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摇摇头,垂下眸子,将我的手放开。离开她皮肤的那一刻,我感觉到一股冰凉的风灌进了心底。
“许诺,你到底喜欢过我没有?还是这么多年你只是享受被我注视的感觉?”
我想问的不是这个问题,可不知怎么,那话到了嘴边就变了味道,又刻薄又寡毒。那一刻我离她很近,我可以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道。
她转过头看着我,睫毛微微地发颤,像是有风经过。
“你觉得,风筝断了线,会怎么样?”她没有回答我,只是没头没脑地问了我一句。
我忽然想起多年前我为她放上天的风筝,还有那封我没能给她的信,还有那段当时的我给现在的我的话。我顿了良久,摇摇头。
她笑着收回目光,轻轻搅动着咖啡杯里的液体。
我们沉默着,许诺忽然抬起脸,指着我身后的一个老头跟我说:“你猜猜他多大了?”
我眯着眼睛打量了下,说:“七十。”
许诺摇头,说:“六十五。”
我忽然来了兴致,伸出手指对着她:“咱们打赌吧,一会儿看看谁猜得对。”
“好啊,”许诺笑着点点头,“输的人弹脑门。”
这是我们上学时经常玩的东西。坐在一起,猜测一切可以猜测东西。打赌,为那稍后可能的碰触而欢欣鼓舞。而后,许诺输了。她紧紧地闭着眼睛,拉着衣服的领子,睫毛在紧张中微微颤抖着。
我凑上前,吹吹自己的手指,她哆嗦了下,眯着眼睛看了我一眼:“横竖都是一刀,你快点!”
我笑起来,伸手捂住她的眼睛:“慌什么,我就喜欢看你紧张的样子。”
我咬紧牙。我觉得当时我的动作并不是出于本意,只是不想让她过于得意。于是我保持蒙住许诺眼睛的动作,俯身过去,亲在了她的额上。
许诺怔住了,我也一样。我清清嗓子,赶紧退回来,低头喝了口茶。许诺盯着我看了看,撩起耳边的碎发,什么也没说。
我斜着眼睛瞥着她,发现她的脸很红,一直红到了耳根,和脖子上的项链连在了一起。
我更迷惘了,为什么就算我这样做,她也同意呢?
那天回家,下了小雨。我们没有伞。我立起衣裳挡在许诺的头上,顺手搂着她的肩。她变得很瘦,骨架纤细,好像一握就会断掉。
我送她到了车站,看着她招手来了辆的士,在我面前绝尘而去。那时我疯了一样追着她的车过去,在她让司机停下来的片刻时间里敲着她的玻璃嘶吼道,许诺许诺,我会一直给你写信,一直找你,一直到你接受我为止。
她神色复杂地看着我,摇摇头,吩咐司机将车开走了。而我则蹲坐在便利店门口,买来一袋子的白酒,一口口喝下去,直到烂醉得不省人事。我眯着眼睛,取下耳机。
许诺的那句再见幽幽地回荡着,我记起她上车时最后的那个眼神。欲说还休,仿佛还有很多的东西想要告诉我,可最后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由着那车开走了。我还是没能得到我想要的答案,尽管现在,那答案对我而言也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我抬起表看了看,中午十二点。今天是四月一日,愚人节。我听过一个说法,说情人节是愚人节,而愚人节,才是真正的情人节。
我觉得说得出这句话的人,一定有着无法回头的残酷过去。
我记起我给许诺寄信的那一天,也是一个愚人节。我忐忑地将信丢进信筒里,接着数次想要等到邮递员来帮我把信取出来。
在一年之中,只有愚人节那天我可以说喜欢她,所以那声喜欢倾我全力。所以当那声喜欢石沉大海之后,我竟开始怨恨。
直到现在我才想通,我怎能因为她不爱我而怪她。
我的心脏忽然鼓噪起来。我早该想起我深爱过这样一个女孩,用尽我所有的心机和青春。如果可以再来一次,如果可以。我一直以为年少时的爱情是一种近似自恋的幻觉,最是天真也最容易忘记。无论当初你觉得那份感情多么刻骨铭心,时年稍过,总会消失得一干二净。直到刚才我才发现,那类似幻觉的东西其实一直被我掩埋在心底深处。
我发了疯似的陷入幻想,我想在没有案子的下午,回到初中那个校园,以及校园里的路。带着许诺走过那条我们分开时反复踏足的林阴小路,在太阳要落下的时候。我希望能牵着许诺的手走一次,就像我曾经期待的那样。然后在她仰起头,微微闭着眼睛闻着树上的花香时,我想跟许诺说我爱她。
就像我当初提笔写下的情书一样。
就在我沉浸在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中时,电话再次响了起来,是冯安华。
【无法直视的除了伤痛,还有爱情】
我跌跌撞撞地被冯安华搀扶着回到家里,双膝发软,几乎不能动弹。
就在我想通了一切,回忆了一切,准备重新去找到她开始一段人生时,冯安华告诉我找到许诺了。
他找到她了,在死亡名单里。
许诺死了,车祸。
我惊若木鸡,站在咖啡吧门口声嘶力竭地冲冯安华吼着:“你看错了!都是假的,你快说你看错了!”
冯安华沉默良久,问清楚我的位置,让我等着他。过了一会儿,他来了,开着他那辆经年不变的福特。
他走到我跟前,蹲下来。我抬起手遮住太阳,心里一阵阵作呕。
“给你,这是当年登了事故报道的报纸,这是许诺后来的地址。她一直就住在这个市,只是一直没有告诉你而已。”
我在看清楚上面的照片后,手倏然收紧。我将报纸抢过来,仔细地翻查。我忽然惊愕地发现,这报纸就是那张用来包裹前几天,许诺叫小孩送来的那个盒子的,此刻它已经被我揉的快要碎了。
八年前的今天,某城发生了一起严重的交通事故。据调查,是车主的全责。女人当场就死了,男人被送到了医院抢救。之后的事情没有报道,篇幅很短,接近中缝,靠在整张报纸的下角处。
我一直没有看到。
冯安华显然不知道我在震惊什么。他有些犹豫地拍拍我,我没理他,他蹲下身,扶起我,将我带进车里,关上车门。
“你也别太难过了。她就算不是车祸,也活不过那个月的。”
我猛地抬起头看着他,他耸耸肩,叹了口气:“我查过了,她当年得了绝症,是遗传疾病,没救的,活不过二十岁。”
“她……早就知道了?”
“嗯,应该是。这种病打出娘胎就应该能发现。老实说,她能活到那么久,已经是运气了。”
我手足冰凉地听着他的话。他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在我心里刻出了问号。我焦急得有些口齿不清,拼命翻出口袋里的MP塞给他:“你听听,这是她前几天才让人送来给我的,她没有死。”
冯安华皱着眉将东西接过去听了听,露出疑惑的神情。他停顿片刻转头看着我:“这事情有点怪,你先把东西给我,我回去帮你研究一下。”
我六神无主地点头,冯安华破天荒地也没有继续揶揄我。开着车,将我送回了家里。回到家后,我蒙头大睡了一觉,冯安华一直坐在外面,我不知道他究竟多久离开的。我只觉得自己身心俱疲,像做了一个无比冗长的噩梦。
等我清醒后,阳光晴好。我心里有太多的疑问需要解答。比如为什么八年前已经死掉的许诺会突然让人给我送来这盒磁带。
那个一直在交流声后出现的小孩是谁,为什么包着盒子的报纸,就是那份报道许诺死亡的报纸。
我摸出冯安华给我的纸条,上面写着一个地址。我决定亲自去许诺家里看看。
【那已无法追回的懊悔】
在我敲开许诺家大门的那一瞬,我已经后悔了。许诺的妈妈站在门里看见是我,脸上一闪而过惊讶的神色。
她让我进屋,态度不算热络,给我端来杯水吩咐我坐在客厅里。
我抬起头环顾这个简单的家庭,而后目光无法自已地久久停滞在墙上那挂着的那张黑白的照片上。
照片里的许诺微笑依旧,只是再也无法对我开口说话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