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
黄怡然冷淡地笑了笑。
“没什么然后了，他们让我回家去。那些警察肯定都当我是小孩子，根本不会相信我的话。再说了——你们不是有套规定么，人失踪超过了48个小时才会立案侦查。但是——如果真的是要等48个小时，也没什么侦查的必要了吧。制定这个规矩的人真是狡猾。”
我听着她的话，如鲠在喉。如果换成是我，也不会过多去追究这样的事情。小孩子的话，哪里可能当真。
黄怡然耸耸肩，又开始修剪她的花枝，接着漫不经心地开口。
“后来有个警察自动说要送我回家去。我怕被那男人知道，所以不让他陪我上楼。可是我抵不过他的力气，还是被他带回去了。那个男人过来给我们开门，看见警察了，脸色难看的像死人一样。他把我赶回房间里，也没让那个警察进屋，两个人在外面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话，然后那个警察就走了。后来他回到房间里威胁我，如果再敢跟那个警察联系，他就打断我的腿。不过我哪里能和人家联系。第二天他出去了一整天，也不知道干了些什么。回来之后好像还不放心，就打了我一顿，一边打一边说，要不是因为我妈，他哪会破财什么的……”
我盯着她看，忽然情绪驱使，小声开口。
“等这个事情结束，我帮你找你妈妈。”
她的动作一顿，我明显发现她打了个哆嗦，然后回过头来。她的眼里转动着某种情绪，持续又复杂。
她看了我好一会，使劲咬了咬牙。
“你信我了？”
“我信你。”我停了会，补充一句，“就算你妈妈真的已经遇难了，我也得帮你把她的尸体给找出来。”
黄怡然的嘴唇颤抖起来。她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扁着声音跟我说了声“谢谢”，然后很快又低下头去，就好像如果再多说点什么，眼泪就会夺眶而出。
六.
我回到局里时，老王告诉我今天队长心情奇好，刚才还出来溜达了圈，跟大家开开没名堂的玩笑，嘴角的笑意怎么也掩不住。我赶紧趁着这机会喊了声报告进去，将黄怡然告诉我的，关于她母亲的事情汇报给了队长。那时候队长拉着窗帘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我敲门进去时他正收着什么东西。我用余光瞥见有一叠发黄的废报纸被他塞在了书桌的上方夹缝里。
那引发了我强烈的好奇心。
可就在我说完关于她母亲的事情后，原本心情出奇晴朗的队长忽然对我发了很大的脾气，一时让我有些手足无措。他双目圆瞪，像要喷出火一样，狠狠地敲着桌子说我不务正业。我被他的气势吓住，一时不知怎么回应，只能拼命低头认错。
过了很久，等队长的气出够了，他终于安静下来，擦了把头上的汗，冷眼瞪着我。
“你不用再去她家里了，事情都调查的差不多了，现在应该往另一条路上想想办法。”
“可是……”
“什么可是！”队长挑起眉毛，“在案子没破之前，不能和嫌疑人接触这个道理你不知道？！”
我愣住，有些口吃起来。
“她不是嫌疑人啊……她有不在场的证明……”
“我让你看的照片你是不是还没看！”
队长的火气又上来了，转身拉开抽屉，从里面摸出一叠现场照片砸在我跟前。我弯腰一张张把他们捡起来，那具尸体又重新出现在我跟前，关于他的记忆就好像我昨天才亲眼见到似的那样鲜活如初。
队长背着手背对着我站在那里。我认真地盯着不同角度的关于那尸体的照片比较，就在快要放弃时，我忽然注意到一个地方。
是的，我之前一直没有注意到过。
那尸体的手握成半圆的形状，往前伸出，像是要抓住什么一样。
我一直以为他是想抓住犯人的脚，并没有往深处想。可现在我忽然觉得，他其实已经抓住了什么，可惜被人拿走了。
从那手握成的形状来看，他抓住的应该是一个很纤细的东西。
比如卷成卷的书本，比如一根棍子，再比如——比如黄怡然的脚踝。
我的脑子里倏然闪过黄怡然的打扮。
就算这个天气，她还是穿着白色的棉袜，正好遮住了她的脚踝。
如果她的脚踝上留下了伤口——我不敢继续去想。我将照片还给队长，他叹了口气，把东西都收起来。那双锐利的眼睛藏在镜片后，像透过我的皮肤抚摸上我的骨头那样注视着我。
“你好好回去想一想。”
他对我下了逐客令。我有些踉跄地出了他的房间。可就在我走到门口时，我忽然想起刚才队长藏起来的东西。
那天我跟他汇报情况时，他也藏了什么东西在报纸下面。
我觉得队长还有别的事情没有告诉过我。
我回到家里想了整整一个晚上，最后得出一个连自己都觉得荒谬的结论。可无论我怎么在心里抵死否认，我还是觉得很有必要去证实一下。第二天一大早，我再次来到了黄怡然家里，确保没有任何人看见我。我没有对她提及昨天在队里发生的事情，她还穿着那双袜子，我看不透她的脚踝上是否隐藏着更大的秘密。
她开门看见是我，先是一愣，接着那张没有表情的面孔变得生动起来。
她赶紧让我进屋，给我倒水，然后有些局促不安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我还没来得及收拾……”
她讷讷开口，我对她勉强地笑了笑。自从看过了照片，我没办法再将她当一个被害者来对待。
我需要知道事情的全貌。
“我有话想问问你。”
“嗯，你说。”
“你认不认识这个人？”
说着，我从怀里摸出一张照片，递到她手里。黄怡然歪歪头，仔细打量着照片上的人，过了会，她惊叫起来。
“我认识他！他就是当时送我回家的警察！”
我默默地将照片收回口袋里，她抬起头看着我，有些疑惑。
“你怎么突然想到把这个照片给我看？”
“没，是另一个案子的，我突然想起来，就试试。”
“你又在查别人的不在场证据啦？”
她有些俏皮地对我眨眨眼睛，我挤出个苦涩的笑容对着她。黄怡然比以前开朗太多了。可我呢，我还能回到以前那个样子吗？
我沉默地坐在那，照片在口袋里持续发烫。黄怡然似乎没注意到我的变化，她一直坐在我对面看着我，接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
“对了，你玩过那个FBI的测试游戏吗？”
她说着，跑出屋子，在一堆旧报纸堆里翻了会，找出一本书凑到我面前。那是一本一年前的小说杂志，封面已经有些破损了，里面的书页也变得残缺不堪。她指着最后那页上的趣味问答给我看，是几则据说是美国FBI用来测试人犯罪倾向的老游戏。
“一对生活在一起的姐妹为母亲举行葬礼。妹妹在葬礼上邂逅一个男人，并对他一见倾心。葬礼结束后，她却再也找不到那个男人，也没有联系方式。一周后，妹妹把姐姐杀了。为什么？”
“为了再办一次葬礼，这样她就能再见那个男人一次了。”
我这样笑着回答她。这个游戏在我上学时就曾经多次出现过，虽然至今我还是不大明白其中的逻辑，也无法理解为了再见一个可能永远没有交集的人，就去伤害别人的这种行为。但说到底，这毕竟只是个游戏，谁会真的这么去做呢。
而她当时则一脸惊讶地看着我，再对了下书里的答案，旋即露出一种近似崇拜的神情，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
“你真厉害，怎么一下就猜中了？真不愧是当警察的。我想了好久都没有想到，居然会有这种方法。”
我瞅着她的样子，半晌开不了口告诉她，这只是个普通到略显古老的小测试，每一个上过学的人都听说过。
我猜她从来没有过朋友，那天在学校的样子也印证了我的猜想，她在那个地方的日子也比这个家好不了多少。
而我更明白的是，这个话题是她精心准备了许久的。跟警察有关，如果我不知道还有讨论的空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