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诧异之后, 楚稷颔首:“传。”
入殿禀话的宦官便又退出,不一刻工夫,莫格王子扎尔齐便入了殿来。
顾鸾从前并不曾见过他, 不知他平里该是什, 下能看出他神色疲倦。二十上下的年纪, 又是王室贵胄, 原该正意气风发,他带着一种大病之后的虚弱, 怕是接连几不曾睡了。
行至殿中, 扎尔齐施礼下拜。楚稷起身绕过御案, 上前虚扶了一把:“几不见, 王子瘦了不少。”
扎尔齐起身, 低着头抱拳:“臣闻上元之事, 心中惶恐,夜不能寐。”
楚稷拍拍他的肩头, 便转身踱回御案前落座:“得云楼出事时, 你在二楼?”
“……不在。”扎尔齐声音发闷, 慢吞吞地用不太纯正的汉语解释, “京中有几位大儒,博学多识,便是在莫格颇有名望。此番进京, 父王命臣必要登门拜访。是以臣虽应了孔肆相邀, 在几位先生府中耽搁了。待得赶至得云楼, 孔肆已被押走,臣得云楼掌柜打下来,才知事由经过。”
楚稷未予置评,又道:“他的为人, 你清楚多少?”
扎尔齐摇头:“臣是他在今载的元大朝会上见的第一面。他有意结交臣,臣又闻他是开国时辅国公的玄孙,像……像还和太后娘娘是亲戚?只道他必是个……嗯……”说此处他似不知该用什词为,支吾半天,只蹦出一句,“守礼之人。”
顾鸾在旁边得笑。
当是真怪不这扎尔齐头上了。
两番话下来,她便觉扎尔齐当是个淳朴的性子,又他言及孔肆“像还和太后娘娘是亲戚”,不由想起孔肆在得云楼中所言。可见孔肆平行事张扬,多爱以此炫耀,者若不存心设防,多少要觉得他是位正经的皇亲国戚。
他偏偏又是真有资格元大朝会上磕个头的——依酒楼中的闹剧来看,他该只是在殿外磕过头,才致今上近在眼前识不出。可扎尔齐不过是个前来朝贺的外族人,未必摸得清他皇家究竟有几分交情。
逢年过节百官入京朝贺时,这的笑话并不少见。大家是出入朝堂的人,若见旁人过来攀关系,哪怕并不喜欢,多半会愿结个善缘。许多善于投机取巧之人会借此攀附权贵,倘使再善交际嘴巴甜、又碰上方家中的主事恰是个糊涂人,趁着过年打得热络稀里糊涂就结了姻亲的怪事是有的。
顾鸾一个宫女这等令人啼笑皆非之事颇有耳闻,楚稷自过不少。见扎尔齐一句句说得坦诚,毫无隐瞒之意,便笑了:“过年时京中人多,不免乱些,你他们不熟便罢了。后择友还需谨慎,莫要因一时大意伤了两国和气。”
扎尔齐言面露愧悔,抱拳应道:“臣谨记。”
想了想,又吞吞吐吐道:“臣正月十六就已闻上元争端,这几……几闭门不出是因……因为……”
楚稷释然笑:“朕知道。依你们莫格的规矩,犯下大错闭门不出候发落,乃是谢罪之意,大恒不。你不曾来过我大恒几次,汉语虽说得尚可,这些礼数上的事分不清是有的,朕不怪你。”
扎尔齐罢微怔,哑哑抱拳:“是,皇上明鉴。”
顾鸾看向楚稷,心生诧然:他知道?
他竟然知道?
她记得上一世在尚宫局里说的,分明是一两载后有游子回京重提此事,才将这等礼法之别传开,令众人恍然大悟。
在之前,他分明是真为扎尔齐的闭门不见之举不快过的。
顾鸾一时心生困惑,继又有宫人入了殿,禀说有几位重臣觐见。楚稷点头:“朕还有事要议,你先回吧,此事不必挂心。孔肆目无法纪秋后问斩,无关两国和气。”
扎尔齐松气:“谢皇上,臣告退。”
言毕他叩拜施了大礼,就往殿外退。顾鸾沿着内殿一侧的墙壁往外走,拐外殿旁的侧殿中沏茶。
楚稷手边的茶恰该换了,眼下来觐见的几位又是朝中重臣,她正一并沏来,免得六尚局刚选来的几个宫女差事不熟误事。
过了约莫小半刻工夫,顾鸾就沏了茶,几位重臣正入了内殿。她唤了宫女进来欲一道奉茶进,为首的个进来福身说:“大姑姑,莫格王子在殿旁等着,说请您得空时出一趟,他有事想见您。”
顾鸾略作忖度,点头:“你们进奉茶吧,我出瞧瞧。”
言毕她就出了殿,环顾四周,扎尔齐果在西边的拐角处等着。
顾鸾行过,朝他福了福:“殿下。”
扎尔齐回过身,看见她,不由一怔:“……你是御前大姑姑?”
顾鸾颔首:“奴婢正是。”
扎尔齐眼中透出一股难以言述的复杂。
昨晚是杨青见的他,杨青跟他说是“御前大姑姑”有事要嘱咐他两句。他前年入宫时曾见过柳宜,这几闻了御前的变动,知柳宜成了诰命夫人已不在御前了,理所当然地以为新任的御前大姑姑该是和柳宜差不多的年纪。
正因如此,扎尔齐认定“御前大姑姑”必定见多识广,这才了杨青的劝。
目下一见,才知竟是个小姑娘,看着比他还要小几岁。容貌姣,黛眉星目,让他脑海里划过了莫格歌颂人的歌谣。
莫格是信奉月神的,男子歌颂心爱的人时,就夸赞她们比皎月更。扎尔齐从前惯摸不透这的类比,想不通端端的人故非拉和月色一较高下。
这一瞬,他觉得自己懂了。
有的人,不只能比皎月更,还能拥有可月神一较高下的智慧。她得是心思多通透,才能见了他的反应即刻便想这是两国规矩不;又得是多心善,才会让杨青叮嘱他这一个她从未曾谋面的人。
扎尔齐一时怔忪,半晌不语,终是惹得顾鸾抬眸看他:“殿下有吩咐?”
扎尔齐蓦然回神,不自在地轻咳:“不敢当……”他沉了一沉,遂端正站姿,朝她一揖,“只想姑娘道一声谢。若非姑娘提点,我还不知两国之间竟有这等不。这份,只当在下欠姑娘的。”
“殿下客气了。”顾鸾风轻云淡地立在他面前,姿态极稳,“奴婢既在御前当差,自当为皇上分忧。大恒幅员辽阔,皇上理万机,已忙得很,这等原不必有的误会自是能免则免为。此事于殿下算是免了些许麻烦,于我大恒亦是有益的,殿下大可不必觉得奴婢有什亏欠。”
一言一语,心系君主。一番话说下来,更是将大恒的利益摆在了前头。
不卑不亢,又有几分恰处的清高。
扎尔齐得一愣,打量她两眼,就不禁笑起来:“姑娘不愧是御前女官,说话很厉害。”
这话若由旁人说出来,顾鸾大抵要觉得带着嘲讽。可扎尔齐神色坦诚,汉语发音虽不尽人意,口吻真诚,倒得她笑了:“哪有什厉不厉害?是些明面上的道理罢了。目下有几位大人觐见,奴婢还要回吩咐,不殿下多耽搁,先告退了。”
她说罢垂眸福身,先退开半步,就转身离开。
“……姑娘。”扎尔齐忽然又唤她。
她回了回头,他道:“我……我不说亏欠,但你还是帮了我。后你有什需要的,可我提,我帮你!”
言罢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我们莫格人,爱交朋友的!”
顾鸾抿笑:“便多谢殿下意。”
说着她就复又提步前行,拢着狐皮披风的一道洁白背影施施然向殿门方向移。
扎尔齐怔怔地望着,突然觉得拿她月神作比不了。
——倘使月神化作人下凡,就该是她这个子才是。
殿中,楚稷几位重臣议定了南巡之事。决意等春河道冰面消融就南边走走,尤其是年遭了水患的河南,他必定要看看。
此事他已琢磨许久了。
自年大病一场之后,他一方面被种种怪梦幻觉搅扰,不胜其烦,另一方面得了些处——许多政务他似冥冥之中有人在告诉他该如料理,许多不够周的想法总能及时意识不。因此他批阅奏章越来越快,鲜少再为政务头疼。就有了闲暇,琢磨些奏折以外的事情。
思来想,他还是觉得该亲自南边看看。
年着人督办水患,顺便斩杀了几个贪官,算换得了一片赞誉。但他总莫名觉得事情或许并不简单,边的官场怕是已有顽疾,只斩杀几个小官治标不治本。
是以顾鸾回内殿,就一句:“便初定三月中旬离京。一应事宜,交由礼部、户部、兵部六尚局办。”
殿中的几位朝臣起身揖道:“诺,臣等遵旨。”
“皇上又要离京?”待得几位朝臣从殿中告退,顾鸾上前询问。
楚稷点头:“南边看看。随驾宫人你张俊看着安排,够用即可,不必太多,我们轻装简行。”
“诺。”顾鸾福身,这便要着手安排个大概。毕竟是天子出行,再如“轻装简行”要安排妥当,总要费些工夫的。
于是她便告了退。楚稷手里执着本书,余光睃着往外退的顾鸾。等她彻底退出,他斜眼看张俊:“哎。”
“……”张俊瞧出皇上突然神秘兮兮的,不知他在打什主意。他躬着身上前,楚稷问:“要你打的事,你打着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