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很快乘着小舟到停靠镜湖西岸边的画舫。这间画舫虽不如方才那皇家画舫般气派, 却胜雅致。镜湖西岸少有人来,四只余几个侍和护卫。
几人依次上岸。小舟不稳,沈云亭上岸后, 意识伸手扶想嘉禾上岸, 一转身却见李询已先他一步扶着嘉禾上岸。
沈云亭垂眸看眼抓空的手, 心头微郁, 一言不发跟上去。
画舫上的侍引着几人去船上雅间,游鱼戏水图金屏风后, 摆着一张四方桌, 黄花梨木制成, 桌角上刻着鱼戏荷间图样, 雕工非凡, 精致典雅。
雅间四周镂空, 四面悬挂着泼墨山水画, 以做避风之用。
几人分坐四方桌四侧, 侍旁煮茶, 以山水煮茶,至茶水翻滚, 水沫飞溅,分舀到四只茶碗中。茶水表层泡沫均匀, 乃上品。
李询指指摆众人面前的茶汤,温道:“诸位请品。”
骆远从小喝过这东西,觉渴直接一饮而尽, 喝完只觉味道怪怪的。
沈云亭轻嘬一,闻味辨茶,眼神微变,抬眼瞥向李询。
这最上等的洞庭碧螺春, 每年只产八两,只供君享用,李询今日竟用此茶。
李询见沈云亭饮一,笑问道:“思谦觉这茶如何?”
沈云亭眼眸微敛:“茶的确是好茶。”
呵,李询不过是想借茶暗示他,他享的是天独一份的尊贵,不是谁都能比上的。借此来打击情敌的信心。
沈云亭不甘示弱,借刀杀人。
他朝骆远看去,问一句:“骆远,可喜欢这茶?”
骆远不懂茶,捧着茶碗莫名其妙地望向沈云亭道:“问我?我一粗人哪里懂茶。”
答好,要的就是这句话。
沈云亭朝李询笑着,眼睛微眯看向李询:“是啊,茶再好,放不喜欢的人面前也不过是一滩废水。”
这茶虽好,但不是每个人都懂品茶的。太子虽好,然嘉禾不一定觉好,适合她的才是最好的。
他从各方面和嘉禾都是契合的,灵魂与肉/体都是,他可以带给嘉禾最大的快乐。
嘉禾怎么察觉到李询与沈云亭话里有话,轻抿一茶汤:“茶很香回味很好。”
骆远立即附和:“小禾苗觉好,那我也觉好。这茶真好。”
沈云亭:“……”
李询意味深长抿唇轻笑:“放喜欢的人面前,好茶回味无穷。对吗?思谦。”
沈云亭阴恻恻地看骆远一眼:“变脸可真快。”
来之前说好的要一同退敌共退呢?过几招就给我叛变?
骆远一副小禾苗喜欢就是真理的表情。
几人谈话间,午膳端上来。
午膳李询特意命人准备镜湖特有的河鲜。
镜湖幅员辽阔,水深且清,湖里的鱼虾蟹都是顶好的。
太子用膳,自是随身带着御厨,那镜湖里鲜活的水产经御厨料理,便成绝佳的菜肴。
先上桌的是一道鱼羹,取镜湖青鱼的鱼肉,剔其骨剁成末,混于鱼骨汤中,鲜香可。
李询亲自舀一碗给嘉禾,热络道:“尝尝。”
说完随朝沈云亭和骆远道:“两位请自便。”
沈云亭几不可察地冷笑。李询对嘉禾的不轨之心已经昭然若揭。
沈云亭舀碗鱼羹,看着碗里的鱼羹,他总能想起上辈子嘉禾沈府时为他吃掉香菜后舀的那碗银鱼羹。
他这辈子想再喝一次嘉禾为他舀的鱼羹,却是不能。
沈云亭朝嘉禾望去,见她吃欢,粉润的脸颊一鼓一鼓地嚼着鱼肉,像极上辈子吃她喜欢东西时的样子。
他的心忽然平静来,只要她高兴便好。
这一他很少见她笑。
只要她笑一笑,他愿意做任何事。
紧接着端上桌的是镜湖白灼虾,镜湖产的湖虾虽个小但极其鲜美。
骆远看见虾便上手,转头对嘉禾道:“小禾苗,我剥给吃。”等这么久总算有他表现的时候。
李询忙道:“骆卿不必动手。”想表现门。
他朝身后侍示意一,几个侍连忙上前剥虾。
骆远:“……”
李询是这画舫的人,这局午膳他当仁不让把控全局。
骆远瞄眼一旁淡然饮茶的沈云亭,凑到他身边悄道:“沈大脸,敌人动很嚣张啊,怎么一点动作都?这个人平日那么阴险,事到临头倒是装起风轻云淡。”
沈云亭抿茶,看向嘉禾,眼神柔和来,顿会儿对骆远道:“骆远看,她吃那么开怀。李询做到,而我做不到。”
骆远有些意外,他第一次沈云亭脸上看到“认输”两个字,他道:“以打算放弃?”
“不。”沈云亭道,“都不放,只是……”
“我想她高兴。”
他永远屈从于嘉禾。
骆远安静来,膳桌上的气氛缓和来。
如今正值初夏,是镜湖六月黄螃蟹时新的季节。六月黄外壳脆,肉质丰满鲜美很受时达官显贵的喜爱,一只蟹有时能值一金。
午膳的第三道菜肴上的便是六月黄。
只那六月黄端上膳桌之时,沈云亭和嘉禾几乎同时一愣。
李询将六月黄挪到嘉禾跟前之时,沈云亭与嘉禾异同道:
“我不能碰螃蟹。”
“她吃不蟹。”
嘉禾怔愣地看向沈云亭,心猛地一揪,她不能食蟹的事,只有与她亲近的阿兄爹爹才知道,沈云亭是怎么知晓?
沈云亭敛眸,调沉稳:“我先前听程景玄讲起过。”
嘉禾微松气。
李询忙道:“原是如此,那这螃蟹便撤吧。先上点心。”
身旁侍从忙将螃蟹撤去,随后立刻上道小点上来。
小点是御厨提前做好的凉糕,原料乃是糯米红糖。
味甜的小点是嘉禾喜欢的,她捧起一块凉糕抿,扯着丝的凉糕透着股特别的鲜甜味,意外合味,嘉禾吃两块。
沈云亭不喜糕点,便用。骆远倒是吃好些。
李询对嘉禾:“这糕点是那御厨拿手的家传独门秘方,若是喜欢用,回头我让他做好送去永宁侯府。”
嘉禾笑笑,咽糕点正想回话,忽觉一阵呼吸不畅,她捂着胸喘不上气。
沈云亭最先察觉嘉禾不对劲,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腕:“怎么?”
嘉禾来及回话,视线模糊,人影叠,想伸手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眼前一黑直直倒去。
“嘉禾。”沈云亭急唤她,却到回应。他彻底慌神,方才的沉稳消失殆尽。
李询立刻吩咐侍卫道:“速去太医局请岑院正过来。”
岑院正是大邺最好的医者。
骆远上前:“小禾苗,小禾苗。怎么会这样?别吓我。”
嘉禾闭着眼喘着气,额头的汗打湿碎发,手背上、脸上起小粒红疹。
沈云亭心中一滞,恍然间记起前嘉禾说过——
“思谦,我吃不螃蟹,吃身上会起红疹。”
沈云亭起身走到桌边,迫着自己冷静,她鱼羹、河虾有糕点,里头有蟹。
骆远跟过来:“是吃的东西有问题?可是我们大家都吃同样的东西,都事。”
沈云亭沉默片刻,掰开摆桌上凉糕,放到鼻前嗅嗅,脸色忽变惨白。
他舌头尝不出味道,嗅觉却比之常人灵敏,他确定这凉糕里混蟹膏。糕点本身甜腻,那一点蟹膏只是用做增鲜解腻之用,常人尝不出来不足为奇。
这凉糕是御厨事先备好的,太子刚撤六月黄,便吩咐上点心,御厨自然来不及换。这凉糕是御厨家传独门秘方,除御厨自己人知道里头的具体配方。人想到甜腻的糕点里会放蟹膏。
太子只吩咐人撤蟹,御厨只道是贵人今日不喜用蟹,谁也未料到那一点点增鲜解腻的蟹膏会出事。
解缘由,沈云亭冲过去抱起嘉禾就往画舫外去。
李询紧蹙眉冷静谨慎道:“去哪里?不知她病为何,贸贸然挪动太危险。”
“她误食蟹膏。”沈云亭问,“太医何时到?”
“来回最快半个时辰。”李询答。
远水救不近火。
“等不及。”沈云亭未做停留,横抱起嘉禾冲出去,骆远跟上去。
李询欲同往,身旁贴身侍卫劝阻:“殿,今日外出已久,您跟圣上承诺的时辰只剩半刻钟。”
“知道,我会回去。”李询闭眼微叹,朝那侍卫吩咐,“去护送少傅他们,有任何事立刻回禀。”
侍卫抱拳应,转身跟上沈云亭和骆远。
沈云亭抱着嘉禾上马车,骆远驾车飞奔着往最近的医馆去。
嘉禾呼吸急促,神智模糊,耳边盘旋着嗡嗡噪,嗡嗡中,她似乎听见有人颤着一遍又一遍地说:“我不能再有。”
红疹很快遍布全身,嘉禾浑身泛着痒意,伸出指尖去抓。她指甲细长,被抓过的地方很快起长长几条红痕。
沈云亭捉住嘉禾的手:“别。”
嘉禾的手挣脱不沈云亭,意识用力掐他,他手背上留深深指甲印,血珠从沈云亭手上滚落,他任由嘉禾掐着,低哄:“很快就会好的,医馆马上就到。”
……
嘉禾清醒过来之时,是城南医馆的客间里。她躺泛着浓浓药草气味的锦被之中,医馆的抓药的小童见她醒来,眉开眼笑:“姑娘可算醒,阿兄守半天。”
阿兄?
嘉禾抬眼看去,却只看见沈云亭。他便是小童中她的阿兄。
抓药的小童退出房间,沈云亭走上前,开嗓音微有些颓哑:“醒。”
嘉禾脑袋沉沉,抿抿干裂的唇:“大人怎么这?”
沈云亭用勺喂水给她:“方才画舫误食蟹膏,发疹子。我和骆远送来的医馆。”
嘉禾撇开头喝他送的水,低头看眼自己的手背,上头有一些未消退的红疹。
沈云亭垂眸放水碗道:“这些红疹过些日子会消,别担心。”
嘉禾望四周一圈,找到骆远,便问:“只有?”
沈云亭回道:“骆远军营有急事,知事,先去忙。”
他接着道:“施针及时,什么大碍,也无需服药。就是记过后要多饮水,有三个月之内忌食辛辣之物和酒。”
嘉禾疏离客气地道谢:“多谢大人相救,的恩情我会牢记于心。”
恩情……
“不必。”沈云亭坐床沿边上,狭长的眸静静看向嘉禾,沉道,“知道我要记的从来不是恩情。”
“我意。”他低哑着道。
来医馆之时,他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他不能有她,直到嗓子喊不。
嘉禾别过头不看他,恩情和感情从来都是不同的。她从前把沈云亭幼时对她的救命之恩当成感情,以最后一败涂地。
同样的错,她不会再犯第二次。
嘉禾断然道:“除恩情,我对大人不会再有别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