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俊赶忙上前, 凝视着眼前尚未全干的明黄卷轴,一字字道:“这是给倪氏的。倪氏嫉妒性,毒害宫人, 罪无可恕。看在皇后与吴婕妤有孕的份上, 着废其婕妤位, 打入冷宫。其母倪邹氏, 夹带毒物进宫,致宫中不宁, 赐死。其父倪建, 刺配八百里, 无旨不再入京中。”
“诺。”张俊在旁长揖, 应声。
顾鸾在旁怔怔僵住:做了这许多准备, 如临大敌好生梳了妆, 就为能让在和倪玉鸾之间多偏袒几分。
白费工夫了?
白费工夫好,那便只当是打扮给看的。
原更愿意这样。自行将事料理干干净净, 好过存了心去谋划。
这宫里要谋划的事或许总归会有, 可并不想与这样。
楚稷又续道:“你再去替朕传一道谕。仪嫔沾染风寒已久, 身不适, 你去让为皇后与吴婕妤腹中的孩想想。”
顾鸾微讶,禁不住开:“仪嫔?”
楚稷闻声抬眸,视线在面上一定, 意就沁出来:“你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顾鸾一滞, 双颊泛红, “这叫什么话……奴婢分明是好好走进来的。”
少女乌发雪腮,臻首娥眉,盈盈一,美如画卷。
楚稷看浅怔, 忽而心明朗,起身就抓住的手,一路风风火火进了寝殿,拉坐到茶榻上。
从不曾与这样接触过,整个人都有僵。却是直待坐定才反应过来,滞了一瞬,坐到榻桌另一侧,容里多了行事唐突之后赔不是的意味:“你好了?”
顾鸾死死低着头:“奴婢没事了。”
“没事就好。”一手托腮,目不转睛看。
素来觉好看,但今,好像更好看了。
看了会儿,忽想起了什么待客之道,就伸手将榻桌上的点心往面前推了推:“你吃?”
“……好。”踟蹰着应下,伸手拿了块四四方方的酥。
继而又见站起身:“朕让人上茶来。”
“不妨事!”赶忙道,下意识便离了席,追了两步。转过脸:“没事啊,你坐。”
惶惑看:“奴婢是来当值的。”
“嗯……”楚稷意识到自己的言行怕是有“古怪”,想了想,“你坐,陪朕下盘棋。”
这样说,略作思量便欣然应允,取出棋盘摆开,与一并落座。
过不多时,宫人上了茶来,抿了一,抬眸打量着,问:“奴婢的事,还和仪嫔娘娘有关?”
“嗯?”楚稷轻松而,“没关系。”
不好与多说。
这事里的阿才牵扯到了仪嫔,虽看似一切都是阿才自作主张,人证物证皆与仪嫔无关,但总忍不住回想那幻觉和怪梦。
在那梦里,看到如今的仪嫔、来日的仪妃会为了给自己所生的儿谋储位而去毒害嫡长。虽然终事败露,嫡长并无性命之虞,但足见仪嫔心思深沉。
所即便这次的事中仪嫔看起来清白无辜,并不相信。
诚然,知道,那不过是似是而非的梦而已,说不清真假虚实,不该这样受其困扰,更不该让那梦左右的决定。
可想到顾鸾险殒命,就不敢去赌。
落下一,楚稷听到顾鸾又问:“那仪嫔娘娘是真的病了?”
“是啊。”楚稷神肃穆,谎话张就来,“差不多是你中毒那日,就病了。初朕没多想什么,没想到短短几日就有几名近前侍奉的宫人染了疾。皇后与吴美人都有着身孕,实在不能掉轻心。”
顾鸾点点头:“对。”心下却生出好奇。
上辈好像不曾在此时听过仪嫔了什么重病。
不过,罢了,皇嗣为重。谨慎总是好的。
一壁想着,一壁落下一。
这一盘棋所用的时间长离奇,足足一个下午都没分出胜负。
因为醒来后的这两多,终是不好意思日日都跑去看的。两便长好似过了几度春秋,看不见,总觉心里少点什么。
现下回到殿里来了,便觉与下棋远比让站在旁边研墨端茶要好。们面对面坐着,就可光明正大……偷偷抬眼看。
顾鸾享受这样漫长的棋局。
们两个之间论身份,到底差多。论分,又还没有上辈的那份默契,唯有深藏的一厢愿。
坐下来一起下棋,是们之间难的轻松。
借着下棋还可说很多话。哪怕多数时候,只是无关痛痒聊有的没的,好过日只能安静在旁边看着。
棋局终于结束,已是用膳的时辰。
楚稷看看色,一边吩咐张俊传膳,一边又动了念头,状似随意跟说:“你赢了,赏你尝尝御膳。”
顾鸾浅怔:“怎么尝?”
“被毒傻了吗?”一哂,“不是正好传膳?一用。”
顾鸾浅滞,可见说潇洒,便没说什么。
皇宫这个方就是这样,条条框框很多,压人喘不过气。可若想开一,大的条条框框大不过皇帝,皇帝都不在意的事,底下人便大可不必约束自己、苦着自己了。
上一世,是凭着这样的心念,才与相处那样宜的。
于是不一刻的工夫,宫人们便鱼贯而入,将晚膳端了进来。
倪玉鸾仍跪在殿外。早先了旨时就想鸣冤,只是遥遥见进了寝殿,只道在午睡是不敢吭声。眼下见宫人传膳,终是歇斯底里喊了起来:“皇上,臣妾冤枉!”
“不是臣妾干的……”顾鸾侧耳倾听,听出的声音已有哑,“几个宫人攀咬,皇上便这样信了吗!”
皱起眉,愈发叹倪玉鸾实在不聪明。楚稷样皱眉,沉声一唤:“张俊!”
张俊赶忙上前,看过去:“怎的还让在外面?朕的旨意不作数了?”
“皇上容禀……”张俊跪下拜,“下奴宣了旨便想押倪氏去冷宫,可……闹厉害,说若见不到皇上,就一头碰死。下奴……下奴想着皇后娘娘和吴婕妤身怀有孕,实在不敢妄动。”
顾鸾听着,不禁侧眸看。
这个时候的张俊,果然还是嫩了。若再过年,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和一脑的机灵本事,这点小事是决计难不住的。
现下,却只能开给支招。
顾鸾便道:“倪氏性浅薄,做事不计后果,却不像能狠下心自戕的人。”
这话一出,张俊看,楚稷看。
抿抿唇,又道:“做事不计后果,公公去与将后果说清就是了呀。”
张俊想了想,朝拱手:“还请姑娘指点。”
“不敢当。”顾鸾斟酌言辞,吻柔和,“公公便与说清楚,敢在宫里使砒|霜这样的东西,本就是死罪,皇上念及皇后娘娘和吴婕妤的胎才免了一死。若这便乖乖去了冷宫,日后可相安无事。
“可若死相逼,致扰皇后娘娘和吴婕妤心神不宁无法安胎……纵使一死了之,还有个父亲尚在人世,为人女儿一场,已拖累死了母亲,还要累父亲为犯下的罪不善终么?”
说慢条斯理,不卑不亢。张俊听罢,下意识看了眼楚稷的神,楚稷颔首:“快去。”
张俊这才躬身,告退去传话,心底一股惊异萦绕不散——这顾鸾,有点本事啊!
行事稳重,有胆在皇上面前说这样的话,却又没失了分寸,十五六岁的年纪,倒已有几分宜姑姑的沉稳。
楚稷犹自凝睇着顾鸾,俄而一:“来用膳,看看和不和你味。”
“好。”顾鸾干脆应声,眉开眼跟着行至桌边。双手在肩头一按,让坐下。
殿外没再有什么喊声,倪氏听罢张俊所言,不敢再强争什么,更不敢喊,就只是哭。
张俊当然不理会这,递了个眼色,便有手下上了前来押。
倪氏不敢拼死,气势就弱了。又已在雪里跪了大半日,初时还有宫女给打伞,位份被废后打伞的宫女早已心安理离开,受冻之下不剩什么力气,再失了那份气势,就没再有什么挣扎,宦官们一提一架,就将轻易押走。
寝殿外,柳宜笼着手,冷淡目送倪氏被押走。又收回目光,视线穿过影壁两侧的镂空花纹,看了看殿中相对用膳的温馨,心底一声叹。
果然是动了真心了。
那日顾鸾尚在昏迷,皇帝魂不守舍的,日不能思夜不能寐。看着担忧就去劝,让索性封顾鸾个位份,放进后宫去。这样虽看似入了虎狼窝,身边却有了一班自己的人马,大不了御前这边再费心思帮盯着,将的身边盯跟铁通一般,总能保安稳。
语重心长跟说:“皇上别嫌奴婢多嘴,您是奴婢养大的孩,您的心思奴婢看出来。您这是觉把放在眼前时时能见到心里更舒服,可事到如今,皇上若真的喜欢,就该的性命为重。”
“姑姑说的是。”点头,神色黯淡,赞了的话。
可过不多时,又抬起头,茫然问:“可是姑姑,若……若不喜欢朕呢?”
这句话把柳宜问懵住了。
都没想过,皇帝还会有这种顾虑。
身为皇帝为什么要有这种顾虑?说夸张一,全下的女都是的,只要开,旁人的心思有什么要紧?
可在意了,在意到不敢贸然册封,不敢自作主张将送进后宫去。
小心翼翼守着私心里的那份,不敢惊不敢扰,把的喜怒看比自己的一己私欲更重。
这只能是动了真心了。
柳宜突然不敢再劝,不想再劝。
少年人的真心可贵,少年帝王的心思更可贵。若活够长,在日后的几十年里,日日都要面对朝中的尔虞我诈、后宫的妻妾相争,身边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失了本心,自己一样。
此时这份纯净的随着岁月流逝,会愈发显弥足珍贵。
柳宜继而有了“私心”。觉什么宫规什么礼数都不重要,这是养大的孩,只想看顺心。
若想把顾鸾留在御前,那就先留着好了。至于护顾鸾平安……非想个法便能想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