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琴睡得并不安稳，天亮就迷迷糊糊地从嘈杂的梦中醒过来，再睡不着，干脆起来。打开窗子，院里飘来浓郁的缅桂花香，想起从前自己站在树下，指挥树上的杨方摘那些如脂似玉的花苞，小丽拿着小篮子把一朵朵花苞整齐地码在里面，然后一起拿去给楼奶奶她们，杨方每次都一路跟着她们，为的是防着那两个霸王来抢。一路上巷子里的人都夸他们懂事又乖巧。几成何时那是他们最骄傲的时刻。如今这满树的花还在，却是物是人非。
司琴下楼就闻见小锅米线的香味，那是小丽妈妈的一绝，她煮的米线总是香飘悠远，让人口舌生津。看见司琴，小丽妈忙招呼：“司琴，洗漱一下来吃早点，今早小丽和我说了，这儿没事的，你回去好好照看司明吧。做完手术的人不能吃得油腻，我让小丽去买些新鲜的水果，你带回去给司明和外婆吧。”
“阿姨，哪能那么麻烦你，这几天要你们看店我已经过意不去了。”司琴歉意地说。
“哪儿的话，快来吃吧，别凉了就不好吃了。”小丽妈把碗端出来放在院里的桌子上，“司明那么好的孩子，懂事有礼貌，教养又好。小时候，那么护着你和小丽。后来在这里住那两年也是，对谁都客客气气，路上遇到上年纪的拿东西，都会帮忙。待你们两个女孩子那么温和耐心，有时我想，如果他是小丽哥哥就好了，我也就少操心些。”说着有些难过起来。
“阿姨，还记得他，他会没事的，谢谢你，我想这事就我们知道就好。他得静养几天才行呢。”司琴笑着，说着拿起筷子。
“我明白，生病的人最要静养，一会你回去好好照看他吧，这里没事的。”小丽妈说着往店里去了。
司琴吃过早点，收拾好厨房。回到楼上，打开几个大包，抱些下面卖空了的衣服下来，在院子里铺上地毡，拿出烫衣板熨衣服。
小丽妈出来看见她熨衣服，“司琴，放下，放下，这些我来就好，你也该回去了。”说着忙过来接她手里的活。
“阿姨，没事的，我哥和小芸在家里呢，下午我再和林锐一起过去，他下午过来接我回去。”司琴对她笑笑说。
“也好，一会杨方就过来，那林锐过不过来午饭？”小丽妈问。
“不会，他也两年没回来了，林姨和他也有不少话说呢。有些事做也好，阿姨，我就不会胡思乱想了。”司琴摊开一件衣服接着烫。
“也是，司琴，你司明哥那么结实，很快会好的，别担心，那孩子我看着吉人自有天相。我去开门了，司琴。”小丽妈安慰着司琴，回到店里打开前面的门。听着那六扇格子门一一被拉开，司琴心里却有扇门正慢慢合上，隔着花窗正慢慢离去的小时候回不去了。
下午林锐如约而来，和杨方小丽打过招呼，看看他们的店，说了几句恭喜的话，就带着司琴回家去。看上去他脸色好多了，司琴放下心来，出门叫辆出租车直接到家门口。
司明已经醒过来，对自己怎么到家的还有些迷糊，不过看上去比前一天好多了。司琴进去时小芸正给他吃药，看见司琴，他勉强要起来，司琴上前拦住他：“行了，你好好躺着，不急，你得在这里住上一阵呢，用不着那么客气。”
司明强忍着疼，笑了笑：“司琴，是说你心宽，还是说你…….算了，你还是你，那就最好。你把我弄得笑痛了。”
他的话，还像从前，但是司琴却从他的脸上看出勉强，他眼里的失落，有些熟悉美丽的东西在他身上不见了。司琴想要装作没看见，可是司明的表情却明白地写着他已经知道，她看见了。感觉又像回到那天，他们站在外白渡桥上，美丽的女人迎面而来，又毫不迟疑地越过小小的他们，司明高声吼过来：“司琴…….”
林锐走到床前，笑着解围：“你醒了，我们还担心你刚做完手术，就把你带回来，怕你经不起，看来我们是多心了。不过，下飞机时你发起高烧来，还真吓我们一跳。”说着帮司明弄平枕头，扶他躺好，“你还不能乱动，昨天已经是极限了，你不想再进医院吧。”
司明由他摆弄着躺平,“那天谢谢你来。”
“司明，说什么呢？怎么你们那么多客气？我和司斌那么多年兄弟，你见外了不是？”林锐笑着，“看见你好好的，那就是谢我了，赶快好起来，司琴算着要带你回山上去过暑假。我们走后那琴海和落凤坡的温泉怎么样了？真想去看看。”林锐笑着：“我还说要弄个游泳池呢。”
司明笑笑：“都已经如你所愿，什么时候你想都可以。”
听着他们看似普通的闲聊，司琴心如沉海，有说不出的难过，千头万绪只是理不清自己为什么难过。
“琴，你又发什么呆？你打算就这么站一下午？”司斌听见动静，从自己房里出来，看见司琴傻站在司明床前。
司琴被他突来的声音叫醒，“你睡醒了？我们刚换下小芸去睡一会。你要什么？茶还是……..”
“茶，小姐，司明给他杯水就好，林锐，你呢？这丫头得你说才会给喝的。”司斌拉开妹妹，在床前坐下，“司明，你还不能动，小心伤口，要不要给你颗止痛药？麻醉过了，最疼应该是今天。”司斌动手检查他的伤，虽然几乎没有怎么休息就被带上飞机，坐了几个小时，但情况比自己想象的好。
司琴让他们聊着，自己到厨房给他泡茶，小芸在里面已经弄好了。司琴看她的脸色，大约没睡好，就问：“小芸姐，昨晚没睡？吃饭了没？”
小芸笑笑：“还好，司斌哥守大半夜，我睡了会，下半夜才守。昨晚有些不好呢，二伯母和司斌哥忙了一会，才算缓过来。现在这样该是没事了。”
“所以你没睡，你去睡会儿，我看着，司斌也醒了，这回子在和司明、林锐说话呢。”司琴接过她手里的茶盘，“我考完试了，也不用再去学校，铺子也和小丽、小丽妈说好，她们照看着，这两天生意淡了些。我回来看着，小芸姐，你还没考试吧？”
“拿起来就考，没什么大碍。你能不能忙得过来？”小芸看这司琴问。
“有司斌和林锐呢，他们不回去了，九月就从广州去美国。这些天也就是去看看老师，再有几个相处得要好的同学见见。司明这样，司斌也不会跑远，没事。”司琴端着茶盘进了客厅，司斌和林锐已经坐在沙发上了。司琴把茶盘放在他们面前，“你们聊，我们去看看司明。”司琴拉着小芸往书房走。
“你们小声些，司明要静养，别惹得他老说话。”司斌看着她们背影交代着。
司琴、小芸到司明跟前看看，他似乎有睡着了，就悄悄退出来，回到司琴房间里。小芸小声问司琴：“司斌哥他们真就走了？”
司琴小声说：“是啊，我以为只是外婆说说而已，写几封家信和舅舅提了提，没想到小舅舅性子急，去年年头，听说要他们资料，我妈还和林姨说，让他们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他们才开始准备考试，没成想才第一次考，就刷刷地过关了，听说GRE和托福成绩都吓人。小舅舅拿着他们的简历、证明、推荐信，写信的人也了得。还把他们在地震里的事情说得一五一十，很快就有学校录取了，只是去了那边要从头学一遍，他们这边的学历那边不认。为这事，大舅舅还不高兴呢，前些年他作保，要司斌去英国。结果，地震回去后司斌学校要他留校，说了一堆话，司斌最后没去成。这次司斌却自己直接考过去，只是去美国。前天外婆收到信，信里的意思有些埋怨了，说耽搁了这几年。”
小芸悠悠地说：“那家里只有你了，司琴。”
司琴想想：“总是要过这关的，总不能老是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用管。司斌昨天也有这意思，说着我就成了别人的依靠。好在我还有你和司明，实在烦了，还有座山可以跑回去。”
小芸笑起来：“真的，你有我们呢，累了就言语一声，跑回来也行。”
司琴也笑起来：“还没走呢，我们到伤感起来。说回来，小芸你明年也毕业了，你们学校也有留你的意思不是？”
小芸笑笑：“我回去。”
司琴看着她：“就算回去，分配还是在县里的公职，留在这里也是公职，你不是喜欢做老师？”
小芸看看司琴：“我出来读书时只是想学东西，回去也不想公职，司琴你以为你家真的只是包了那几座山？那你真是小看你三叔了，那些生意可不止是几座山，他是连轴转都忙不过来。我实在没想到你会一点不知道。老实说，你和小丽合起来开铺子吓我一跳，你家的生意还不够你做？你还要这么从头来，真不知道你三叔知不知道，知道只怕要笑死。”
司琴看着她，想来林锐的话不假，于是说：“我还真不知道，那么说你是要回去帮我三叔了？”
小芸看着司琴的眼睛：“我家能撑过那些年，全靠你三叔的主意，还有一出事，你爸妈不管别人怎么劝说，肯高价买下白雪，我们才有钱买粮食，种子，撑过那年冬天活下来。火起穷一时，水来穷一世，那时我家烧得连一口粮食，一件换洗的衣服都没剩下。我两个弟弟饿得嗷嗷哭，还是三叔和奶奶，借房子给我们，一会儿给些粮食，一会儿送些羊奶。后来我们才刚刚盖好房子，一场大雨，发大水，又没了。还是奶奶和三叔把我弟弟接过去养了两年，他们还记得司明的好，那两年是他带着他们，教他们读书识字。我们才缓过来，不然他们就要送人了。我家那些叔伯，姑姨，有谁多问过一句？虽说那时大家都不容易。这恩德，我变牛马都还不完。三叔喜欢到处走，我这些年看着家里的事也是越来越多，奶奶也忙不过来，我就回去帮着能做多少，做多少。司琴，我要回去。”
司琴听着她一口气说完，惊异地说：“小芸姐，你在说些什么？怎么就做牛做马起来？我们从没那么想过，你这话，别再说，也别再那么想。我真真的知道我爸妈没这念头，只是能帮就帮了，哪还惦记着。三叔、奶奶呢，也不会有这心思。你好好的大活人，恩德，你也别提，弄得我浑身不自在。”
小芸擦擦泪：“你们没这念头，我认了这里边的道理。你劝不住我，我爸妈也这么告诉我。”
司琴想想：“好吧，三叔也是要雇人替他管你说的那些生意，雇别人是雇，请你也是请。以其雇外人，不如交给你可靠。看看你那天给我们的账本，啧啧，你做起生意来那也是不含糊。我三叔的生意真的很大？”她好奇地看着小芸。
小芸点点头：“你不知道？看来真不知道。不过，也不意外，每次提到你，都没有要你接生意的意思，看样子，你只要优哉游哉就好。”
司琴噗嗤笑起来：“得，我看我还是下心多卖几件衣服出去是正经，不然，真中了三叔的蛊，白吃白拿，游手好闲，然后，有一天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不把人吃了就好，还有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小芸看看她，“说你天养着你还就自认了，你要是信这句话，那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看你们今天进来，你给锐哥哥吃了定心丸罢，那么亲近自然，从前可是有些手足无措呢…….”
司琴抬眼看着天花板想了想，“也许吧，我只是不想事情太复杂，若能简单就简单。我对小丽也是这么做，小皓子我猜，也是心里明白的，好在她有撑着她的念想，像她说的，她这辈子嫁给钢琴。还说我怎么搞的，好好的天赋，非要把自己弄得那么俗气。而且看来我这辈子真的要俗气了。你先睡会，有我呢，从现在起，你就想着考试吧。”
小芸笑笑躺下去，很快睡着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