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山待客花厅内,流华来的人几乎包了场子,比其他的任何一个花厅都要热闹——因为他们人多。
除南宫夫人母子代表了整个南宫世家外,其余五宫皆有人来。厅内,还不时有其他各派的人物过来招呼寒暄,长山派的东道主们含笑陪坐。
破军公子坐在楠木椅上,既无心应付那一干闲杂人等,也没心思同旁人搭话。
他一口一口呷着杯中清茶,看似神情淡漠,眸光却有些飘忽,时不时地扫一眼南宫陌玉。
南宫陌玉气定神闲,对待旁人虽不热切,却多少也比他要热情上一些。
他身后的男子弯身而笑,低声道:“公子,可要我去察探……”
破军公子被人看穿心思,有一些恼。
他转过头去,看着那一张俊美得几要模糊性别的脸,说道:“绯辞。”
“有何吩咐,公子但言。”
“站好。”
“……”
先安静下来的,是花厅之外。
厅内众人连同长山本家众人在内,皆不知发生何事,便见一人白衣银发,神情冷峻,似一股亘古霜雪,默然席卷进厅内。
厅内厅外数百人见此,皆忙着或跪或拜,口中齐呼,“老祖!”
能得长山老祖特地来见,纵使诚惶诚恐,流华一众人也觉面上分外有光。其他门派的人物则俱在心内暗暗艳羡,同时又高看了流华数分。五大派合并之威,果然不同凡响。
白曦寒淡漠点头,算作是对众人的回应。
他的目光,极为快速准确地找到了人群中的南宫夫人。
可下一瞬,那视线又偏偏掉转开,投向了南宫夫人身边的那个小姑娘。
常波面颊绯红。
她感觉厅内厅外的人都在看着自己,她自记事以来,还真的从没被这么多人一起注视过。然后,那一边的江临风,是不是也跟别的人一样,在看着她……
常波挺了挺后背,迎上白曦寒的视线。
白曦寒在她身前两步处停了下来。
“昨天,跟你在一起的那个丫头,在哪里?”他问道。
啊?
一众人尽愕然。
老祖他特地跑过来,不是为了接见流华众人,而是专程来询问那所谓“丫头”的去向吗?
丫头?哪个丫头啊?
还能是哪个丫头!
林绰窈坐在一旁紧了紧眉心,长指在袖中暗暗攥成了拳。
这种感觉……为什么跟百年前一样,都是那么不好呢?
见常波不答,白曦寒同样皱了皱已成霜色的俊眉。
虽然日前已然问过一遍,但他心内却依旧感到不安。
明明是完全不一样的面容,不一样的感觉,为何,他却总会将那丫头,与他心中的那个人联想在一起?
最蹊跷,是她什么也没拿,偏偏拿了那一管竹笔。
为什么?
他想要找到她,问一问。
老祖皱眉,那可是很可怕的。
偏偏常波心内还在乱七八糟,想着更可怕的事情。
叶沙华等于曲溶月,叶沙华拿了曲溶月的陪葬竹笔,叶沙华拿的是自己的东西,陪葬墓**是长山老祖所设,可是长山老祖不知道叶沙华是曲溶月,所以长山老祖大概是要来找叶沙华算账?
常波不由打了一个激灵,她看向廉贞公子。
白曦寒也随她看了过去,随后一怔。
他问她话,她看这个小子,干什么?
南宫陌玉正想开口,抬眸却见先前引领叶沙华出去的那粉衫侍女,走了回来。
白曦寒循声看去,那侍女已然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跪伏在他的脚下。
“老祖……”她喊道。
“干什么?”白曦寒面露不悦。
侍女跪趴在地上没有说话,另有两人共抬一物走进厅来。
绢布揭下,露出一盘碎成渣滓的琉璃晶石,以及那副再也不可能完成的残破画卷。
能够看出究竟来的长山众人,全都吸了一口凉气。
林绰窈看着那副画,目中光芒顿时冷得像刀子一般。
真是阴魂不散!
花厅之内鸦雀无声。
“抱歉,是我误闯。”叶沙华说。
粉衣侍女含泪瞪了她一眼。
你那哪里是误闯啊!
没有众人想象中的暴怒,白曦寒眸光沉重,神情复杂。
他先低头看了会那副画,又看向叶沙华。
怎么偏偏,又是她?
“你……”他说道。
叶沙华打断他。
“但这幅画,并不是我弄成这个样子的。”她说。
白曦寒皱眉,目中一瞬间勃发出怒意。
“那是谁?”他问道。
众人顿觉花厅周遭隐隐汇聚震颤之感,似雷云催逼,山雨欲来。
长山老祖之怒,无人可承受。
叶沙华看向林绰窈。
“是林大小姐的妹妹,林皎然。”她说。
一众人面面相觑,又有长山执事者问话那引领叶沙华的侍女。
“我、我不知道。”粉衫侍女说,“我同叶姑娘说了,不可擅闯共天随居,可她还是趁我不备……结果等我找到她的时候,那房中只她一人,画卷已经碎在地上了!”
花厅内的空气,凝滞得连呼吸也让人感觉沉重。
楚冰尘的手指,死死掐住靠背椅的扶手。
白曦寒看着叶沙华,他举起那副画卷,走到她面前。
“若你,能在三日之内……”他说。
叶沙华原本低垂着眼睫,闻言却似一刹那间变得惊恐。
“廉贞!廉贞你帮帮我!”她一边喊着,一边往南宫陌玉扑去,“真的不是我,你相信我!”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白曦寒厌恶什么样的人。
果然,白曦寒目中的那一丝期盼散尽,眼底浮现浓浓的悲痛与愤然。
这样的她,绝对不是她!
“我相信你。”南宫陌玉揽住叶沙华,说道,“但是这件事,需得你自己先与老祖说个清楚。”
叶沙华一怔,转身面向白曦寒,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老祖恕罪!”她说道,“擅闯共天随居,是我过错。请您大人大量,原谅我这一次!”
她只认擅闯,而不认毁画,但却无一人能够证明,毁画的是林皎然,而非是她。
“原谅?”白曦寒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忽而怒声狂笑,满头银发无风自动。
“我原谅你,谁来原谅她!”他举着手中画卷喝道。
有知情者,俱被他话中的那一声“她”给骇得心惊肉跳。
长山老祖为那凌波余孽半卷春风作葬之事,近几日已然传得沸沸扬扬。
其余人也皆感到了这来自至高强者的浩然威压,修为稍低者已然身形发颤,呼吸不稳。
叶沙华依旧跪在地上低垂着头,一副任打任骂的模样。
南宫陌玉攥动了下手指,最终却只是掐进了手心。
南宫夫人唇角微翕,到底还是打定主意,先将人护下再说。
然先于她开口,对侧却另有一人站了出来。
叶沙华也没想到,这种场面之下,走过来的,会是楚冰尘。
他握着她的小臂,半扶半拽地搀着她起身。
白曦寒对他二人怒眼相向,楚冰尘却若未见。
他看着叶沙华。
“不要跪在地上。”他说道,语调却由坚定转作试探。
“你,能够完好无损地赔给他一幅的,对不对……”他说,“当是为擅闯,赔罪。”
叶沙华神色迷茫,她回看向楚冰尘,看着他眼中的那一抹恳切与小心。
这个人……
她本以为他年少时的慕,不过短时间的心血来潮。时间过去,这情意自然也散了。毕竟她也从来都没有回应过他什么。曲溶月的世界装了太多有意思的事情,楚冰尘于她,不过是知道有这样一个人而已。
可是,关于她的事情,他所知道的,似乎要比她所以为的,多上许多……
白曦寒面上怒意也逐渐转化作了怔忪,那一缕希冀,重新出现在了他的眼里。
“你、可愿……”他说。
但他这次话未说完,又被人打断了。
白曦寒很有些恼。
“老祖息怒。”林绰窈说,“请您给我三日的时间,绰窈必然有法,将此画完好无损归还给您。”
豁出去了,赌一把吧!
当年那个人,能够凭借如此博得长山老祖的好感,她林绰窈,自然也能。
她只是气运不佳,被人抢占了先机而已。
楚冰尘带着几分不理解地看向林绰窈。
再看向叶沙华时,他的眼眸里流露几分焦急。
“华儿……”他劝道。
南宫夫人与南宫霏羽同时皱了皱眉。
其他人也觉甚是尴尬。
破军公子与廉贞公子的未婚妻……
这……
叶沙华与楚冰尘却都未觉这称呼有何不妥。
因为他从前也是这么喊她的。
月儿。
叶沙华看向楚冰尘。
她咬了咬唇,垂首。
“我不能。”她说,“我办不到。”
可是,他急什么?
他是想要自己,与白曦寒相认吗?
毕竟,他一直都很牵挂她的安危。
那么南宫陌玉呢?
她不相信南宫陌玉会是一个见到白曦寒低头的人,那他,是为什么不肯帮她,要她自己与白曦寒说清楚?
她看向南宫陌玉。
南宫陌玉也看着她。
他对她伸手。
叶沙华撒开楚冰尘,握住南宫陌玉的手,站回到了他的身侧。
南宫陌玉替她揉了一会膝盖,起身将她按到了座位上。
然后他看向白曦寒及长山一众人,说道:“林大小姐既愿为妹赔罪,南宫陌玉自然也要代妻承担擅闯罪责。无论长山有何要求,南宫世家都愿倾尽所有达成。”
从此以后,整个修仙界的人都知道,比廉贞公子的修为更莫测的,是他的嘴炮及护妻成狂。
要不然,怎么能够一句话,将别人的所作所为给定性呢?(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