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木门“嘎吱”一声被打开, 骆远站在门前伸着脑袋望向嘉禾,俊朗的脸上灿然一笑。
“小禾苗,快用午膳了, 我替你阿兄催你过去用膳。”
嘉禾垂首应了声“好”, 随骆远一同去了前厅。
骆远武艺高强, 为人忠厚, 受军中众弟兄的信赖。入秋后,他在京城军营升了职, 成了阿兄麾下的副将。
故此骆远与阿兄之间的关系近了。骆远在京城无亲无故, 他同阿兄聊得来, 阿兄便经常邀骆远一同来家中用膳。
永宁侯府没太规矩, 三人用膳间, 骆远谈及秋猎一事。
骆远往碗里夹了一块小酥饼, 顺道开口问了句:“小禾苗, 三日后的秋猎你去吗?”
嘉禾捧着汤碗, 卷翘的眼睫一颤, 回道:“会去。”
秋猎年年都有,永宁侯府年年都在受邀之列。武将家的儿女自十五岁便可随皇家一同参与秋猎。阿兄跟着去了三年, 年年硕果丰富,去年是猎到了秋猎作为彩头的鹿, 被延庆帝加赞赏了一番。
嘉禾虽不会舞刀弄枪,可到底从小受爹爹阿兄熏陶,骑马射箭倒是还不赖。前世她因病未参加延庆十三年的秋猎, 自程令芝那事之后,她有好一段时日没去散过了,秋猎这热闹自然是要赶的。
骆远听闻她要去,欢喜地道:“这回秋猎我会去, 太子殿下说我武艺非凡,让我带领一支护卫队一同前去。”
骆远提太子之时,眼中满是钦佩。诚然太子虚怀纳谏勤政爱民,是所有人都仰望的存在。
今年延庆帝身抱恙,秋猎由东宫主持,二皇子府三皇子府会参与。嘉禾里隐隐有些惴惴不安。
上一世便是在围猎之时,因马匹发狂冲入崖下坠崖“亡”的。
嘉禾前两世从未留过太子,时隔年记忆时清晰时模糊,她有些记不太清太子坠崖的日子具几何,概记得是天渐冷的时候。
会不会就在这次秋猎?
思及此,嘉禾对骆远道:“此次秋猎你在守卫时注马匹,秋日天干燥,马匹通人性易躁,若是马匹发狂伤了人便不好了。”
骆远道:“这点你放,秋猎用的马都是由专人看管的,都温顺。”
“那便好。”嘉禾微微放了。
这一世有许事经变得和前世不同了,比如前世太子在她与沈云亭下婚约后不久便同银朱有了婚约,可这一世太子却未聘银朱为妃。
再比如前世这一年黄河水患频频,入秋后飓风来袭,黄河发了水冲垮了新修的堤坝。可这一世,因为二叔贪腐之事被揭发,朝廷彻查了堤坝贪污案,寻回了被贪墨的银两,新修建了堤坝。
故这次虽发了水,但伤亡人数对比前世少了一半。水过后,虽有疫病,但都控制在小范围内,并未祸及京城地。
因如此,国库拨的赈灾银比之前世节省了不少,有了余钱为凉州前线扩充军备粮饷。
年初灯会之时,她还提醒过太子要小疯马。太子细且他答应了会留。
嘉禾不确前两世发生的事是否这一世还会再演。还是同骆远提了一嘴:“虽准备完全,可还是加留为好。”
“我记着了。”骆远吃掉碗里的小酥饼郑点头,把嘉禾交代的事记在里。
午后,程景玄和骆远一同回了军营操练。如今突厥频频挑衅邺,迟早必有一场战,军中众人不敢懈怠半分。
连爹爹这些天寄回来的家书少了。眼下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嘉禾每回给爹爹寄家书,都不忘提醒爹爹莫要,盼爹爹不要和前两世那般忠魂埋骨他乡。
送走骆远和阿兄后,嘉禾继续回屋准备秋猎要用的骑射装。
她的婢女流月掀开屋里珠帘走了进来。
嘉禾未抬头,声问了句:“何事?”
流月将手中信封交到嘉禾手里,为难道:“沈少傅他托人给您送信来了。”
嘉禾微微抬头看向流月手中厚厚的信封,冷淡道:“你放下吧。”
流月应了声“是”,将沈云亭寄给她的信摆在了床头小桌几上,随后退了去。
嘉禾瞥了眼信,面色无波继续手头上的事。
黄河发了水,太子命沈云亭南下赈灾,沈云亭离京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沈云亭每日都会给她寄信过来。每回的信封都装得满满当当的,似是在信中有说不完的话要告诉她。
嘉禾抿唇,思及前世沈云亭外放去边关偏远之地时,她曾日日不断地给他寄信。
因为那时她每日都在挂在他,想告诉他,她想他。还想问他一句,他想她吗?
整整一年她都在盼着沈云亭告诉她那两个字。
可到了边关才知道自己这辈子都得不到他的答案,因为他从未打开过她送来的信。
迷恋一个人的时候,有事懂了却想装不懂。总想着再等等看,再等等他就会回头看见她了。
现下她同沈云亭之间完全反了过来。看着沈云亭就像在看当初的自己一样,锲不舍地想要抓住里那个人。莽撞无知地想将一腔爱都倾诉来。
她忽然懂了当年沈云亭面对她时的感觉。
厌烦却无可奈何。
想早日摆脱纠缠。
越是被追逐越想远离。
看着他挣扎,中悲悯却对他同情不来。
待等到整理完秋猎要用的东西,嘉禾身走到小桌几前,拣沈云亭的信,一眼未看,将信丢尽了香炉之中,用烛火将信焚尽了。
这是她烧掉的第二十七封信。
三日快便过去,秋猎当日,嘉禾同程景玄一道去了白云山皇家猎场。
嘉禾一身骑射装束,发盘,脸颊素净白皙,秀眉扬,了一股往日没有的干练英气。
今年事,先有西北悍匪之乱,后有黄河水患,京城百官忙于政务者甚,好不容易办了场秋猎,自是都来了。
办秋猎一则能让忙碌久的百官散散,二则君臣一同参与秋猎有君臣一稳朝野之效。
太子遥遥站在众人之首,金冠红缨身着浅金骑射装,气度非凡。他身侧站着二皇子李铭和三皇子李炽。
三皇子李炽与太子一母同胞,乃是纯仪皇后所,乃嫡系血脉,身份尊贵。三皇子李炽与太子李询虽是一母同胞,个性却千差万别。
太子仁厚谦恭,得肖似纯仪皇后温柔随和,三皇子李炽则暴虐狠辣,五官硬朗与年轻时的延庆帝一般无二。
二皇子李铭的生母卑微,相平平,连才德平平。传闻乃是纯仪皇后身旁的洗脚婢女,纯仪皇后怀着太子之时,因一双眼睛与纯仪皇后颇为相似被延庆帝临幸。
这名侍寝的洗脚婢女本以为攀了高枝,却没想延庆帝拿她当纯仪皇后的替身消遣,纯仪皇后生下太子之后,延庆帝怕惹纯仪皇后伤,本打算立即处死这个婢女,却未料她怀了二皇子。
生下二皇子后,延庆帝将她一杯毒酒赐死了。留下二皇子寄养在宫中一名无宠太妃的身侧。
因此二皇子素来与太子和三皇子不合。二皇子在朝中势力不如母家鼎盛的太子与三皇子。
前两世三兄弟之中,死得早的便是这位才貌平平生母卑微的二皇子李铭。
这一世二皇子李铭尚未变成挂在城门口的尸首,三皇子李炽身上还带着未褪的少年气。太子尚还温雅谦和。
皇权斗争残忍,嘉禾想前两世这三兄弟你死我活的结局,下有些唏嘘。
秋日风清云淡,所有的暗涌似都遮掩在平静之下。
这次秋猎,玉筝跟着来了,为得自然是和阿兄呆在一块。她披着一件避风的小斗篷,紧挨着阿兄站着,阿兄忙站在风口替她挡风,两人藏在衣衫之下的小指正勾连在一。
上个月,爹爹得空从边关回来了,一回来便进宫向延庆帝提了小儿女间的婚事。
永宁侯府世代忠良,且祖祖辈辈男儿从不纳妾,延庆帝早知自家宝贝女儿的态度,欣然应允了。
如今阿兄与玉筝待择期成婚了。
秋猎为期五日,第一日为自由狩猎,个人可以随自己的捕猎。白云山幅员辽阔,猎货丰富,草地丛林所分布的猎不同,众臣在随太子焚香祭天后,骑马分散向各处。
阿兄带着玉筝,同骑一匹马去远处山麓草地上打小兔子去了。
骆远带着一队人马守在山下。
嘉禾骑着枣红马驹独自一人往山上丛林去。接近正午,秋日艳阳高挂山头,嘉禾骑着马向阳去。
远处有一人,稳坐在骢马之上,午时正烈的日头照在他身侧散开一阵光华。白皙精致的侧脸在艳阳下泛着细碎的光。
山风呼啸,他的素色银纹袖翻飞着。
他朝嘉禾走来,波澜不惊的脸上漾开一抹笑:“好久不见。”
嘉禾神色微垮,冷淡地问了沈云亭一句:“你怎么在这?”不是南下赈灾去了吗?何况他素来对骑马射猎没么兴趣。
沈云亭一愣,望向嘉禾冷淡的脸庞,微丧地垂眼:“京中有事,我便回来了。我先前在信中同你说过。”
她不知道他回来了,应是没看他送给她的信。
“信我烧了。”嘉禾道,“往后别送了,废纸。”
话毕,嘉禾调转马头避开他。
沈云亭追了上去,缓缓跟在嘉禾身后。
“南边的山水和京城不同,绮丽秀美。可以在成片的荷塘泛舟采荷,亦可踩在石板小逛遍街小巷。那有你爱的小点,芝麻糍、甜豆花、麦芽糖糕、豆沙卷,我猜你会喜欢,还有……”沈云亭跟在嘉禾身后,轻声说给她听。
嘉禾皱秀眉打断他的话:“你同我说这些做么?”
“想告诉你我信上写了些么。”沈云亭嗓音略暖,似柔风划过树梢枝叶般,“我说给你听,不废纸。”
嘉禾:“……”
沈云亭道:“日后我带你去。”
嘉禾抿了抿小巧嫣唇:“不必。”
“你若是嫌路途遥远南下太累,我画给你那的风光。”沈云亭偏冷峻的脸上难得泛了红,“千山万水,我都画给你。”
嘉禾拉了拉缰绳,枣红马停了下来,她顿在原地无比烦躁,想前世连一张小像都要反复求,他才肯画给她。
现下他竟说要画千山万水给她。
越是这样越让她觉得过去拼尽全力深爱他的自己惨不忍睹,无限的悲哀自头泛至全身。
嘉禾含着愠怒回头剜了他一眼:“你说完了么?”
沈云亭回道:“没。”
“我还要一句话想问你。”
沈云亭略过嘉禾冷漠的脸,低头轻抿了一下唇,苦涩一笑,问:“这些日子你有想过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