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鸾立在楚稷身侧, 踟蹰了半晌,还决意将这扇子要来。
毕竟曾相伴多年的东西,又他给的, 愿意拿来再用一辈子。
楚稷回过, 一言不发地将木盒合上。不及扣上铜扣, 就听:“这扇子真好看。”
他思一滞。
又:“奴婢便要这扇子吧。”
他忽而有些局促, 垂眸盯着那木盒,自自放了话让挑就不该毁约, 心底却有一股不出的抵触, 让他觉得不该将这扇子轻授人。
哪怕他已痴迷, 甚至已不在意究竟不那个“阿鸾”。
这些莫名与他存有另一种羁绊的物件, 还谨慎一些, 先留着吧。
若来日晓就那个“阿鸾”, 他愿意给。可若不、万一不,他就宁可自收着。
他回过头, 却目光闪烁, 没有底看地飘忽着。
半晌, 他勉强一笑:“一把扇子不值什么, 既让你挑,不妨挑个名贵些的。”
可我就喜欢这个。
——顾鸾心里自语。可不待什么,他已将扇子放回架子上, 提步走去侧旁。
兀自撇了下嘴角, 只好跟上。他走去对面的另一方架上, 信手拿起一只盒子,打开看看,又放回去。
如此反复几个来回,他可算看上了一件, 往面递一递:“这个如?可喜欢么?”
顾鸾走近一瞧,真巧了。
盒中枚球形的玉香囊,用整块玉石雕成,内外分作层。外层乃镂空的花纹,雕的宫中常见的葡萄花鸟纹,内里个小小的半圆,盛香料用的。
这东西瞧着平常,工艺难得在细微处。内里的那个半圆与外层之间用极细的小轴相连,活动的。无论佩戴之人坐立行走,它能稳稳地朝上,不让香料洒出来。
对此物之所以这般熟悉,因上辈子也得到了它。似哪年的生辰礼来着?不太记得了。总归那时年事已高,穿的衣裳暗淡深沉些。他送这个,打开一看就一脸的哭笑不得:“这像年轻姑娘戴的,奴婢这个年纪,找不到合适的衣裳配它。”
他闻言嗤之以鼻:“你女儿家就心事太多。物件而已,喜欢就用,哪来那么多顾虑?”
当时对这话深以为然,便收下了这香囊,却终没戴过。
以当时御掌事大姑姑的身份,要顾虑的事情原就很多,不凭着喜欢个字就能放纵的。
没想到重活一世,这东西能这么早就出现在眼。
现下可值及笄之年!
楚稷忐忑地看着,心下多少怕因没得到那柄看入眼的扇子而心生不快。却见眉目一弯,边双手接过边深福:“谢皇上。”
“……真喜欢么?”他不太确信地打量着,追问了一句。
“喜欢呀!”美眸抬起,笑吟吟地,沁着清甜,“这样好的香囊,奴婢要自挑些上好的香料来填才好,寻常的香料配不上呢。”
他无声地点点头,记下了这话。
接下来的月余里,顾鸾便常得些上好的香料香饵,味五花八门,什么样的有。
不觉间入了腊月,天更冷了一重,兼几场大雪纷飞。顾鸾挑了个不当值的日子去了趟驯兽司,给柿子带了不少它爱吃的水。
柿子真匹聪明的马,不仅认人,还挑嘴,平日若只给它些草料它勉强也吃,却不满足的,最爱啃些苹香梨之类又甜又脆的水。
马厩里生着火,免得马儿冻着。柿子就着顾鸾的手吭哧吭哧嚼完了几个冬枣,杨青抱着草料进来:“咦?姐姐来了也不一声。”
“方才没找见你。”顾鸾笑着要去帮他拿草料,杨青一避:“我自来!”
他边边从身边绕过去,将草料添在食槽里,顾鸾注意到他身上新制的棉衣,布料比从的衣裳好上许多,就笑问:“高升啦?”
杨青不太好意思:“稍晋了些位份,活还这些……可能也出去跑一跑腿,过年时若有番邦使节来,我就去鸿胪寺1帮他照应使节的马。”
鸿胪寺。
顾鸾这下杨青一个驯兽司出身的宦官为后来能出使各国去了。
又塞往柿子嘴里塞了个苹,接着就将余下的水一股脑倒进它的食槽里。掸掸手,就跟杨青:“走吧,喊上你哥去我那里,柿饼做好了!”
这句话一,杨青就精了。顾鸾便见他撒欢地飞奔出去,不多时又拽了杨茂一并回来,杨茂哭笑不得:“丢人!”
“走啦!”杨青高兴至极,一手拽着兄长,一手招呼顾鸾。
顾鸾笑出声,提步跟上,三人有有笑地行了大半路,临近紫宸殿时才安静下来。顾鸾带着他去住处,在房门边刚要拿木桶,杨青就抢先帮抱了起来。
“我来!”杨青不由分地抱起木桶进屋,顾鸾和杨茂随后也进了门槛。
木桶打开,一股甜香扑鼻。顾鸾拿出一颗转着看了看,一层洁白的霜捂得均匀,该很甜了。
上一世,楚稷可爱吃这个了,一把年纪、九五之尊,还要跑到屋里偷食。
也不这一世他还爱不爱吃。
现下也并不能私下给他做这样的东西,必须通过御膳房才行。可柿饼做起来时日太长,又不好劳烦御膳房的人帮盯这么久。
但愿将来能有机会再做给他吧。
顾鸾一壁想着,一壁从柜中寻出一个空的白瓷碗,装了四五个留给方鸾歌,余下地又用只大些的碟子盛了,摆出来与杨家兄弟个一起吃。
想着原也做得不多,今日吃完就算了。可杨青搓搓手,赔着笑跟打商量:“阿鸾姐姐,我能拿回去慢慢吃吗?”
这一看就平日里太缺零嘴,顾鸾自满口答应,便自又留下了个,将余下的十来个装回了那小木桶里让他拎走。
杨青自高兴,却因有差事不好多留,谢过了顾鸾就与杨茂一回去了。
顾鸾看着杨青快活的身影就好笑,直难将他与记忆中那个持重老成的宦官对上。
给自沏了一壶茶,拿了个柿饼出来,就着茶香咬下去。
记忆中的味,却又有些不出的不同。
约莫半个时辰后,紫宸殿外大乱。
先个宦官跌跌撞撞地闯向殿门,被门口值守的宦官拦下来。几句交谈,门口守着的那几位便也变了颜色,匆匆寻进殿去,先将掌事姑姑柳宜请了出来。
柳宜很快回到殿中,脸色铁青,径直进了寝殿的大门,也不顾皇帝在午睡,上便:“皇上,出事了。”
楚稷睁开眼睛。
柳宜稳着心:“顾鸾姑娘……昏倒在房里,唇色发黑,像中毒。”
楚稷霍然起身:“你什么?”
柳宜垂眸:“起先个帮养马的宦官发现的。他方才刚去见过,走到一半,年幼的那个发现腰牌没了,不不掉在了那里,便折回去,进门就看见……”
话没完,柳宜只觉耳边风声一过,皇帝已疾步出殿。
“……皇上!”赶忙去追,边追边从旁边的木架上一把抄下大氅,“皇上,外头冷!奴婢已让太医去了……皇上别急!”
柳宜直追得喘吁吁,可算跟上了他。楚稷缓了几口也定下心来,晓自早到晚到帮不上什么忙,便压下脚步,不再失态地跑,却仍走得急。
如此不过片刻就进了顾鸾的房门,顾鸾已被安置在床上,他一眼看到脸色苍白,嘴唇发黑,心底骤生一股不出的恐惧。
他真怕就这么死了;
他真怕面对的棺材。
太医为诊脉,见圣驾来即要跪地见礼,但被皇帝一把拎住。
“治好。”楚稷将太医按回床边坐下。
太医怔了怔,拱手:“皇上容禀,顾鸾姑娘这……像中毒,臣可为催吐,驱出体内毒物,但能不能醒……”太医语中稍顿,“臣尽力而为。”
话音落处,皇帝脚下直一跌。柳宜扶住他,睃了眼身边的宦官:“验了吗?”
御掌事,办事麻利的。柳宜早在入殿就已吩咐下去,一面着人就近去栖凤宫,将素日为皇后安胎的太医先借来救命,一面又差了宦官过来将顾鸾今日的吃食一应扣下查验。
眼下一问,那宦官就上了:“查过了,顾鸾姑娘早膳皆无恙,午膳没见去用。唯有……”他目光微移,落在不远处的木案上,“唯有那柿饼,上头洒了砒|霜,与柿饼上的白霜混在一起,难以分辨。”
他一边着,一边奉上一根银针。银针顶端发黑,验出砒|霜的痕迹。
楚稷看着那乌黑呼吸凝滞:“柿饼处来的?”
那宦官早已追问得明明白白:“顾鸾姑娘在秋狝时摘了柿子,带回来自制的。当中有无旁人插手不好,今日唯有那名驯兽司的宦官来过,还取了一些走。下奴已着人去驯兽司查验。”
楚稷长缓一息,仍清晰可闻自心跳之乱。他怔怔地看向床上昏睡的人,忽而间似有千言万语在心里,却又不从起。
柳宜的脸色沉下去:“去审驯兽司的那个。”
略作忖度,又望了眼房门口。张俊适才不在殿里,闻讯然也已赶来了,无声地侍立在门边。
柳宜几步上,将他往门外一拉:“你带些机灵可靠的人,去暗查后宫。尤其倪氏那边,把上上下下给我盯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