罚跪在凌波城门口。
月儿的母亲神情严肃,语气厌恶地指责她。
“给我离那个姓林的丫头远点。”
“不许你和林家人来往。”
月儿垂头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她与她的母亲,都没有看见她。
她看着她由金乌西坠跪到月兔东起,那一夜残破的月光,同样照耀在她心间冰凉的雪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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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十七岁的她,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真的不受很多人喜欢。
她的心上人,满心满眼也全都看不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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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个世界上,只剩下她呢?
那是十九岁的她,此生浮现的,最为疯狂的一个念头。
未待她擦干净手心里的血,她的父亲便重重一个耳光打醒了她。
“我让你将月儿给我好生带出来,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
那不仅是十九年来,父亲第一次打她。
也是一百多年来,父亲唯一一次打她。
向来儒雅斯文的男子,英俊的脸庞竟也在那一刻微微扭曲。
从此,他再也不曾对她笑过。
只不过,有什么关系呢?
她的能力,她的名望,已让父亲不得不日复一日倚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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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绰窈缓缓抚上自己的脸,那上面,仿佛还残留有当年的手指印,让她想到便感觉疼。
可她仔细对镜端详了半晌,才发现刚刚刹那不过自己错觉。
镜中面容娇美无度,这样一张脸,若配上新娘妆扮,定然是极美的吧!
有敲门声传来。
“何事?”她问。
“……廉贞公子派人传话。”屋外人答。
她的心头蓦地一跳。
“何事?”她又问了一遍。
“他说……请您归还风灵珠!”
林绰窈死死捂着嘴,方不至于大笑出声。
她无声笑了许久,方才平复下来。
“拿去吧。”她说。
除此之外,她,还能如何?
“师父马上要出关了。”江临风提醒她,“所以,曲溶月的事情,你准备如何?”
“我父亲马上要出关了。”林绰窈重复了一遍他的话,眼中浮现几许迷蒙。
“所以,曲溶月的事情,绝对不能让他知道。”
“曲溶月已死。”
“所以这世上没有曲溶月,只有叶沙华。”
而她,只要悄无声息地弄死叶沙华,曲溶月自然也彻底烟消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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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陌玉将一个精致的檀木小盒,端端正正摆在叶沙华面前。
“你要的聘礼,给你取回来了。”他说。
叶沙华笑眯眯地拈起风灵珠,仔细看了一看。
“不错。”她点点头,夸赞。
“什么不错?”南宫陌玉问。
“说你的办事效率不错,这风灵珠的成色……也不错。”
南宫陌玉失笑,倾身将她抱进怀里。
“现在,可以心甘情愿嫁给我了?”他说。
“我是那么肤浅的人么?”叶沙华翻个白眼,没有骨头似的在他怀里赖下去。
南宫陌玉的手指轻轻挠了几下她的腰际,叶沙华立马扭着身子坐起来,张嘴爆发出一串大笑。
她怕痒。
南宫陌玉同样露出笑来,可他看着她扭身子的模样,又有些……
罢了。
他深吸一口气,泯去心里头的几缕旖念。
左右也没几天了。
“我明天回流华了。”他说。
叶沙华十分淡然地点点头。
“嗯。”她说。
“你留在长山,等我来迎你。”南宫陌玉说,“常波和霏羽都会留在这陪你,慕容瑀和青峰他们,应该也快到了。”
叶沙华再次“嗯”了一声。
“反应如此冷淡?”南宫陌玉说。
“那你想要我如何?”叶沙华想了想,忽然极是夸张地抱住他的胳膊,哀嚎道,“廉贞你不要走,我舍不得你走,咱们在这洞房吧!”
“好。”南宫陌玉说,“择日不如撞日,那现在吧。”
叶沙华一愣。
“喂!”她使劲拍了一下南宫陌玉的胳膊。
这家伙,真的是越来越没正经了!是不是被人夺舍了啊!
屋子里头暴发出一阵大笑。
南宫夫人踮脚隔墙偷听。
“你哥哥,多开心。”她对南宫霏羽说。
南宫霏羽撅了撅嘴。
开心呀……那真的、挺好的。
南宫夫人走回到桌案前坐下来,轻轻吁一口气。
其实吧,她又不是小孩子,哪里会信了儿子哄她的话,那女孩子和楚冰尘在一起,真的是去拿什么云州慕容家的糕点。
儿子只不过是借此向她表明了他的立场,让她不必担心。
那……既然儿子什么都知道,她好像,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又何必,不遂他的心愿呢?(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