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珠滴落的声音。
滴答。
滴答。
曲溶月在黑暗中蹒跚行步,身形却蓦地一个踉跄。
脚踝处的铁索绷紧,让她再无以向前迈进一步。
她重重摔倒在了泥地上,溅起一滩脏水。
石室另头,身形瘦弱的女孩子扬起一张苍白枯槁的脸,殷红血水,在她的身下蜿蜒成一条小溪,不时有老鼠蟑螂在她残破的衣衫内外爬进爬出。
“姐姐……”
女孩子嗓音喑哑,气息微弱。
“你快逃啊,快逃啊……”
“快想办法逃啊……”
“一定要逃出去……”
“活下去……”
“姐姐啊……”
“长波……”
曲溶月趴在地上,奋力往前伸出手指,却终是无以碰到那小小的女孩子半分。
一声巨响,沉重的铁门被人踢开。
一道窈窕的素青身影,出现在了这肮脏阴暗的囚牢之内。
“曲溶月,你求我啊,求我,我放了你的族妹。”
“我求你……”
“啪”一声。
青衣少女的右手高扬落下,曲溶月的面孔被打偏向一侧。她的身躯也沉重地歪斜了一下,绷紧的铁索将她的脚踝勒出两道深深的血印。
血水沿着生了锈的铁环滑下。
“真是没骨气。”青衣少女脚尖轻点着她的脸。
“你可真蠢啊。”她叹道,“到现在,竟然还相信我。”
曲溶月的面颊浸入泥水,她感到有小虫爬进自己的耳朵。
她十分虚弱地笑了一下。
“是啊,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呢……”她说。
昨日,哥哥拼死护着她逃命。她在火海之中迷失出路,不相信长波,却信了这身披画皮的魔鬼,自己投入了这一座人间炼狱,非但辜负了哥哥,还连累了长波。
她想不到脱下美丽画皮的魔鬼,竟然是这么可怕。
青衣少女重重一脚踹在她的腹部。
曲溶月发出一声痛苦呻/吟,佝偻起了身子。
“你必须相信我。”青衣少女笑着蹲下,掐住她苍白的下巴。
“因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啊……”她神情优雅,嘴角含笑,温柔地为她将几缕乱发,抿到破裂流血的耳后,指间刻意用力撕扯着她的耳朵。
曲溶月痛得浑身发颤,却依旧笑了一笑。
“为什么呢……”她问道。
青衣少女被她这带笑的神情激怒。
“因为你太嚣张,太张扬,太不顾及旁人的感受!你对得起我吗?”她喊道,“凭什么,凭什么我明明什么都不比你差,世人夸赞的却只有你!连白曦寒也看重你!每一次我们两个一起出现,南宫陌玉也只看得见你!你到底使了什么妖法!”
弟弟心心念念的是她,连自己的父亲,口口声声夸赞的,也只是她!
哪怕她做得再好,父亲也不会赞她半句!
家里最好的东西,全都千里迢迢送去凌波给她!
他们的眼睛全都瞎了。
只要有曲溶月在一日,他们全都看不见林绰窈!
曲溶月听到那四个字的名字,浑身颤抖了一下,干涩的眼眸中涌出泪来。
原来他真的一直注意着她,可迟钝如她,却始终没有发现。
说好的一生相守啊,大概,她也只能失了信了吧。
青衣少女看见她的泪,反倒深喘了两口气,觉得解恨了。
她的面上,露出独属胜利者的微笑。
“现在知道怕了?知道你自己错了没?”她问道。
曲溶月已不再流泪了。
“抱歉。”她说,“我不知道,原来你这么可怜。”
青衣少女一愣,石室之内响起一阵虚弱却突兀的笑声。
曲长波拼尽此生最后的力气,哈哈大笑着。
“姐姐,她真的好可怜啊。”她笑得喘不上来气。
青衣少女气极怒极,她一脚踹在曲溶月的脸上,掏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大步往曲长波走去。
“你要干什么!林绰窈!”曲溶月凄声喊道,“你恨的明明是我,有什么,你冲我来啊!”
青衣少女一把揪住曲长波的头发,强迫她抬起头来。
“好啊。”她说,“老规矩,你跪下,求我咯。”
曲溶月抬头揩去眼泪,缓缓跪在泥水里。
“姐姐,不要……”曲长波气若游丝地喊。
青衣少女的匕首,还是在她的面颊上划下深深一道,伤口横掠鼻梁,由左额蔓延至右面唇角。
“林绰窈!”曲溶月恨不得能咬下她一口肉。
“我说了嘛,你不该相信我的。”青衣少女对着她笑,冰凉的刀刃,轻轻拍打着曲长波残破的面颊。
“给我磕头吧。”她说,“这一回,是真的,只要你磕头,我这第二刀,可以不落在这小妹妹的脸上哦。”
曲溶月太了解林绰窈的伎俩。
算自己磕了头,她也会说,好,这第二刀算了,接下来,我要割第三刀,第四刀了……
可是,现在的她,还有什么选择呢?
她的长发最先坠入污水,身躯慢慢匍匐下去。
耳边,却传来曲长波仿似回光返照一般清晰的声音。
“姐姐,再见。”她说。
曲溶月一惊抬头,恰巧瞧见对面那小小的女孩子猛然仰起头,后脑勺重重撞在绑缚她的铁柱上。
鲜血迸溅三尺有余,染红青衣少女狰狞的脸。
…………
……
“长波!”叶沙华由梦中惊醒,拥被而坐。
四面八方汹涌来的漆黑完完全全吞噬了她,她从来不曾梦到过去的事情。
是因为前些日子遇见了白曦寒,看见了自己的墓吗?
她大口大口喘着气,逐渐定下受惊的心魂。
另外一张床上,传来常波纤细匀长的呼吸声。
她,睡得极好。
可惜,另外一个长波,却再也回不来了。
她不是她。
叶沙华坐在常波床前,借着街心光亮,凝视了一会她酣睡的脸。
她轻柔地为她理一理额前的几缕乱发,忽然感觉自己再在这房中待不下去。
深夜寂寂,尘世空空,她的心中,竟无比地思念起一个人。
他。
一墙之隔的,他。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大概习惯真的是一样可怕的东西,所谓假戏真做,便是如此吧。
但,戏是戏,曲终散场,人走茶凉。
如何能够当真?
她有些心烦意乱地站起身子,由窗口飞掠了出去。
她不知自己如何会到这里来的,只是心中想着,不知不觉便到了。
半卷春风。
传闻白曦寒闭关百年,果然修为又有大进,这层层布起的结界,即使她那日来过,也再找不到原来墓**半分。
纵无骨可埋,但能得这一方青山做冢,滋味倒也不差。
只可惜,自己终究是要离去的,又何必再惹他多伤心一次?
今夜有星无月,苍穹之下并不甚光明。
叶沙华转悠些许时候,待山风差不多涤尽她心底的几许不宁,本要御风离去。
耳畔,却忽然响起一阵熟悉的竹笛声。
她的头脑瞬间嗡嗡一片。
母亲!
这是小的时候,母亲曾吹予她听的曲子。
这世间独一无二的乐曲!
她飞快地追寻那声源而去,却在星夜底下,看见了一个万想不到会出现在此的人。
林扶铮。
林绰窈的弟弟,林皎然的哥哥。
百年之前,林皎然尚不曾出生,林扶铮却已是一名少年人。
仿佛一盆凉水兜头浇下,叶沙华的目中浮现厌恶,再没一丝犹疑地转身离去。
林扶铮依旧低而缓慢地吹奏着,未察觉一人来了又走。
待他终于一曲吹罢,手中握笛沉默良久,唇畔低低地吐出两字。
“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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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沙华由外绕了一圈回来,天还完全没有要亮的意思。
长街上的更夫提醒着此时方不过三更。
她觉得自己的心头应该已经宁静了,却又觉得冷,害怕陷入回那种孤寂无助的黑暗中去。想到那一个人,心口却又莫名变得火热。
她在这样的冰火两重天间挣扎煎熬着。
此时此刻,似乎只有那一个地方,能够让她感觉到安全与温暖。
可是……
她在客栈的走廊上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狠了狠心,往那人的房中走去。
其实她只是在讨好他而已!
嗯,本来是这样……
门一推即开。
叶沙华的脚尖绊到了某样横在房间地上的物体。
她垂头看去,顿时低呼出声,“廉贞!”
南宫陌玉听到她的声音,昏昏沉沉地醒过来。
叶沙华已经蹲下/身子,他抓住她的小臂,说道:“不要告诉我母亲……”
叶沙华架着他,慢慢地将他搀扶去床榻。
“可是你现在这样……”她安置他在床上躺下,迟疑说道。
南宫陌玉将她拽到怀里,一个倾身,将她压在身下。
“你是我的药……”
叶沙华不知怎么,眼角沁出了泪。
“可我,是毒/药……”她捧着他的脸说。
“即使是毒/药,我也甘之如饴。”(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