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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0章犹疑之中现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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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所谓山上一日,地上一年。

不周山上的日子向来都是不知年岁,但对于修行之人来说并不枯燥。

周游和小僧各自有各自的营生,周游看道藏三千,不知不觉已经将经书翻卷地厚厚一层。小僧则是吃斋念佛,天天敲着木鱼,令周游的睡眠质量特别好。

这样的日子与世隔绝,周游也不知道山下又发生了什么,直到有一日,不周山上再次来了一个外客,周游并不认识,但小僧见到却立刻红了眼眶。

“师父!”

没错,来到不周山上的外客,就是最初送小僧来到此山的老僧。

老僧比一年前苍老了不少,颤巍巍的满溢慈祥。他看着扑面而来的小僧,看着他红着眼眶扑到自己怀里,看着他哭花了的笑脸,看着他已经微微少年的身躯。

“你长高了。”老僧宠溺地说道。

小僧依旧哭得厉害,毕竟还是少年心性。老僧对他劝慰几句,随即和周游打了个照面。

不多时后,周游和老僧坐在悬崖云海旁饮茶。

周游:“大师,当初把他带到这里,今日又来此地,可是有事?”

老僧微微叹息:“说实话,当初把他送过来,是为了躲避仇家。我想遍了整个十九列国,除了东部的瀚海国外,似乎没有什么真正算是安全的地方,想来想去就把他带过来了,毕竟这里人迹罕至,这孩子也能平安度过一生。”

周游笑笑:“这不挺好吗。”

老僧点点头:“谁说不是呢,当初我便和他说过,我和他的师徒情缘就此断绝,以后我不会再来找他,他也不用再来找我,谁成想还是摆脱不了这些世俗执意,最后我们师徒还是又见面了。”

“这么说,这次来是想把他接回去,难不成是回到西泽大荒烂柯寺?”周游问。

老僧摇摇头:“那倒不是的,此次来有两件事情,第一件的确是来看看他。但是究竟要不要把他接回去,还是要看他的意思。”

“为何这么说?”周游听出来话里有话。

老僧盯着周游:“周道长,其实都是因为你。我这次前来,另一个目的就是想亲眼看看你。”

周游闻言犹疑:“额?这话又怎么说?”

老僧叹了口气:“说起来,这孩子也不是生在寻常人家。我知晓你去年在中原大地上做出来的事情,的确是惊为天人。但你改换了这方天地,反倒是让贫僧陷入了迷惘之中。”

言罢,他指指道庐的方向:“你可知,这孩子是谁?”

金墉城里的片刻安逸,并不代表北戎州的太平长安,不管是周游还是周旋都明白一个道理,如今的金墉城根本就不配拥有所谓的平安。

不过如今这方天下,已然皆是这般模样。

还是这个冗长的夜晚,从此城往北过三郡八城,有一座依山而建的城池,乃是北戎州西北方重镇凉襄。

凉襄城人口不多,气候偏向冷冽,不渡江南的封国人住不习惯,但却颇合北方寒士的胃口。

城内东北侧有一片恢弘宅邸,连绵七幢飞檐府院,正门口没有石狮子,取而代之的是两尊金背雪雕,两名侠士左右傍立,背缚黑色剑匣,身缠厚重锁链。

当地百姓尽皆知晓,此地不是什么官僚府邸,而是剑门在北戎州设立的最大分舵。

正门脸高大深沉,上方一块重匾,四方青云古篆,谓之剑府元宗!

宅邸附近静谧无人,方圆一里内貌似已被宵禁,从正门脸往前乃是一条冗长官道,两侧关门闭户,唯有另一侧尽头处的零星酒肆还在照常营业。

北国的夜晚寒雾深重,酒肆的招幡下挂坠一角残灯,模糊的烛火在灯笼中摇曳欲熄,灯笼被雾气打的微湿,晃悠悠的被一只粗壮手掌抓起,就这般飘飘忽忽着往分舵缓慢行来。

值守的两名剑门门徒并不在意,此地虽是剑门管辖地界,但并非百姓不可踏入,正常的过境行路是不受管制的,不多时来者逐渐清晰,身形竟足足九尺有余,背着一只棺材般硕大的黑色匣子,肩膀上还扛着一名肥胖孩童。

值守者见状立刻手握腰间,二人皆腰佩一只卷轴,打开后乃是一副通缉画像,上面的描述和面前人完全符合——

面白无须却如狼似虎,犬牙密布却看似少年无邪,不是李擎苍又能是谁?

值守者立刻握紧剑匣,其中一人回门内传信通报,另一人一派如临大敌之相守住门阀,不过浑身上下已然是战栗不止,毕竟不光是剑门门内,此刻西北天下诸国早已知晓了望鹄楼发生的事端,他仅仅是个普通的入门弟子,知晓自己正在面对一位何等可怖的人!

可李擎苍却出奇的宁静安然,他把肩上的孩子好生放下,孩子胖乎可爱不懂人情世故,对李擎苍俊美粗犷的面容也生不起惧怕之情。

李擎苍伸手帮他擦擦鼻涕,咧嘴露出满口虎牙笑的开怀:“刚刚你是不是说你家就在这后面?”

孩童憨憨的点点头:“从这个大宅子旁边绕过去就是了,大哥哥。”

“为什么一定要绕呢?”李擎苍对他颇有耐心,蹲**子笑着看他,眼神少有的平静如水。

“这里有一群叔叔不让我们过的,连卖糖泥人的爷爷都搬走了。”孩童委屈着小脸儿,不远处的值守门徒却早已冷汗密布。

“你爹娘呢?”李擎苍又问他。

“爹爹在方才的酒肆里睡下了,他总是喝酒不管我和娘,娘过会就会来寻我的,哥哥你还是让我回爹爹那里去,不然娘找不到我会急哭的。”

孩童说的言辞恳切,李擎苍摸摸他的头,脑子里想起方才在官道那边酒肆里见到的一桌桌醉鬼,一时间微叹口气,将孩子转身朝向官道,然后在他后背静静出声。

“哥哥就不送你了,再过几日这里应该就能走通了,你也不用绕路回家,卖糖泥人的老爷爷也会回来营生。”

“真的吗?”孩子不明此话何意,笑的天真烂漫,李擎苍嗯了一声,但没有让孩童回过头来。

“就这么往前走,不管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也别回头,不要看,不要停,要听话。”

孩童依旧懵懂,不过还是乖乖地往前迈开步子,胖乎乎的小脚丫踩在砖地上清脆可闻,忽的身后传来一声闷响,好似是有什么东西重重倒在了地上,随即便是更响的一声金铁交击之声,着实把他给吓了一大跳!

他听了李擎苍的话不敢回头,迈开步子用胖手捂住耳朵,眼里盯着官道尽头酒肆的招幡,就这般一路跑进了黑暗与雾气之中。

而原地留下了一盏昏黄的灯笼,里面的烛火快要熄灭,照耀的剑门门脸已然破了大洞,方才值守的剑门弟子没了脑袋,安静的倚靠在一侧的柱子上,脖颈上方是一道深邃的刀痕,险些将门柱给尽劈了去,浓重的血腥味道开始弥漫!

李擎苍已经组装好了自己的斩马大刀,扛在肩头龙行虎步的迈过高耸的门槛,照例一刀劈碎硕大的影壁院墙,只不过这次等候他的不再是几十个人,而是一方演武场般的硕大庭院,还有密密麻麻的几百名剑门门徒!

“原本还以为你们会招呼不周,没想到这待客之道还真的从上到下!”

他冷笑着扫视一圈,屋脊上,房梁内,暖阁里,议事厅堂中,飞檐瓦片上……所见之处皆是剑门弟子,手里握着未开锋的修长钝器,冷风刮过划擦出磨铁的金属声响,每个人都是黑衣束发,将他围拢入一方黑色的深渊海洋!

“阁下当着孩子面夸下海口,莫不是刀门弟子皆这般信口雌黄?”

一位络腮大汉排众而出,言语中戏谑之意昭然若揭,李擎苍抗刀毫无惧色,咧嘴大笑着吼叫出声:“你随意说道,今夜过后剑门北戎州分舵必将灭门,小爷可能会放你回去找太白老狗,告诉他锁剑止杀令害死了多少自家门生!”

“无礼小辈大言不惭!我剑门剑术独步天下,即便是用钝器亦能送你殡天!上次南戎望鹄楼的旧账还未清算,此番你还敢来北戎总舵,剑门群豪会教你敬畏之道!”

络腮大汉此话说得不无道理,毕竟是精兵强将的数百人众,不是简简单单地几十人,亦不是望鹄楼上那些没有钝器不能使剑的徒手剑客,李擎苍没有任何先机地利,单枪匹马总归是有些贸然失算。

不过,李擎苍还是笑的狂妄恣意:“你们用钝器使剑术,本意上已经背离太白老狗的止杀令,说到底还不是怕我手里的屠刀!那老狗不日将会下衍羲山出关,到时候看看你们和他作何交待!”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家师出关一事乃是不传之秘,你从何处得知的?”络腮大汉面色赤红,显然是已经动了真怒。

“将死之人没必要知晓这些物事,我也是量力而行之人,即便我的血刀再重,面对几百头待宰的羔羊亦是颇费功夫,因此小爷今番带了一些朋友,本来想多带些过来,后来想想也就几百人而已,因此只带了十只已然足够!”

言罢,他一声轻哨声传九霄,门后隐隐间传来一声厚重回响,好似来自亘古洪荒的低吟浅唱,亦好似蛮兽恶罗的狰狞闷哼!

“十只……”

络腮大汉喃喃咀嚼着这个字眼,眼神凝重而又满溢疑惑,因为透过破败门脸可以见到远方来了一群家伙,明明是活生生的人,但李擎苍却用了非人的称谓!

“哗——啦啦——”

“喀——嚓——喀——嚓——”

钝刃重器划开青砖地面的拖拽声响分外浓烈,门内几百人紧张地握紧兵器,望着远处缓慢行来的十个高大身影,一时间感觉呼吸都有些滞涩困难!

十个人来到门口排成一排,竟然都和李擎苍一般九尺魁梧,手上皆握一模一样的硕大斩马血刀,只不过刀身并未抗肩,而是倒拿刀柄拖在地上,身后早已如犁地般划出了十道血腥沟壑。

屋檐上方的剑客忍不住率先发难,手举钝器从四面八方空降劈砍,谁知钝器栖身在十人身上竟纷纷断裂,一时间每人手里都掐住一位剑客脖颈,微微用力便断了气脉筋喉!

而直到临死一刻,这些剑客方才看清了行凶者的真实模样——

好似硫酸洗过般的狰狞脸孔,鼻翼被整块削掉只剩漆黑孔洞,额头高耸有铁环嵌入皮肉,玄铁头盔连缀铁环直接长在头皮上,浑身上下皆披整块铁甲,不分鳞片好似岩浆冷却凝结般浑浊不清,手指关节喉颈皆负了甲胄,嘴巴亦是外套了整块的野兽犬牙!

“这究竟是什么鬼东西?”

“丧尽天良的家伙,刀门何时变得如此违背道义伦常!”

面对咒骂纷纷,李擎苍对此却颇为满意,身后的家伙纷纷抓起死者脖颈饮血啖肉,啃了两口后草率撇到一边,踏着尸骨撇撇嘴巴貌似很不满意,望着分舵里面的几百个鲜活生命张开了血红大口!

李擎苍站在几人身前,不去理会众人苍白的面色,他清清嗓子举起大刀,朝着满场剑门众厉声大吼:“今日,给你们正式介绍刀门的底蕴所在,我们从右江州被放逐到今天所吃的苦,今日由他们来和我索仇偿还!”

言罢,他豪迈挥刀,身后十位蛮兽呼应大吼,十一个人竟然比百人众更加摄人心魄!

络腮大汉知道避无可避,剑门众亦是没有一个逃命遁走,他举起自己手中钝器,还是没有动用剑匣里的佩剑:“剑门诸君,我等虽非门内核心弟子,但剑道忠魂不可欺辱,今日死守元宗分舵,浩气长存万世不息!”

“待得出鞘震长空!”

“待得出鞘震长空!”

“待得出鞘震长空!”

“待得出鞘震长空!”

声传万里,场面壮阔悲戚,李擎苍受其感染亦是血脉喷张,瞪眼大吼横刀高举朝天:“度厄迦南听令,今夜死守门庭,片甲老少不留!”

这一夜过得缓慢冗长,整个凉襄城里喊杀震天,方圆几里根本没有敢于探视的百姓,只有一些戴着斗笠的江湖散人各立楼宇之间,望着那座元宗分舵逐渐声浪渐息,血水顺着门框流淌出来蔓延四野,人头像熟透的西瓜落地闷声叮咚!

今夜,北戎州凉襄城剑府元宗分舵正式于江湖除名灭门。

周游摆摆手:“我从来不喜欢打哑谜,大师还是直说为好。”

老僧晃晃脑袋:“还记得穆蓝微嘛?”

“西梁皇帝?当然记得。”周游笑笑:“只不过现在西梁应该改名为大梁了,现在在位的是我的将军,大梁武烈王。”

老僧点头:“这就是为何我在犹豫的原因,我本意想等他长大成人,然后送他回到他所在的家族。我之所以让他学佛,就是不想让他从小就感受到血雨腥风。但眼下他可以自由自在了,因为他的家族也彻底归于虚无了。”

“你的意思是......”周游眼神微微惊愕。

“不错,他就是穆蓝微最小的儿子!一直失踪在外最小的儿子!”

老僧叹了口大气:“当初,穆蓝微和那个女人生下了这个私生子,一直不敢带回宫中,那女人索性找到了烂柯寺,让我们收留养大。穆蓝微却不死心,一直想要找回这个孩子,但即便是拜托了李岸然,最终还是难以找寻,因为这孩子根本不在红尘大世里,而是被我带到了不周山。只不过现在穆家已经覆灭,他也可以放下这一切安心学佛了。”

“那个女人是谁?”周游颇为好奇,心里面隐隐间已经有了一个答案。

老僧颇为隐晦地看了他一眼:“你应该猜测得出来,我们就不在说透了。毕竟要是说开了,就又是一个冗长的故事了。”

二人互相之间心照不宣,相视一笑。

周游喝了一口茶:“大师,你之前说前来此地还有一件事情,究竟是何事?”

老僧闻言笑笑:“这另一件事,说起来还是我和这座不周山的机缘所在,还有便是和你们不周山道的机缘所在。”

“这话又怎么说?”周游来了兴致。

老僧看看远方的薄暮云霞:“说起来,这一年的游历也算是去了不少地方。当年我答应那个女人,将孩子交到一个安全的地方,随后便开始潜心修佛。我去过很多地方,去过很多列国,还去过东部的瀚海,还去过北部的荒漠和岭南。”

周游:“那便说说,在岭南遇到了什么?”

老僧闻言诧异:“道长为何这般发问?”

周游笑笑:“我胡乱猜测罢了,大师话中有话,很明显接下来要从岭南说起大做文章。”

老僧闻言惶恐:“世人皆传说你有通天彻地之能事,今番得见世人果真所言非虚。不错,我在岭南找到了失落已久的山门,还在那里认识了一些大师。”

周游听到山门的消息并不热络,毕竟山门和他并没有什么瓜葛:“那然后呢?”

老僧指了指不远处新立起来的一些孤坟:“这些都是不周山道上的人吧。”

“不错,当初我下山的时候,我师父就给自己草率地立了一座坟茔。当时我感觉是多此一举,现在反倒是派上了用场。省着费力气挖掘,倒是令我颇为开怀。”周游说着大逆不道的话,却依旧露出白牙笑得开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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