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酸楚,却又更加疑惑。我将水杯放下,走到那照片跟前,抬起手轻轻地抚过边框。我甚至能察觉到许诺当初离开之前,握着我的手指时还留下的余温。
我没能兑现我对她的承诺,今天本不该站在这里的。
许诺的妈妈走出来,递给我一包东西,说是许诺生前留下的,吩咐他们如果有一天我来找她,就把这些东西给我。
我赶紧转过身去擦擦眼睛,接过那包裹。
手机响起来,我手忙脚乱地从兜里把它掏出来。冯安华的名字在屏幕上闪着。我犹豫了下,抬头看看许诺的妈妈,她对我点头,又回到房间里。
我长长地舒了口气,接通电话。
冯安华的声音自那头响起来:“你给我的那盒录音,时间是8年以前。”
我哆嗦了一下,正在拆包裹的手不由自主停了停。
冯安华沉着地继续开口:“我们技术部的同事仔细帮你鉴定了一下,他们很确定这个时间,说录音时间起码有**年了。”
“那为什么……”
我的问题没有问完就停下来了。因为我看见了那个盒子里装着的东西。我忽略了冯安华在那头的疑问,轻轻地把电话挂上。
我要的答案就在这个盒子里。
我无法自已地颤抖起来,鼻子酸痛难忍,我拼命地昂起脖子,害怕一个不慎会有眼泪流出来。
那盒子里分成了两边,一边满满地装着磁带,一边堆放着信件。
每一封都是亲手写下的地址,我的地址。我从怀里摸出那天收到那盒磁带,放进盒子里。许诺的妈妈走过来,看着这一幕,叹了口气,坐在我身边:“许诺早就知道自己活不过那么长的时间。你们大学快毕业那阵,她身体已经不行了。”
“这些东西……”
“那天你们出去之后,她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了很久。后来她扑在我身上问我,为什么她会得这个病,为什么她不能和别人一样活得长长久久的。后来她说怕你难过,就干脆提前给你录了音,写了信。她说怕你一直给她写信,她一直不能回答,会伤你的心。她让我们收着这些东西,只要接到你的来信,就从里面拿一封给你回过去。一直到你不再来找她的那天。她怕你会一直坚持写,所以最后那段日子里,就算自己已经没力气了,还是非要我们帮她代笔……”
那些话刺耳地回响在房间里,许诺的妈妈数度哽咽,谈话不断中断。我咬紧牙,几乎不敢抬头去看她。
这就是答案。这就是为什么直到今天我还会收到用磁带录下的声音。这就是为什么她给我的回信从不回答我的问题。
“她是……哪天知道自己不行了的?”
“零四年的四月份,她有一天突然晕了过去,等送医院检查之后就知道了。”
我手里的信终于无力地飘在桌上。在我一直记恨,犹豫,彷徨到底许诺为什么不给我回那封情书的时候,她正躺在医院里和死神抗争。
那时的她究竟是用怎样的心情来见我的呢?
在太阳正盛的天气里,穿着高领的衣服,长袖,只是为了掩盖那些虚弱和异样么?
对我说出的话,只是不想再让我泥足深陷的托词吗?
还有那些信,那些录音,她准备了那么多份,她是真的以为我会像自己说的那么深情,一直纠缠不休,所以才拼了命去做吗?
那时候的她是否会想到,这些东西会有那么多不用再寄出来呢?
我拼命地咬着牙,只有这样才能避免我胸腔里某种东西倾泻而出。
我的脑子里不断问着自己一些问题。
如果我当初说,我愿意和许诺一起,抛弃所有,她会不会答应我?如果我当初——我当初去找她了,她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我像神经病似的走到许诺的照片旁,问了她很多问题,诸如此类。可她一直没有回答我。直到许诺妈妈和着叹息的话再次出现在我的耳边,我终于抬起头来,转过脸,看着眼前那张黑白的许诺的笑脸。
我不敢也不想去相信,她就这么消失了。我伸手去摸她的相片,没有一丝温度,就像她从未出现那样。
“还记得么,你说我当初怕黑,所以总是要等着你一起回家。其实我不怕,我只是想找个理由和你一起走而已。”
“你说因为我只把你当朋友,所以才告诉你所有事情。其实我一直都没当你是朋友,我只是怕如果我不说,你就永远不会问了而已。”
我的脑子里不断回放着许诺的声音。我抬起头,她妈妈走到我跟前,将一只风筝递到我手里。
我瞪大眼睛看着那风筝,那只我们初中时,一起做了一起放上天的风筝。我以为它早已不见了。
原来许诺去帮我找回来了。许诺很早就知道了,她一直知道,所以一直对我微笑,一直没有告诉我,她会死这件事情。
最后见面的那天,许诺问我,如果风筝的线断了,会怎么样?
我是怎么回答来着?我好像什么也没有回答。
我把头埋得很低,用尽全力抓着那只风筝,像要把它捏碎一样。
【每个故事都需要一个结局】
在夜幕降临时,我捧着那个盒子还有那只风筝,走出了许诺家的大门。她家的灯暗黄地在楼上亮着,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
我觉得浑身发冷,我关上了手机,隔绝了冯安华的来电。
我走了很久,绕着远路。今天知道的事情让我痛彻心扉,而另一个问题似乎也快迎刃而解。
尽管我觉得这只是一场幻觉,可一切都那么真实,让我无从抵赖。
我下了车,站在郊区的空地上。墨黑的天空上翻腾着云,其中包裹着潮湿的雨水味道。我安静地看着面前宽阔的大路,接着转过身来,盯着从我出门就一直跟在我身后的,戴着棒球帽的小孩。
他静静地伫立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
我走过去,他没有逃走,而是迎着我过来,直到站在我的面前。
我对他伸出手,他抬起头,我拿下了他的棒球帽。
那是我的棒球帽。
他那稚气未脱的面孔如此熟悉,我已经有十五年没看到他的样子了。他是十五年前的我。
我没有疯,血压正常,心跳规律,瞳孔适度。
我没有发烧,没有冒汗,而是平静地接受这个事实。或者说在整件事情的进行中,我早已隐隐约约,明白了这件事情。
而今天,正好离风筝上写的时间过了十五年整。
我猜他一定是一个梦,让我浸淫其中,只是为了兑现十五年前我对自己的承诺。
我已经忘记我深爱过许诺这个事实,所以他来提醒我了。
我蹲下身,将盒子放在一边。他盯着我手里的风筝。我将风筝翻过来,后面那行小小的字已经看不清楚了。
他出神地伸出手来,抚过那行小字,我拉起线,拼命地往前奔跑。
风筝很快地飞了起来,飞得很高,那力量几乎让我无法拽住。之后我放开了手。风筝在夜色中飘飘荡荡地扬了起来。
我眯着眼睛一直注视着它消失在远方,天上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
我用力呼喊许诺的名字,一次又一次,没有人回答我,这些天来,那个一直温顺聪明地就像陪在我身边的许诺,终于不再响应我了。我转过头去,看着那片空空荡荡的地方。
没有戴着棒球帽的十五年前的我,地上只放着那个破旧的盒子,里面所有的东西提醒着我,我是用怎样的速度忘记了自己那份耗尽青春的热恋。
我慢慢低下头,捂住了脸。
【那些过往终会永远过去】
我回到家里,累得精疲力竭,倒头大睡。我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总之我是被冯安华那聒噪的铃声吵起来的。
我揉着酸痛的脖子走到门口给他开门,他大步跨进来,往沙发上一坐,抬起头看着我:“你给我的录音是空白的。”
我一愣,他摸出MP丢给我。我接过来赶紧去听,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他皱着眉嘀咕起来:“只会给人找麻烦,还有你不是说有什么小孩跟着你,小孩把东西送给你的,我去问过了,人家邮寄员还记得你,说那天你拿到包裹突然发神经一样跑出门去,人家追了你很久没音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