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雪儿之所以箭术如此精湛,很大一部分原因仰仗她这尖锐如鹰眸的一双大眼睛。陈正转头的那一霎那,躲在暗处的刺客忽然发起攻击,但他只是扣动手中那把短弩的扳机,除此之外身体没有丝毫的动作,任何人,不管怎么看,都肯定找不出他具体的位置。
然而赵雪儿敏锐的目光虽然没有看见刺客的位置,但是刺客的弩箭飞出的那一刹那,赵雪儿竟然通过弩箭飞出的地方看到了刺客忽隐忽现的身影。虽然自己已经全神贯注,但是看见自己的相公有危险,她仍然不禁大喊了一声,尽管自己分了心,但她还是精准地将箭头指向了刺客的位置,然后毫不犹豫地松弦出箭,接着对面一家民楼的阁楼里,一个黑色身影从窗户里翻了出来,摔死在了地上。
陈正听见赵雪儿的警告,毫不犹豫地趴下,然而速度还是慢了一拍,在刺客翻身落地的同时,那支短箭也结结实实地扎在了他的左肩关节处,陈正“啊”地哀嚎了一声,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相公!”赵雪儿歇斯底里地大叫一声,扔下手中的弓箭健步如飞地跑到陈正的身边,扶着疼痛得涨红脸的陈正,痛哭道:“相公,你中箭了,你中箭了,来,雪儿扶你。”
陈正毫不在乎自己身上的箭伤,他喘着粗气问道:“刺客呢,刺客干掉了没?”
此时陆大鹏也走到了陈正的身边,他蹲下身去扶着陈正的另一边说:“陈师爷放心,你家夫人已经将刺客射杀了,我看得很清楚,刺客已经摔死在楼下了,我已经命人去将刺客的尸体搬来。你肩上中了箭,先别说话,我这就扶你到门楼内拔箭治伤。”
陆大鹏说完就背起陈正要往门楼里走,见周围所有人还像是受惊了的绵羊似的躲在掩体后面不敢露头,不禁大骂道:“你们一个个孬种还躲着干嘛?刺客都被干掉了你们没看到吗?你们看看陈师爷是如何胆量过人,你们若是有陈师爷的百分之一,这城何愁守不住?全他娘的给我站起来备战。”
众人被他这一骂,所有人的屁股像同时被尖针扎了一下似的,倏地一下全部跳站了起来,没有一个人敢出声,他们的目光随着陆大鹏的脚步移动,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无限的敬意。
陆大鹏背着陈正来到了门楼里,门楼是军队守城时,指挥官的临时指挥所,所以里面有张长案。陆大鹏将陈正反放在长案上,一边令人赶紧去取创伤药,一边仔细打量着陈正肩上的上伤口说:“陈师爷放心,没射中要害,只要将箭拔出来,敷上创伤药,好好休养几日便会痊愈。”
说完,他将一块叠好的湿巾塞在了陈正的嘴里继续道:“我现在就替你拔箭上药,拔箭的时候会有些疼,你忍一下就好。”
一直站在一边哭泣的赵雪儿蹲在了陈正的正前方,手紧紧握着陈正颤抖的双手,心似乎比陈正的伤口还要疼痛。陈正见她哭得伤心,忍着剧痛向她微微一笑。只因嘴里含着湿巾,不能开口跟她说话。
陆大鹏见状知道陈正此时精神不集中,若是现在迅速将箭拔出,必然会让他少受些痛苦,于是也不跟陈正说一声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将箭一提,只听陈正痛苦地大叫一声,嘴里的湿巾应声掉在了地上。
赵雪儿抬头见陆大鹏一脸愕然的样子,心头不禁一惊地问道:“陆把总,发生了什么事?”
陆大鹏颤颤地将只有箭杆,没有箭头的箭枝递到陈正跟赵雪儿的面前愤然地骂道:“这狗日的刺客,用的短箭是特制的,箭头上像是有倒钩,并且箭头容易松动,刺进肉内后能紧紧地勾住肉骨,一旦有人硬生生地将箭拔出,只能拔出箭杆,箭头就会嵌在肉内。”
陈正此时已经毫无气力,浑身就像被浇了水般大汗淋漓。他喘着粗气音量低沉地问道:“那该如何是好?”
“当然是要尽快将箭头取出来,否则箭头嵌在肉内,堵住血管,血液长时间不流通,你这整条胳膊就要废了。”陆大鹏说完蹲到陈正的面前说:“陈师爷放心,军中有麻药,你吃了麻药后就会没知觉,到时候我再替你将箭头取出来。”
陆大鹏说完就吩咐人赶紧去取麻药,那人前脚刚走,后脚就有士兵来报,说刺客的尸体已经带过来了。陆大鹏挥手示意将尸抬进来,一见那尸体觉得十分眼熟,他皱着眉想了会儿恍然大悟道:“我想起来了,这刺客不就是那外军伤兵吗?”
陈正听闻也稍稍抬起头看了眼刺客,果然是那外军伤兵。他蹙了蹙眉梢若有所思地说:“想必这刺客是鞑靼人故意放进来,先是谎称刘知县战死,再暗杀我军官吏以损我军士气的,把总可命人取其首级以示众,再派人大肆宣传说知县没死,鞑靼军只有三千人。”
陆大鹏当然明白陈正的用意,赶紧吩咐人去办。没过多久,去拿麻药的人急吼吼地回报说军中麻药已经没有了。
陆大鹏闻讯大怒骂道:“胡扯,军中怎么会没有麻药了?”
那人哪里知道军中为何没有麻药,当然答不上来。不过此时陆大鹏也没有精力去查军中的麻药哪里去了,他知道,这麻药是珍贵药物,这龙里县的药铺里肯定没得卖,想必有人见是珍贵药物偷偷拿出去卖了。
陈正见陆大鹏一筹莫展地在门楼内来回踱步发怒,知道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吗,这箭头不取,整条胳膊都难保。他喘着粗气唤道:“陆把总别费神了,你直接替我取了箭头就行,我忍得住。”
陆大鹏大惊失色道:“这怎么行?这箭头勾住了肉,得剜肉取箭头,不吃麻药,你得活活疼死。”
赵雪儿一听陈正竟然要求不吃麻药取箭头,脸色也吓得煞白,但她此时也无言以对,这箭头,取也不是,不取也不是,她只好将脸贴在陈正的手背上,无助地哭泣着。
陈正无力地摇摇头说:“古有关公刮骨疗伤,我这只是剜肉,又怎能跟挖骨相提并论?关公能忍得,我也能忍得。陆把总别犹豫了,你自己也说,这箭头若不早取,必废了我整条胳膊,难道陆把总想见我陈正变成废人不成?”
陆大鹏见陈正极力要求,心头也有些动摇,他知道现在若要取出箭头只能剜肉生取,别无他法。既然他自己提出生取,那就依他。于是吩咐人准备好了剜刀、镊子、钩子等所有工具,看得赵雪儿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陆大鹏面无表情地将剜刀在火上来回烤热,然后举刀欲止地对陈正说:“陈师爷,这刀下去真的是疼痛难忍,你可得做好准备。”
此时陈正已经将湿巾重新咬回嘴中,他没有出声,只是点了点头,他右手握紧赵雪儿,左手扣住案沿,浑身像是冬天里没穿衣服版直哆嗦,但黄豆般大小的汗珠却从他身上的每个毛孔里不断地渗出。
陆大鹏颤抖着手将刀刃贴近陈正的皮肤,只听“跐溜”一声,皮肉被火热的刀刃烫得翻卷了起来。
陈正牙口要紧湿巾,脸憋涨得如比关公脸红,比包公脸黑,额头上的青筋像是要爆炸般鼓胀,眼睛瞪得眼珠欲夺眶而出,血丝像是散乱的红线般网布在眼白上,他握着赵雪儿手的那只手将赵雪儿的勒得咯咯直响,另只手的手指则已经扣进了案沿,指甲里嵌的全都是木屑,指尖也鲜血淋漓。赵雪儿也顾不上手痛,她的心已经跟陈正的伤口连在了一起,每一刀不仅切在了陈正的身上,更是切在了她的心里。
剜肉持续了大约两刻钟,陆大鹏又不是大夫,只是个粗狂的把总,他哪会像郎中般精刀细割?见到箭头,直接一刀下去,将被箭头勾住的肉切开,然后用镊子将箭头取了出来。虽然手法是粗糙了些,但在没麻醉药的情况下,长痛不如短痛,早取出来早超生。
陆大鹏替陈正取出了箭头没有直接扔掉,而是闻了闻,确认箭头上有没有毒,好在答案是让人欣慰的。之后,他又在陈正的伤口上倒上酒来消毒,再敷上金疮药,然后将伤口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得严严实实,这也着实让陈正又阵痛了好几次次,不过跟刚才剜肉相比,这次阵痛感轻多了。
此时陈正已经完全虚脱得瘫软地趴在长案上,整个长案像是被洗过般潮湿,上面全是陈正流的汗,还有赵雪儿的泪水。赵雪儿哭成了一个泪人,她双手紧紧地握住陈正的右手,脸贴在他的手背上,一边哭,一边喃喃地叫着相公,夫妻二人四目相视,一趴一跪,一疼一痛,画面凄楚婉人。
陆大鹏替陈正处理好伤口后向陈正行半跪拜军礼拱手道:“陈师爷英雄大义,陆某真心佩服!”
陈正本想回礼,只是胳膊不方便扭动,只好作罢,他勉强轻松地笑了笑说:“陈某这狼狈相何来什么英雄大义,真正让人佩服的是陆把总。”
二人在门楼内相互恭维一番,此时,城头上的守军一边吃饭,一边讨论陈正的剜肉取箭头的事,无不为之惊恐,许多人见己方军中竟然存在一个像关公刮骨疗伤般的神人,心中顿时像吃了定海神针般镇静。
陈正在赵雪儿的扶持下坐了起来,跟陆大鹏讨论起现在的军力部署。陆大鹏刚才派人粗略地统计下参战人数,一共在一千三百人左右,东西南三门依旧是三十名士兵加五十名其他人把手,主力依旧留守北门。
二人刚没谈多久,门外士兵禀报,鞑靼军有动静,像是要组织第二波进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