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沙华有些愣怔。
“你……我还没有说是什么样的阴谋,你信吗?”她说。
“我信,我信……”楚冰尘喃喃重复着,说道,“只要是你说的,我都相信……月儿,你不知道我从前有多迷恋你,现在也一样……”
叶沙华抬起的手指僵硬在半空,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冰尘,你勒得我,有点难受……”她说。
楚冰尘连忙撒了手,心中因自己的笨拙鲁莽,懊恼不已。
两人在烟萝台的石凳上,并肩坐了下来。
“我也,试着查过当年的事情。”他说,“但是,时间过去太久,我的父亲死了,原来的玄空岛主、星云掌门,还有那么多人,也全都死了……我、查不出来。”
“你的父亲及星云掌门,确实是为我父及凌波一众所杀。”叶沙华说。
楚冰尘身躯一震,却未言语。
“但杀死当年的玄空岛主柳正因的,却非是我凌波之人。”叶沙华说。
“那是谁?”楚冰尘茫然看向她。
“是现在的玄空岛主,或者说天璇宫主。”叶沙华说,“也是南宫陌玉的亲姨母,玄妙仙子,吕云真。”
“她、为什么?”
叶沙华笑一笑。
“你知道,我凌波自立派始,数千年来一直镇守妖界入口之上,那里,便也是凌波仙城的所在。”她说。
“所以每当妖界来袭,凌波总是首当其冲。”
“以此缘由,邀各派来援,世人都觉再正常不过。”
“而那一年,确实是有人与妖界私通。”
“但这个人,却非是我父亲,更非是我们凌波的任何一人,而是,林绰窈的父亲,灵寂山主,林璠!”
“我父亲确实传讯予各派求援不假,但我们却哪里能够想到,来的根本不是什么援军,而是一早与妖勾结,等着里应外合,冲进我们家里杀人放火的强盗!”
“原来的玄空岛主,便是因为不赞成他们的这一项计划,方被玄妙仙子所杀,取而代之……”
“当年前来凌波的五派里,只有天音一派,是真心来援,未与林璠等人沆瀣一气。”
“南宫陌玉的父亲,当年的天音谷主南宫劲,是与我父并肩作战而死。杀死他们的,正是林璠与你的父亲,以及谢无凭、吕云真等人的车轮攻势!”
“所以,冰尘,你说,我还需不需要恨南宫陌玉,还需不需要恨他?!”
楚冰尘的面颊,深深埋入自己的掌心。
“对不起。”他说,“我不知道……”
“不怪你。当年那一役的几个核心人物,除林璠及谢无凭、吕云真外,其他人都已战死。”
叶沙华说至此处凄然一笑。
眸中有泪,又像是有着自豪。
昔年凌波何等风采,何等英烈,面对十倍于己之敌,无一人退,更无一人降。
她犹记得当年浑身浴血的哥哥同曲炎苍击掌大笑,纵使死,也要使这倾倒乾坤,多少去几个奸邪败类,还天下一个清明朗朗。
大好凌波男儿无一人逃,却拼了数百人的性命,护着她们一众幼女逃了。
结果……
她用力眨了几下眼睫,转回心绪。
“而那些参战的中下层弟子们,又哪里能够知道领导者的丑恶。都只是听命行事罢了。纵使能活下来,也多对战事一知半解。”
何况也几乎没人能活下来。
楚冰尘上过战场。
在流华的漫长岁月,并非是安稳百年。甚至他“破军公子”的名号也是由此而来。
所以他知道双方交战时,底下的士兵会有多混乱。
那是稍不留神会兵刃临身的场面。
“并不是因为这个。”叶沙华说,“而是那些活下来的四派之人,最后也死了。”
为什么?
楚冰尘未及发问,便已自己想明白了答案。
那自然是林璠等人,为了掩去自己的滔天恶行。
“我想起来了……”楚冰尘的手指,深深/插入自己的墨发。
“那场大火,烧死的并不仅是一息尚存的凌波弟子,还有……”
还有灵寂、星云、永夜、天音、玄空五派的中下层弟子……
叶沙华浑身瑟缩了一下。
楚冰尘按住她的手。
“我、没事。”叶沙华说,“毕竟,我是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的……”
所以此时听他形容,真的不算什么。
而叶沙华不知道,楚冰尘是在各派及妖界全面混战的第四天,方才到达凌波的。
父亲本是不让他去的,他原本也以为,那不过是一场再寻常不过的战斗。
最终,却还是按捺不住心里想要见她的念头,偷偷跑了过去。
那时候的他又怎会知,他晚了四天,便与她错过了百年,错开了生死。
“可南宫陌玉,或许并不知晓当年真相。”楚冰尘说,“若林绰窈当真将你身份说出去……该如何?”
叶沙华笑了笑。
“我赌她不敢说出去。”她说,“算说出去,那也没什么。”
“月儿。”楚冰尘握住她的手,“复仇之事,徐徐图之。我会助你,白曦寒会助你。你这么着急,做什么?为什么一定要留在,那个最危险的人身边?”
叶沙华冲他狡黠一笑。
“我是着急,是想要痛快,不想徐徐图之。南宫陌玉,是林绰窈最在意,或许可以说是唯一在意的人。”她说,“报仇嘛,如果一直憋屈着,那还叫报仇吗?”
楚冰尘沉默无语,他似乎,根本无法说服她。
在她面前,他一直很笨。
过去是,现在也是。
“那你现在这样,是怎么回事?”楚冰尘说,“上次想问你,非是夺舍,那你如何……”
“等我报完仇了,告诉你。”
“……”
“冰尘,你刚刚说会助我,是不是真的?”叶沙华笑嘻嘻地推推他的手肘。
楚冰尘点头。
“自然。”
他沉默一瞬,又说道:“错了便是错了,纵使事关永夜及先父,我也不会回避。凌波含冤百年,世人该当还你们以公道。你、想要我如何助你?”
“我想要你帮我照顾一个人。或者说,一只狐狸。”
楚冰尘御着剑,身后站着他此生最心的少女。
可她马上,要嫁给别人了。
或许,她已不该再被称之为是少女了,而他也早不是当初那个少年人。
载着她御剑,是他少年时的梦想。
却不想,今朝实现。
只不过,时移世易。
岁月卷掠走了他们最美好的模样,埋葬进了那一堆废墟。
他今后再无机会载着她御剑,而只能亲手送她出嫁。
那是她的选择。
南宫夫人与南宫霏羽、常波三人来到烟萝台上的时候,恰看到那一男一女同乘一剑远去。
南宫夫人与常波俱是神情怔怔,南宫霏羽则直接拧起了英气的眉毛。
三人呆立了半晌。
“先不要告诉你哥哥。”南宫夫人一推南宫霏羽,说道。
南宫霏羽眉头拧得更紧。
“也不要告诉廉贞。”南宫夫人又嘱咐常波。
常波讷讷地点了下头。
可是,霏羽的哥哥,和“廉贞”,不是同一个人吗?素姐她为什么要嘱咐两遍啊?
南宫夫人步履迟缓,好似失了心魂一般,慢慢走下烟萝台。
“南宫劲,要是你还在,该有多好啊。”她一面走,一面喃喃自语,“这样的事情,要我一个终日只知吃喝玩乐的废物,怎么处理啊……”
她的眼眶里,忽然滚落下一大滴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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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陌玉忽然觉得心神不宁。
“碧树,沙华去烟萝台,怎么样了?”他问道。
南宫碧树不由一愣。
因为对于自己成竹在胸的事情,南宫陌玉是向来不会多过问一句的。
“破军也跟着去了。”南宫碧树说,“跟你所预估的一样。”
南宫陌玉点点头。
那自然不可能是沙华那边的事情了。
“你把我先前拟的那份宾客名单,再拿来我看一遍。”他定下心神,说道。
可终究还是无心看下去。
南宫陌玉干脆起身站到屋外,是什么事情呢?
正凝神思忖,他看到南宫夫人一个人慢慢走了回来。
常波与南宫霏羽俱跟在她身后几步处,却都是一脸有什么不可说的模样。
“母亲,您怎么了?”南宫陌玉迎上前去,扶住母亲问道。
南宫夫人抽噎了一下没忍住,趴进他怀里“哇”一声哭了出来。
“儿啊,你的媳妇跟人跑了。”
南宫霏羽同常波互相看一眼。
这是,不许她们说,却要自己说吗?
南宫陌玉失声而笑,揽着母亲肩膀走进屋子。
南宫碧树连忙回避了出去,屋内只剩下母子两人。
“母亲是因为这个,神情郁郁,还哭了?”他笑道。
南宫夫人点点头。
南宫陌玉再次失笑。
“是我嘱咐沙华,去破军那里拿糕点,专程讨好母亲。”他说,“云州慕容家来的点心,比那个,风雷州的,味道要好。”
南宫夫人满面不相信。
“是真的,母亲快笑一个。”南宫陌玉笑道,“哭鼻子容易老,那不漂亮了。你还要风靡修仙界,做有史以来最漂亮的新郎官的娘呢。”
南宫夫人奋力绷着脸。
“素姐。”
儿子对着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南宫夫人再绷不住,“噗”一声笑了出来。
“你这死孩子。”她又哭又笑地骂道。
南宫陌玉笑行一揖。
“母亲教训得是。”
“我教训你什么了?”
“无论母亲说什么,都是耳提面命,孩儿自当牢记于心。”
南宫夫人再一次被他逗笑。
“你这死孩子。”她说,“这张嘴这么油,除你老娘我,你媳妇知道不知道啊?”
“不知道不知道。”南宫陌玉说,“只有老娘您一人知道,还请一定保密。”
南宫夫人顿时笑得一脸满足,被儿子哄得心花怒放。
“对了。”她忽然又说道,“你刚刚说的,‘有史以来最漂亮的新郎官的娘’,这‘有史以来最漂亮’,说的是新郎官,还是新郎官的娘啊?”
“咳,自然是娘。娘不漂亮,哪里有这般漂亮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