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的声音再次在我耳边炸响，我觉得我似乎是牵扯得太深了点。
离开时她又固执地把我送到了门口，还是和之前一样，一言不发。其实我们之间除了这场命案，联系少得惊人。我隐约猜到这个姑娘对我的想法，那让我又感慨又无奈。到了街口，我坚持让她回去，自己站在路灯下注视着她的背影。黄怡然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我笑着说再见，长长的头发在路灯下发出一种醉人的光彩。她对我挥了挥手，一步三回头地往家里走。
我盯着她的背影一直想，如果我们之间没有横亘那么多的东西，结果会不会有所不同。
那天晚上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警局。我偷偷跟老王换了晚班，让他带着老婆去看最新上映的电影。
这件事情只有我和老王两个人知道。自从我来到警局，有两个人对我最为照顾，一个是队长，另一个就是老王。
可现在，我要利用老王，去查关于队长的秘密。这滋味非常难受。
是的，那个被黄怡然认出来的警察，那个在十年前就已经知道了关于黄怡然和她母亲的事情的人，就是年轻时候的队长。
在进警局时我就听说过，队长曾经违反了警队的纪律，偷偷跟着别人炒股投资，结果砸了，自己赔干净蚀了本不说，还从总局被降职到了我们这个小地方，幸好没有开除警籍。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队长从此以后不愿意接受提升的命令，非要固执地坚守在这个辖区。命案后，为什么队长一直将对黄怡然的调查全权交给我，又为什么在我接触了十年前某宗失踪案时突然大发雷霆，要打住我的行动。
按理说，他早就知道我一直偷偷和黄怡然往来。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出来挡住我呢？而那些被他藏起来的东西，又究竟是什么？
昨天，当黄怡然偶然提起关于她小时候的事情时我才模模糊糊想出了个轮廓。
我觉得自己很龌龊，用这样的心思去猜测队长。可事情仿佛自己长了腿，拼命地往我最不愿看到的方向前进着。
老王和我约定，不会让任何人知道我们调班的事情。
夜班的值日表是队长安排的，他很清楚我们什么时候在什么时候不在。我准时来到局里，老王站在门口等我。看见我去，高兴地迎上前使劲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我帮了大忙。
我僵硬地笑着回应他，接过钥匙。那一连串的钥匙里面也包括了一把队长办公室的。
我陪老王等在门口，一直等来一两出租。他早已换好了精致的衣服，准备和老婆儿女共享天伦。
就在他上了车跟我说再见时，我一时冲动，拉住了他上摇的玻璃。
“老王，我问你个事。”
“什么？”
“队长当年——炒股票为什么会被罚到我们这里来啊？”
“哦，听别人说是炒股抄得太大了，根本没心情做事。跟他合作的那个人眼光不行，把他们原来拼下来的东西都砸进股市去了。他又去借钱，还想继续，被大报小报登了圈，结果被上面的人知道了。你懂啊，我们这一行是不能自己私下干投资的。还好他原来工作做得好，加上学校里那些老教官出面保他，才没被开除。不过也惨，直接连降了三级到我们这个地方来，听说还记了过。”
我的手攥成拳头。黄怡然的父亲也是因为股市失败才破产的。
“老王啊，如果一个……一个你很尊敬的人，就像老师那样的人，其实做过很龌龊的事情，比如犯法的事情，你知道了会怎么样？”
老王愣了愣，专心地盯着我看了半晌，一瘪嘴。
“那得看我用什么身份。如果我拿自己当警察，肯定得追查到底，如果是别的人——兴许就这么算了。”
接着他又笑了笑，挑起眉毛用一种奇怪的神色瞅着我。
“干嘛，你抓着谁的小辫子了？”
“没，没事。”
我放开手，他跟我说了声再见，车疾驰而去。夜风呼啦地吹起来，我裹紧了衣服，还是无法挡住透骨的寒意。
这天太冷了，也太黑了。
七
我一直等到了半夜，才确信没有人会突然造访。我打着手电找到队长办公室的钥匙，不想开灯，因为不能引起任何麻烦。
门锁打开时发出咔哒的轻响。我悄悄躲进去，再关上门。房间里很黑，桌上乱糟糟地放着报纸和资料。
我顺着记忆，找到了白天被队长随手塞进书柜的那叠东西，再把它们取了出来。
我戴上手套，认真记下那些东西刚才放置的位置和顺序，我把手电筒叼在嘴里，一页页开始阅读。
刚开始的几页，是发黄的报纸。上面的人一个是队长，另一个是那具尸体，黄书明。
那时候他们还穿着西装，头发梳得很光亮。报纸的题目写着商业巨子和菁英警察的陨落，报道着他们两人炒股失败的事情。
他们真的是认识的。我的心越沉越低，翻开后面，一连几篇都是这样的报道。有关于他们各自风光时候的采访，还有落拓时候走在一起，被狗仔偷拍到的新闻。这就是队长最难启齿的过去。
在那些报道中，我甚至还找到一张黄怡然小时候的照片，打扮得像洋娃娃一样可爱。只是照片里的她被黄书明用力拽着往前走，微微侧过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恐。而我明白，那种惊恐随着岁月的流逝，已经逐渐从她的眼里蔓延到了她的心里，无论如何努力，也像刺一样长在那，永远也别想拔出来。
再然后，是一篇很小的，被精心剪裁下来的小幅报道，上面刊登了黄书明妻子失踪的消息。
那个可怜的女人，就算不见了，也只是以前商业精英之妻的身份被人们所遗忘的。
我继续往下看，终于，我看到了那张我设想中本就应该会存在的纸条。
那是一张非常简单的协议，A4大小的纸张，上面盖着两个人的拇指印。
我掏出手机，静静地看着那张纸。在屋外猛烈刮起大风时，我终于按下了拍摄。我的胃里翻江倒海，很想作呕。
我忽然非常理解黄怡然的感觉，那种被全世界背叛和抛弃的绝望。而人之所以会绝望，不正是因为他们还抱着最不切实际的希望吗。
当年的黄书明带着队长投资股票生意，挣了很多钱。两人都家庭幸福美满。可后来一次投资失败，让队长几乎破了产，也让黄书明的公司化为乌有。可两人不甘寂寞，铤而走险，都借了高利贷。然后就像黄怡然告诉我的那样，利滚利债滚债，越欠越多。
而后黄书明很快堕落下去，在某次争吵中，他们的行为被狗仔队偷拍放上了报纸的头条，队长的名声和仕途也算毁完了，这才被发配到了我们这个小地方。按理说他们本不会再有什么联系，直到黄书明错手杀掉了自己的妻子，黄怡然在那个夜晚再次闯进了队长的生活。
也许从第一眼起队长就知道黄怡然是谁的女儿，所以他才坚持要送她回家，为的就是见黄书明一面。凭着队长的直觉，他肯定明白这家人是出了什么事情。
黄书明看到队长后知道自己的行为暴露了，和队长狠狠吵了一架。
第二天，就在黄书明销毁杀人证据，也就是埋尸时，队长跟踪而至，对他进行了勒索。
我知道没有钱会把一个人逼疯，可我怎么也想不到，队长竟然做过这样的事情。
所以当黄书明把最后一点存款，总共五十万交给队长后，他开始变本加厉地惩罚黄怡然。他觉得这一切的不幸都是黄怡然和她母亲带来的。如果没有那个该死的女人的尸体，他本可以接着这五十万东山再起。
那张纸条上的内容，就是队长用五十万的价格出卖了自己的人格，也出卖了黄怡然那个不幸的母亲。
而队长一直不肯离开这个地方，也是害怕自己的事情遭到暴露。他们就像牵线的蚂蚱一样，一头着火，另一头也无法善终。
我全身打着哆嗦，我所建立的信仰在这一刻悄然崩盘。屋外的风更甚，树影扭曲地攀爬在地上，然后一点点往墙壁上挪动着。张牙舞爪，像被人束缚成怪异姿势的尸体。
我在明白这一切后，忽然无比想念黄怡然，我很想见到她。立刻，马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