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太后所住慈吉轩, 张俊满脸惑色,抬眸迟疑着打量了皇帝几次,终被察觉。
“有话问。”楚稷道。
“诺。”张俊忙低头, “下奴只是不明白……皇上明明喜爱佳妃娘娘, 为何又不肯封贵妃?虽是如此晋封确是快了些, 但这主意是皇后娘娘提, 朝中诸位大人想来也说不得么,议论不到您头上。”
楚稷轻哂:“若只是议论朕, 倒也不怕。”
张俊怔, 惑色愈深:“那……”
“捧杀。”楚稷道。
顿了顿, 他又摇头:“许是朕多心吧。”
他仿佛言语。
上世皇后也是, 他问还算了解品性。
妃嫔相争事, 素来不感兴趣。
上世这个时候, 他边虽然没有阿鸾,却有仪嫔, 也陆陆续续有过别宠妃。那时候他和古往今来大多皇帝没么两样, 仗着年轻也曾风流, 后宫美人没有断过, 可皇后待们都很宽和。
这样个人,他不该疑别有用心。
况且他活过世,然虑事周全。而皇后现下是真真正正地才九岁, 思虑欠妥倒也正常。
楚稷这般想着, 姑且安下心, 又说:“朕先去看看永昌再回清凉殿。”
永昌现下岁四个月了,牙牙学语,爱说爱。皇后对他很是费心,与他上世所见如出辙, 但他实不想永昌活得跟上世样。
清心苑中,顾鸾梳妆妥当不久,两个孩也被送了回来,跟孩同回来还有太后厚赏。顾鸾谢了恩,便让乳母抱两个孩殿去歇息。
到了晌午,孩们被抱到清凉殿去行了百日礼。实他们么也不懂,只要安心睡大觉便是,顾鸾也只需去椒房殿赴个宴,简单应酬二。
倒是楚稷这个做父亲,百日礼上又要射箭又要念祝词,更免不了与前来庆贺宗亲朝臣们喝酒,晚上回到清心苑后倒头睡。
如此来,翌日清晨顾鸾倒醒得比他早了。所幸这是行宫,早朝规矩也不似宫中那么严,君臣原都可晚到半个时辰。
顾鸾径起了,小声嘱咐张俊:“会儿皇上醒了,你记得去厨房端醒酒汤来。”
“下奴知道。”张俊应下。顾鸾去梳妆更衣,两刻后出了,照例去椒房殿晨省。
行宫之中景致优美,不似京中皇宫那样处处肃穆,各样规矩便都松些。
晨省时嫔妃们若到得早,不必像宫里样干站着等,大多殿前院里小坐赏花。
顾鸾到后跟贤昭仪同坐到石案边谈天,说起皇帝昨日喝得大醉,贤昭仪绷不住地:“怨不得。昨日白天臣妾去向太后娘娘问安,正碰上皇上从椒房殿离开,说是刚看了看皇长。皇上特意提起晚些会去看眀颖,免得让孩们觉得宫里单为两个弟弟热闹。谁知到了晚上横等竖等也没等来……原是喝醉了。”
“呀。”顾鸾轻轻咋舌,“皇上应了大公主么?那我今日该提醒。”
“也不妨事。”贤昭仪摇摇头,“孩才岁多,太小了,话都还听不懂几句,更记不住么,皇上太担心了。”
顾鸾却说:“应了孩事不能忘。”心里将事情记了下来,想着下午必要提醒楚稷。
又过不多时,殿大开,众人都看过去,景云迈出槛,颔首福:“娘娘梳妆妥当,请诸位娘娘、娘殿问安。”
众人便止了交谈,陆续殿,齐齐见了礼,依位份入座。
皇后看向顾鸾:“两个孩都过了百日,健健康康,本宫看着也高兴。昨日去太后娘娘那里,太后娘娘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佳妃,你平日里可多带孩去见见太后。”
“诺。”顾鸾抿欠。
皇后目光便从上移开了,望向众人:“这日过得真快,眨眼工夫,明年又该大选了。”
这话说得几人瞬间面色都变。
舒嫔脸色显得尤为难看——日过得是快,还没侍过寝呢,又要大选了。
却紧跟着听皇后又说:“既有新人要来,本宫也不想委屈了你们。昨日同皇上议过,会先大封六宫。舒嫔晋妃位,贤昭仪、唐昭仪封嫔,何美人晋婕妤,秦淑女晋选侍。”
几人闻言,皆离席下拜:“谢皇上、谢皇后娘娘。”
皇后抿:“过几日便会有正式旨意下来,到时再谢恩吧。”
言毕,再度看向顾鸾,脸上容不变,和和气气地告诉:“佳妃诞育两位皇,本宫原想着这是大功,封贵妃也无妨,便也向皇上请封了。可皇上觉得你有孕时才刚晋了位,贵妃之位姑且不急,可先缓缓。”
顾鸾浅怔,抬眸。
皇后续道:“但皇上也提起,你封佳妃时怀有孕,怕你吃不消便先免了册礼。此番舒嫔封妃,当将你册礼补上才好,本宫会让礼部将应事宜起备下。”
顾鸾闻言也离席,垂首福:“谢娘娘。”
皇后点点头,便让众人散了。淡看着们告退,心底阵慌乱并阵快意齐涌,情绪难辨。
想起皇帝昨日看色,到现都有些不安。
可是细想,那色里实又没么,无分毫怒意。
更要紧事,没有做错。只是为佳妃请封罢了,任谁听了都只能赞贤良大度。
“佳妃娘娘!”
椒房宫外,顾鸾刚要登上步辇,贤昭仪唤了声,疾步跟上来。
顾鸾转过,把握住顾鸾手,色间多有几分惊疑:“怎么回事?听着可不对……”
顾鸾垂眸:“你是觉得皇上不肯封我贵妃不对?”
贤昭仪点点头:“娘娘……可不能与皇上隙啊。”
“没有。”顾鸾意更深,“皇上不肯对了。你放心吧,我心里都有数。”
贤昭仪情这才放松了些,顾鸾攥了攥手:“我会记得提醒皇上去看大公主,先回了。”
“好……”贤昭仪略显怔忪,俄而匆匆福,行礼恭送。
回到清心苑,顾鸾走卧房瞧,发现楚稷竟还躺着。
他闭着眼,手腕搭额上,应醒了,只是不想起床。
顾鸾哑然,坐到床边推推他:“不上朝了?”
楚稷皱眉,拽被,脑袋缩去:“免朝了。”
顾鸾:“?”
“昨日那属那几位重臣敬酒敬得狠。”他被里瓮声瓮气,“今天算我起得来他们也起不来。”
顾鸾出声,又推他:“我传膳来,起来起吃点东西你再睡?”
“好……”他心不焉地应了声。
“我还有个事要问你。”顾鸾顿了顿,“方才晨省时,皇后娘娘说昨天给我请了封,要封我为贵妃?”
楚稷沉思顿时清明,把揭开被,坐起:“皇后跟你说?”
顾鸾羽睫压低:“是呀。”
“怎么说?”
顾鸾如实道:“说我下两位皇,原是大功,有心封我贵妃,但你不肯。”
楚稷只觉脑中怒气窜,更多却是紧张:“你听我说……”
“你不用解释,我知道。”抿着,“宫里对我议论经很多,若再封贵妃更惹眼。来年新嫔妃宫,必有争,我是宠妃原是众矢之。倘若再坐到贵妃位上,更会有人想联手把我踩死。到时候若再有那么个两个家世出挑,将久不得宠事与家里说,朝臣们更不免将错处都怪到我这新封贵妃头上,觉得皇上偏宠妃妾以致行事失了分寸。”
楚稷哑了哑,起来:“你想得挺明白哈……”
然想得明白。回想上世,早些年虽都尚宫局,却也知道每逢新宫嫔宫都要有场恶战,越惹眼人越容易这场恶战里死得不明不白。
而等这场恶战过去,虽说宫中纷争也不会停,却会缓和许多。尤是意识到己无缘圣宠嫔妃,大多会偃旗息鼓——要么直接安过日,要么也先想想如何博得圣心再说,不必再心思地与宠妃对着干了。
是以他此时挡住封贵妃路,是真为着想。
凡事操之过急都容易弄巧拙,不如徐徐图之。
更何况妃位也不低了,重之始甚至没想过这样高位,只觉这世能与他名正言顺地相伴便好。
沉了沉:“可我又觉得有点奇怪。”
楚稷色微凝:“奇怪?”
顾鸾黛眉蹙起,打了很多遍腹稿话到了嘴边还是卡了壳。
摇摇头:“我不知该怎么说……”
“你直说便是。”他道。
顾鸾沉吟斟酌措辞,他想了想,先道:“你可是觉得皇后不该提这个议?”
点头:“是。”
只是提议也罢了。皇后还拿他回绝了事故意、后宫众人面前说,听着像挑拨他二人间关系。
可转念想想,皇后又似乎只是开诚布公地讲了经过,抓不出明显错来,便拿不准了。
“可能是我多心了。”道。
楚稷沉默了会儿,叹气:“实我与你想法差不多。”
顾鸾滞:“那……”
“但我也怕是己多心。”他边说边伸臂揽过,顾鸾倚他怀中,他又道,“先不必想这些了。不论出么事,还有我呢。”
温和口吻灌心里,顾鸾不安了路心骤然放松。他怀里又倚了半晌,轻声道:“起床用膳吧。”
小半个月后,圣驾回銮。
月中旬天很有些冷了,只是早些时候楚稷心想着两个孩百日,不肯被回宫事搅扰。
如此回了宫中,很快便是众人加封册礼。底下嫔妃还好,顾鸾与舒嫔两个人妃位册礼尤为隆重,都清晨忙起来,忙便是大半日。
册礼之后,二人还要同去栖凤宫向皇后问安,得以往回走时是下午。途中经过启德宫宫,宫人们正忙着,因为先前与舒妃同住唐昭仪封了谨嫔,也是主位了,不宜再启德宫随居,皇后便将安和宫拨给了。
顾鸾坐步辇上,静听着启德宫宫墙内传出忙碌声,忽地好,腹诽楚稷太能诓人。
那时候为了将仪嫔张氏支远,他明里暗里地指点钦天监前来“言”,说安和宫风水不好。
如今张氏没了,安和宫风水突然没事了,钦天监还说“有吉象”,“住去能事事兴旺”云云。
真是君臣起编瞎话。
安和宫中,谨嫔唐氏搭着枫锦手了正殿,环顾四周,找不到么张氏从前住过痕迹。
谨嫔径直入了寝殿落座,枫锦陪旁,见榴锦低眉顺眼地殿来上茶,冷着脸接过,口中硬道:“退下吧!殿里不用你侍候。”
榴锦眼眶红,多少有些委屈。谨嫔接过枫锦奉上茶盏,语不发地抿了口,待榴锦退远才启唇:“心思不好,咱小心些是了,你倒也不必这样凶,没平白结怨。”
枫锦拧着眉:“奴婢原也不想跟计较,可听说从前和张氏有些走动,心里总觉得晦气,也不知从前您跟前说那些话有多少是帮张氏暗中谋划。张氏心思那么毒,您能躲过劫真乃万幸,稍不留要上吃亏了!”
谨嫔听这样说,便也不再多言么了。
确,打从知道榴锦与张氏相熟之后,仔细回想,榴锦颇有些举动来得奇怪,不知是打么主意。只是张氏亡,再探究那些也无甚意义罢了。
谨嫔只又道:“你添个心眼儿是了。这回我既借着封嫔大动了宫里人,把你名正言顺地搁到这掌事位上,不会再让凑到跟前来。你平日里把约束好,莫再让惹出事端。”
“奴婢知道。”枫锦福,见谨嫔露出困乏,便上前为卸了珠钗,扶去小睡。数丈外纯熙宫中,大公主手里抓着片橘,见二弟醒着晃晃悠悠走向摇篮要喂给他,被贤嫔把揽过来:“这他不能吃!”
大公主望着母亲,不快地皱起眉头。
贤嫔捏捏小手:“眀颖己吃,弟弟太小了,吃不得。”
大公主眉头皱得更深,清晰地吐出个字来:“酸!”
贤嫔讶然瞪眼:“己嫌酸你还喂给旁人?!”
顾鸾坐妆台前梳着头,闻言喷,转过脸:“我们大公主越来越聪明了,日后必能将弟弟们都治得服服帖帖。”
这话大公主没太听明白,却从口吻辩出是夸,咧着嘴起来。
“还!”贤嫔轻拍额头,顾鸾从镜中看着贤嫔:“你真不迁宫?己当宫主位总是些。”
贤嫔望过来:“娘娘这话说,臣妾娘娘这里,哪有过半分不?”说着起走向妆台,“再说,明年新宫嫔入宫,是么性也都说不好。臣妾懒得当主位跟们打交道去,还不如娘娘这里躲个懒。”
“这咱们倒是想法致。”顾鸾瞧着。
想到新人入宫,心里也累。楚稷宠与不宠都不打紧,人多起来总是要有烦心事,也不想掺和。
只可惜躲懒这种事,贤嫔做得,这个妃位却做不得。来日皇后为新嫔妃们安排宫室,不论安排多少个来都得接着,只盼己能镇住们。
转眼又几个月翻过去,礼部择定了三月里吉日以供殿选,秀女们便二月先入了宫,学上个月规矩。
时间,毓秀宫中被塞得满满当当,宫人们闲来无事也都拿大选之事当做谈资。顾鸾即便无心细作打听也听说了不少,譬如太常寺卿女儿佘氏得最美、某位翰林女儿闵氏才名冠京。还有个传言传得最热闹,说是哪个江南来姑娘也姓顾,“眉眼有三分像佳妃”,为此了毓秀宫中炙手可热人物。
这样传言,皇后亦有所耳闻,不觉间上了心,问景云:“毓秀宫那个顾氏,与佳妃可沾亲?”
“并不沾亲。”景云摇头,“只是都出江南,可能数代之前有过些许联系吧。但即便是有,也远得查不到了。”
皇后略作沉吟:“得空传过来,让本宫瞧瞧。”
“诺。”景云躬。
本朝大选,宫中实际规矩与外界所知很不相同。百姓们只道是殿选锤定音,实则之前还有诸多遴选过程。
太后、皇后、皇贵妃、贵妃,乃至他有权协理六宫嫔妃都可提前请秀女到跟前喝茶小坐,若觉品性尚可,可以先定下来,到殿选当日再走个过场留了牌便是。
顾鸾于是很快发现,皇后对这次大选很是上心。虽说上世没太和皇后打过交道,不知那会儿是如何为楚稷选人,却也知三年前那回皇后不曾这样费过。
现如今,皇后三天两头地挑些秀女去栖凤宫喝茶,瞧着为免过于殷勤。再想想先前为请封贵妃事,顾鸾心思动摇地愈发厉害,愈来愈觉得和楚稷或许都没有多心,皇后是对了敌意。
这样心思起,顾鸾然更不想沾染是非,命宫人紧闭了宫,免得那些去栖凤宫陪伴皇后秀女途经纯熙宫时会动么心思。
然而如此设防,也并未能防住们心思。
楚稷近来又忙了些,常是傍晚用膳时才得空过来,顾鸾下午总邀贤嫔过来待着。这日二人坐到廊下同喂马,有意坐得远了些,遛得柿们间走来走去,绕上三五个来回才能吃到半个苹果。
后来柿急了,再走到贤嫔面前伸脖拱,贤嫔躲闪不及被撞了个满怀,马脑袋又大,险些没坐稳从石凳上仰过去。
还没坐稳,又被柿粗糙大舌头舔了脸。
“别闹!”贤嫔边推柿边,正匆忙摸帕擦脸,宫外忽而响起女紧张地告罪声:“皇上恕罪!”
院中倏然静,顾鸾与贤嫔相视望,侧耳再听,那声音里更添了几许哽咽:“臣女……臣女方才不甚崴了脚,边只带了个宫女,只好让先去找人,己这里等等。”
二人听语中称呼猜到是今年秀女,不禁都蹙了眉。顾鸾睇眼边动人,示意他们将宫打开,两名宦官刚提步往那边走,外面又响起跌声惊叫,有那秀女,还有宫人。
两名宦官前去开宦官忙加快了脚步,行至朱红大前,躬将宫打开。
稍开了几寸,外面场景映了眼帘。瞧着应是那秀女回话间足下不稳,往前跌,手便“好巧不巧”地扶了楚稷手腕上。
顾鸾视线扫过,无话可说,与贤嫔齐迎至宫处,垂眸见礼:“皇上圣安。”
“……佳妃。”楚稷手腕挣开,旋即迈宫,伸手扶。
顾鸾抬眸睨他眼,视线转而落那秀女面上,盈盈含:“天气尚凉,姑娘既伤了脚,别再受冻。霜白,你扶去厢房歇着吧,传太医来。”
“诺。”霜白平稳福,便去扶那秀女。那秀女却很有些局促,战栗了下,才想起谢恩:“谢娘娘……”
顾鸾不再看,色淡淡地朝楚稷颔首:“皇上请。”
贤嫔识趣地再度福:“臣妾告退。”
言毕几人便各走各,贤嫔回住处,那秀女被霜白扶去厢房。楚稷则与顾鸾了殿,刚迈寝殿,顾鸾听他说:“你是不是气了?我可没动,突然栽过来我来不及躲罢了!”
顾鸾听到半想,屏住了,斜眼觑他:“我么气?你若真喜欢,留下是了。我这可以纯熙宫收拾个院给,方便殿选后住来。”
“……”楚稷脸色发白,“别气啊,我真没……”
“噗。”实没绷住,再憋回去经晚了。
楚稷眉心跳,继而猛然伸手,不及躲,被他把按怀里,两只手毫不留情地往腰间挠。
“我说了我没气!!!”顾鸾边边叫,“你瞎想不怪我!放开我!哈哈哈哈……我错了!我错了!!!”
音传出去,隔着窗墙壁虽变得模糊,也仍悦耳动听。刚被扶到厢房落座秀女闻声怔,目光投向正殿,半晌回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