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禾回过头沈云亭, 对上沈云亭的眼睛。沈云亭被她盯得眼睫微颤,面上血色渐褪。
嘉禾对他道:“大人还记得我曾对大人说过的那个前世的梦吗?”
沈云亭微垂下眸:“嗯。”
“前世大人被圣上钦为状元不久便外放了边关偏远之。那时候我也如同现下的大人一般,日日心悦之人写信诉衷肠, 总把心里所有的一切掏出了你。”
嘉禾转过头, 不再沈云亭, 她着前方宽阔的山路, 接着道:“我每日会问大人,你我否?这个问题, 我从来没得到过答案。”
“现下大人问了我同样的问题。”嘉禾道, “我也没有答案。”
“我终于懂了, 那时的我上杆子热脸贴人冷屁股, 有多让人厌烦。”
话毕, 嘉禾挥起马鞭, 策马扬而, 只留沈云亭一串浅浅的马蹄印。
其实沈云亭是有答案的。他一个人在边关的时候, 也曾梦到过许多次, 她拿着小酥饼站在他跟前懵懂求爱的样子。
这便是吧。
当年在她从上捡起那根玉簪护在手心的时候,他的尊严也跟着被捡了起来。
面对紧拽着簪子不放的嘉禾时, 那种茫然与不知所措是他从未有过的。
害怕要靠近,心理不断反复煎熬, 惶恐羞怯,筑起心防将尖锐的某种要闯进心门的东西阻挡在外。
第一世迷惑困苦了一辈子,第二世解了惑添新忧, 第三世求一个圆满百般不能了。
沈云亭自嘲笑了声,抬手抚了抚紧缩的心。她说她自己让人厌烦,何尝又不是再说他让人厌烦。
拼命追逐在心悦之人身后,心悦之人连一个好脸色也不肯分他的酸楚, 他也懂了。
他问自己:要放弃吗?
绝对不要。
他试过照她说的不要靠近她,念也好,偏执也罢,反正他做不到。
沈云亭拉起缰绳,朝嘉禾的方向追,追上她的身影。
见她正拿弓射不远处的山兔,忙拉弓将兔子打了下来,捡起兔子奉到她手上。
沈云亭:“。”
嘉禾:“……”
嘉禾抿着嘴憋了好一会儿,反问了沈云亭一句:“你是展现你卓越的骑射功夫?”
沈云亭:“……不是,我把你要的送你。”
嘉禾道:“可我要打的是那边的獐子,结果被大人一番‘好意’吓跑了。”
沈云亭被她拿话一堵,默了下来。
“我跟大人生不配。”嘉禾鼓着脸气道,“我们俩的心意合不到一起。”
沈云亭顺着她的脾气,回了句:“需慢慢合。”
又不要脸,又难缠。
嘉禾骑着马走到分岔路口,圆润的眼珠子一转,转身指向沈云亭身后的方向,故作惊讶道:“你那里!”
沈云亭转身朝她指的方向了好一会儿,么也没见。再回过头,嘉禾已经消失在了分叉路口,不知她到底往那条路走了。
沈云亭轻笑了声,叹自己老谋深算了几辈子,竟会中她这种幼稚的计谋。大约是习惯了信她说的每一句话。
他骑着骢马在原顿了会儿,太子身旁的侍从过来寻他。
“可算是寻着您了,沈少傅,殿下在后山有请。”
沈云亭朝太子侍从微微颔首示意他知晓了。随后扯了扯缰绳朝后山而。
沈云亭敛眸,该来的总会来的,李炽差不多该有行动了。前世李炽谋害亲兄夺走储位设计让太子坠崖,这辈子太子围猎坠崖之事绝不会再上演。
今夜李炽必诛。
嘉禾避开了沈云亭,见色不早,顺着山路往这次秋猎的住所走。
这次秋猎,众大臣的住所被安排在了山脚下的一座山庄里。那座山庄占极大,可容纳上百人。
永宁侯府所宿的别院与太子所住的别院相距不远。
嘉禾回永宁侯府别院之时,顺道经过了太子所住的别院。
太子似乎不在别院,东宫的马奴牵着太子的御马从嘉禾身边走过。
许是到前世太子是因受疯马连累坠崖而死,嘉禾忍不住留意马奴手上牵着的御马。
太子的御马耳小鼻大,马眼炯炯有神,鬃毛发亮,实是一匹良驹。特别的是,马的额前还有一块朱色胎记。
嘉禾着太子的御马心里划过一丝异样,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以一时又说不上来。
这时从太子别院走出来一名身着绛紫服饰的内侍,他指着马奴巡道:“你快把马牵回马厩,明日殿下出猎要。”
马奴闻言忙牵着马朝马厩快步走。
那内侍又道:“慢着,这可是殿下的新马,通人性的灵马,矜贵着呢?磕着碰着了你拿命赔不起。”
马奴忙应“是”,又缓下脚步慢慢牵马。
心头莫名有些堵,嘉禾带着疑虑回了永宁侯府所住的别院。
阿兄还未归来,嘉禾骑马出了一身汗,白皙的额前鬓发微湿。她吩咐流月准备热水洗漱。流月备好热水,替嘉禾散下绾起的发。发丝一散,嘉禾原本英气十足的装扮立刻添了一丝朦胧柔美。
洗漱完,嘉禾换上一身轻便的碎花襦裙,靠在榻上小憩。许是今日射猎累了,一闭上眼便睡熟了。睡了许久她做了个梦,梦里满满是太子那匹御马。
嘉禾在夜风拍打窗框声中惊醒。
心里找的那个答案在不断思索回忆中渐渐清晰起来。如抽掉一层又一层的丝剥开蚕茧。
她恍然记起了前世的一件事。那时她已离京赶赴边关偏远之找沈云亭。她在边关之时常收到爹爹从战场上提来的家书。
她隐约记得曾在某封家书中见爹爹说起过,太子冥寿,延庆帝大恸,下令屠尽整个大邺身上带有红斑的马。
这句话仅在嘉禾二十余年人生中出现过一回,故而她并未怎么记挂在心。可因着这事是在有些怪,故而仔细还是能将事回忆出来的。
太子因疯马之故坠崖而亡,而太子冥寿之时延庆帝忽下令屠尽整个大邺身上带有红斑的马。
只有一种可能性,那便是身上带有红斑的马会让延庆帝触景伤,起太子之死。也就是说极有可能,令太子坠崖的那匹疯马身上恰好带有红斑。
身上带有红斑的马……
忽一瞬,嘉禾脑中闪过方才马奴牵在手里的那匹御马。那匹御马额前恰好有一块朱色胎记。
她记得方才她路过太子别院时,太子的侍从说,这匹马是太子的新马,明日太子要骑。
嘉禾蓦榻上坐起,心里满是凉意,慎得慌。如若那匹带着太子一起坠崖的疯马就是方才她瞧见的那一匹。
明日太子就要骑那匹马。
嘉禾抬头望向窗外,夜色将明,她得赶紧告诉太子别骑那匹马,套了件外衫,跑着冲出别院,往太子所住的别院而。
未明,山里正下着雨,土混着枯叶泥泞不堪,嘉禾顾不上越下越大的雨,骑着枣红马疾奔着到了太子所住的别院。
守在正院前的侍从,见有个姑娘火急火燎朝院里奔来,认出嘉禾,知她是太子放在心尖上的人,恭敬道:“程姑娘,你这是?”
嘉禾骑坐在马上,朝院子里望,道:“我要见太子。”
“哦,你说殿下。”侍从回道,“他不在院里,你过些时候再来吧。”
嘉禾望了眼空空的马厩,心中忐忑道:“殿下的御马哪了?”
“殿下的御马自然是被殿下骑走了。”侍从答道,莫名其妙望了嘉禾一眼。
太子正骑着疯马,嘉禾急了,忙问道:“他了哪?”
侍从继续回道:“似乎是了后山校场。”
后山校场?
大半夜的太子缘何会后山校场?
顾不了那么多了,侍从的话刚说完,嘉禾已骑着马朝后山校场而,一溜烟便不见了人影。
山路湿滑,嘉禾骑着马一路沿着大道后山,上泥泞不平,溅起泥水弄脏她的裙子。雨越下越大,嘉禾身上套着的衣服在滴水。
寒意顺着雨水渗进体内,嘉禾浑然未觉冷,她一心只着,赶紧赶到后山,让太子从疯马上下来。
穿过山道,离后山校场越来越近,雨幕之中嘉禾恍惚见前方校场被一片火光环绕。
大雨浇不灭的火光。
火光之中兵刃之声传来,矛与盾摩擦“滋啦”作响。再靠近才发现,原本平静的校场已变成了战场。
太子的人和三皇子的人正厮杀着。
一瞬仿佛让嘉禾回到了前世宫变之时。惨烈、残酷各种令人窒息的绪交织在一起,压得嘉禾喘不过气来。
太子骑着马处变不惊站在不远处山丘之上,他骑的马额前并无朱红胎记,不是那匹疯马。
他身侧的骢马之上的人轻挥了挥素色银纹广袖,恍如在棋盘之上棋为将。
冲在前锋的战士高喝一声,顷刻校场上挂着李炽家徽的战旗倒在了上。
三皇子李炽当场被太子的人生擒。
嘉禾恍然在火光中清那人的脸,冷冽无又精致到摄人心魄。
他似乎也隔着火光见了她。
沈云亭微怔,对身旁太子说了些么,太子朝他微微颔首。随后他骑着马朝她走来。
走至她近前,脱下身上外衫罩在嘉禾湿漉漉的头上替她遮雨,与白日顺着她脾气的样子有些不同,皱着眉,语调微沉:“大半夜这么大的雨,你怎么来了这?”
嘉禾开口:“我……”
嘉禾尚未说完,他抿唇道:“这里没方躲雨,你随我来。”
嘉禾应声跟上了沈云亭。沈云亭带着嘉禾了太子停在不远处的金漆马车上。
马车上有厚重的车帘遮着,风雨不进,嘉禾身子暖和了许多。马车宽敞车坐上垫了软垫子,里头摆着块檀香木,散着淡香。
嘉禾坐在马车的一侧,沈云亭坐在另一侧,两人对面而坐。沈云亭扯了马车上的软布,声音温和对她道:“我先替你擦发。”
嘉禾望了眼自己正滴着水的发和湿透的衣衫,从沈云亭手里取过软布,道:“我自己来。”
嘉禾软布细细擦着湿软乌黑的发,缓缓抬头对沈云亭道明了自己的来意:“我是来寻太子的。”
“大人该记得我之前同你提过我梦见过前世。”
“嗯。”
“处只有我与大人二人,我便直言不讳了。”嘉禾道,“前世太子死在了这场围猎之中,原因是他骑的马忽然发疯,带着他一同冲下了山崖。”
嘉禾擦干软发上水珠,湿法散着与她身上一般无二的淡香。
沈云亭朝她微了头,认真听着。虽然他对事的起因缘由皆一清二楚,但她的话他总是要好好听的。
“我偶然发现太子秋猎要骑的那匹御马便是前世发了疯带着太子坠崖的马。”
沈云亭顺着她的话推测出了前因后果:“所以你听说太子在后山校场之后,便立即寻了过来。”
嘉禾头,然后抬眼他:“你可以告诉我后山校场究竟发生了么事?”
“有人要谋害太子。”沈云亭直截了当告诉嘉禾,“你口中说的疯马便是三皇子李炽暗中做的手脚。为的就是至太子于死,谋夺储位。”
嘉禾微愣,前世太子死后继承储位之人的确是李炽,难怪前世宫变太子毫不念兄弟分斩杀了李炽。
原是因为七年前他的坠马便是李炽所设计的。
前世李炽成功设计了太子并将自己隐藏得很好,可这一世暴露了?
太子身旁一切变数似乎皆来自于沈云亭。
嘉禾疑惑向沈云亭,仔细盯着他,眼神由平静变得沉冷。望着眼前这个满脸温和对她浅笑的男人,嘉禾的心没来由咯噔一下。
一个念头在她心中悄然升起。
眼前这个沈云亭他会不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