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城里,街道上正开展爱国卫生运动,发动一切可以发动的力量打扫城市。家里的门窗不但被擦得一尘不染,还被从新油漆过了,一条街都飘着没有散净的油漆味儿。宋韵乘着这股劲儿还把家里的墙纸从新换过。院子里移栽的两棵茶花树现在正是含苞待放,整个院子看上去焕然一新,充满宁静安乐的样子。
司斌和林锐到家的第二天,英国女王夫妇如期到访。一切按部就班的进行,唯一没按计划进行的事情,就是林皓没法进行她梦想的为王室演奏。她得留在北京参加面试,那是千万学钢琴学生的梦想,到法国去学习的,寥寥无几的机会,纠结几个晚上,她决定就在北京参加考试。
司斌、司琴、林锐、小丽、扬方按计划,第二天去女王夫妇要种花的公园,按司琴的说法:“溜达”。她那样子,完全没有那种,要见到她童话书里的王子公主该有的兴奋,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虽然她再清楚不过,那天公园不对外开放,想进去的人却多如牛毛。
林锐到司斌家时,几个孩子已经打扮整齐,服采鲜明,高高兴兴地在院子里等着,就是不见司琴的影子。
司明看见他来,忙着说:“司斌被付奶奶家叫去了,说她昨晚不大好,要司斌去给瞧瞧。上次给瞧的药很有用,这次趁他还没回去再给瞧瞧。我们等他一会儿吧。将就着,我们去催催司琴,这丫头,回来这两个月迷上法兰西了!”
林锐笑着问:“怎么?她还给自己弄了套法兰西的行头?”
“那倒好了,至少还认得打扮,我怀疑这会子还穿着睡衣躲在被子里,拿着手电筒看书哩!”司明说着来到司琴房门前,抬手敲门:“好了没?太阳爬上房顶了!”
“进来!”司琴以不耐烦的声音叫着。
司明推开门,走进去,林锐跟在后面,看见里面还亮着灯,看来是忘了关,于是转身回到门边,拉下开关。还没等他回头,就觉得一股冷风从背后袭来,接着一本书狠狠地砸在离他不过一尺远的墙上,掉下来。他本能地伸手接住那书,只听司琴咬牙切齿地在身后恨恨地说:“哼,到头来还是个混账东西!还是奶奶说得对,打铁还是本身硬,才行……”
“什么?”司明一头雾水地看着司琴,林锐低头看看手里的书《基督山伯爵》最后一册,笑起来:“司琴,不过是个故事罢了,你还当真?”
司明接过书看了看说:“你不是才说,给那马儿的名字真是再好不过么?怎么就……”
“那会儿没把书看完……都是混蛋!”司琴把脚伸进新皮鞋里,那鞋倒是正儿八经的英国货,宋英杰的礼物,一起来的还有一本相册。这会儿正在林锐手里,他随手翻开,看来每一张都是精心挑选,不论拍照片还是选相册都很用心呢。尤其几张在胜利堂附近拍的照片,两个穿校服的半大孩子,相对而笑的侧面,黄的围墙,紫的三角梅,明艳的阳光……他不觉笑起来。
呼的一下,相册离开的他的掌控,司琴把相册往桌上一扔:“走吧,回来再看,迟了,爸爸又唠叨。”
林锐从后面看着她急匆匆地走出去,粉色的羊毛针织开衫,白衬衣,蓝色工字校服裙,白短袜,黑色浅口皮鞋。两条长辫子乌黑发亮,修长的身材,已然不全是相片里的那个半大孩子。
“走吧,接下来我们可以喘喘气,大概会放下法兰西一阵子……”司明摇摇头,关上门,跟着林锐下楼。
林锐笑着问:“要是从今天起迷上了狄更斯怎么办?”
司明看他一眼:“你怎么不说点儿乐观的?迷上简.奥斯汀不行么?”
林锐哈哈笑起来:“这点我怀疑……”
一路上司琴和小丽有一句没有一句地聊着,司斌小声问司明:“怎么了?”林锐笑了笑:“我猜昨晚熬夜看完《基督山伯爵》发现最后没有她想要的Happyend!火了!”
司斌笑起来:“我还以为她忙着找兔子去了呢!小时候吵着要找个玛丽阿姨!”
“哎,你小声些,别让她听见……”司明小声说:“我们还是先弄几本简.奥斯汀的书给她,狄更斯,能藏就藏吧。”
“图书馆是你开的?”司琴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糟了……”林锐笑嘻嘻地看着司琴:“这回,她知道狄更斯了!”
“托尔斯泰吧,你不是喜欢三叔的俄罗斯风格么?”司斌笑着:“也就今年可以看看闲书,高二可就没那么轻松了!《战争与和平》非常精彩。”
“看过了!”司琴不屑一顾地说,“狄更斯?《雾都孤儿》?”
“《傲慢与偏见》比较有意思。”司明接过话头:“《理智与感情》也不错!”
“我怎么觉得有问题呢?”司琴看着他眯缝起眼睛。
“又这幅表情,坏了……”司斌小声对林锐说,“瞧着吧,她会把狄更斯以最快的速度攻读完。”正说着汽车到站,解了司明的围。
几个孩子顺利地进了公园,里面已经有不少人,顺着河堤走一圈,秋天的公园没有春夏的繁花似锦,多了些萧瑟,若不是那么多人,到也有些水天一色,天高气爽的颜色。司明和小丽、扬帆不知不觉往滇池边的田地里越走越远,这和他们在山上见到的田地大不相同。司琴和林锐聊着山里鸢尾花还有那湖的事情,绕着护堤走到大观楼前,正想进去,被人拦了下来,只好往长廊去。正想绕到湖堤上去,却听见说:“来了,来了……”他们又被拦下来,只好退回长廊。远远看着被清出来的花厅前不大的一块空地,有人已经拿来铲子,花卉搁在那儿,看来这次不是种树,而是要种花。
“猜猜他们会种什么花?”林锐笑着说:“他们的园艺可是一流的。”
“我猜,伊丽莎白玫瑰。”司琴微微一笑,“名字也好,花也好。”
“那倒是,明年会开出什么样的花来……”林锐看她一眼问。
“我猜粉色的吧?只要种在这里……”说着笑起来。
“笑什么?”林锐笑着问。
“我在想,要是交给三叔,会开出什么花来……”司琴看着忙忙碌碌的工作人员笑起来。
林锐听她这么一说也笑起来:“我猜,他会留一枝保持原样,然后其它的任你吩咐,要红有红,要绿有绿,就算你要棵蓝的,他也会给你弄出来。”
司琴噗嗤地笑起来:“哎,还是弄两匹高头大马来给他吧!跟他要蓝玫瑰……”
“哎,司琴,你别小看这花花草草,那也是了不得的生意!而且比牲口来得更快,更简单!等等,司琴,你把狄更斯看完了吧?”林锐看着司琴的脸问。
“哪有那么快,只是跟司明赌气罢了……你怎么知道?”司琴笑着问他。
“我猜的,既然人家的女王来,学校不会不介绍一下风土人情,文学艺术吧,你要是会放过这些就怪了……”林锐笑嘻嘻地说。
“怎么见得?咦,是不是来了?”司琴抬头看着不远处的湖堤说。
林锐看了看说:“大约是了,你哥哥他们呢?倒要错过主题了,这几个人,跑哪儿去了……”
眼前又一阵忙乱,安定下来,一行人不慌不忙地出现在不远处。司琴看着他们缓缓走过来,中间一对上年纪的老人倍受尊重,他们的和颜悦色和周围压抑着兴奋的紧张微笑形成鲜明的对比。想来他们就是女王夫妇,司琴仔细打量着他们,不知不觉笑起来。
“又笑什么?”林锐转头笑着问她:“和你想象的女王不一样?”
司琴回头微微一笑:“你不看女王,拿我瞄什么?”说着转回头去,看着远处的人说:“我事前没怎么想着这个,是她的样子,她的脸,看上去有些东西和奶奶、外婆像。我猜,大体到了这个年纪都会有同样的东西在灵魂里吧?不论种族,文化,只要不是非常人的情感和认知,大约就会有相同的东西。”
“那倒是,你不说我还真想不起来,她脸上那种似曾相识的东西在哪儿见过。说到这里,我倒对她肃然起敬了。没想到司琴能看得那么透彻。”林锐看着正在种玫瑰的人儿说:“刚才说玫瑰的话,只怕有些轻佻了!”
“是吗?我还想去市场上买一棵回家种在玉兰旁边呢!”司琴微微侧头看着种下去的花儿说,“不过我想要白颜色的。”
林锐笑着说:“不想着剪一枝回去插?”
司琴回头看他一眼笑起来问:“你怎么知道了?”
林锐笑着说:“林皓说的,你们剪了一枝那棵美人抓破脸,本打算拿去给你三叔插,结果给忘在家里了。”
司琴对他眨眨眼睛,一笑:“爸爸妈妈没忘记,他们把它插活了,在我窗台上那棵就是,已经开过几次花了。”
“那么,李教授的气也算没白白生,你们剪了他的心肝宝贝!”林锐笑着说,“也太淘气了,那花可是为他夫人种的,他夫人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所以我们才后悔……”司琴叹口气说:“我们干了最可恶的事。”
“那棵玫瑰也奇怪,本色的花瓣会有白色的斑痕,花香却十分地道的玫瑰味儿。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给那花取这么个名字。”林锐看着前面的人儿抬起头来,微笑着和种下的花儿合影。
“也奇怪,那花在我家插活以后开的是白花,白色的底色起玫瑰色的条纹,味道悠远,但不浓郁。”司琴看着一群华丽的人儿转身离开花园,留下美丽的花儿在阳光下摇曳。倒真有去弄一根枝条的心思了。
“走罢,可以出去了。又出什么神?”林锐笑嘻嘻地看着魂不守舍的司琴说。
司琴被他一说,回过神来,笑了:“喔,我可以想象她做那个漂亮女孩儿的女王是什么样子。可是,那只猴子……怎么想都不搭调……”
林锐笑出声来:“哎,司明的心思动晚了,这狄更斯已经读得差不多了呀!”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笑着走出近华浦,在路口遇到了司明他们,他们从湖边回来时迟了,只好隔着湖看着,猜了个大概。司斌已经拿着几本书在大门口等着他们。
司琴接过哥哥手里的书看看,是带着英文的宣传画册,印制精细,装订精良。这一夜司琴做着奇怪的梦,而那只奇怪的猴子一直蹲在她的床头,她怎么也看不清楚这只猴子要干什么,为什么会在那里,奇怪的是,她不怕它,也不讨厌它,尽管它看上去奇怪又可恶。多年以后,当她抓住这只猴子,给它套上笼头,操控它,要它拉车时,她却感到了无尽的孤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