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按预定的日子踏上回家的路,最终还是错过了和独孤雷鸣见面。回到城里,忙碌的世俗生活很快让他们回到现实中来。林锐回来收拾了行李,带着几幅暑假写生的小样匆匆再次启程北上,开始他的大学生活。司斌在学校填补了林锐离去后的空缺,忙得不得了,但是定期会收到林锐的信也定期给他写信。司琴和林皓不在一个学校,不过常有往来,林皓和司琴巷子里的朋友们也很要好。林宛如和宋韵更加亲密,真是情同姐妹,她跟着宋韵管宋老太太叫妈。虽然看似他们每个人的生活大不相同但是每个人心里都有了一个梦境,把他们有意无意地拴在一起。
独孤司斌一如既往的如人所愿,不出预料地优秀出色,完美地替代了林锐离去后留下的空白,且他为人敦厚,言语谦和,人缘极好。开始有女孩子悄悄塞给他大胆的纸条,司斌没有像林锐那样扔了了事,也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递给老师,为讨个积极,毁了别人的前途。他总有办法悄悄地还回去,礼貌地说不。有时不得不借助林皓帮忙,有时让妹妹送回没有开封的信,条件是要她们闭口不谈这些信。而他自己则负责说服父母让他们回老家过暑假,寒假。然而善于讨价还价的独孤司琴,可没想这么着就放过大好的机会。她时不时地会附加一些小要求,好看的铅笔,一本连环画,一套小人书。她的收藏有哥哥的帮忙与日俱增,在她的朋友中她书籍最多,收藏最广。这让她在朋友中十分抢眼,而她的性格只要不弄脏、弄坏、记得还她的书,她很乐意出借这些收藏。然而并不以此为满足,她还蹿缀哥哥,一起找到机会像爸爸妈妈提出买个电视机!本来这件事独孤雷震和宋韵考虑过,不过因为司斌要考试就决定先放一放,等他考完再说,可是司琴等不了一年,而她知道要是自己提出来只会被骂一顿,而有哥哥帮忙那就不一样了。
独孤雷震对电视机没什么意见,宋韵只怕影响司斌,可是看到司琴夜里常带着巷子里的孩子,跑到机关大院的工会活动室里去看电视,要她不去似乎有些不可能,觉得有些不妥。犹豫了几天,还是和丈夫商量,独孤雷震二话不说,当天下午就弄了一台十四吋的电视机来,摆弄了一会,他接通了信号,傍晚七点准时看到了新闻。
司斌家买了电视机!消息不胫而走,巷子里的老少都来看新鲜,几天后独孤雷震不得不把电视搬到院子里,还专门弄了个茶几搁在玉兰树下好放它,邻居们自带小凳,坐在院里看电视。每天两个小时的节目,大多是新闻,这么着了解国家大事可是个了不得的进步,也新鲜。过了不久,巷子里有些人家悄悄来找独孤雷震帮忙,排队买电视。
司琴兴奋地写信给司明,家里买了电视,司明看着她的来信,百思不得其解,就去问爸爸,独孤雷鸣拿过司明手里的信,向他解释自己五十年代在北京就干过的事情,他还记得那时他们弄的是个彩色的。司明激动地问可不可以在弄一个,独孤雷鸣想了想,说买一个不久行了?只是信号和电源是个问题,尤其信号。司明有些泄气,看着儿子的样子,他笑起来说:“得了,我们放假出去走走,去趟广州怎么样?”司明这才高兴起来。
自从有了电视机,世界变得越来越近,时间好像也快起来,司明从广州回来时,还有一个人也跟了过来。宋家老太太那被哥哥带走的小儿子,从香港回来看望母亲和妹妹。掐指算来,三十年了!司斌家舅舅从香港回来了!巷子里一下子炸了锅,香港,那是电视里不时提起的地方,邓主席说要收回的地方!
因为司明很快就开学,独孤雷鸣没有在城里久留,放下带来的礼物,第二天就匆匆带司明赶路回去。
巷子里各式说法在流传,渐渐传得离谱,不时有邻居同事来访,问这问那,门庭若市,让向来安静,低调为生活准则的独孤一家不甚其烦,又不好说不。正闹得火热时,电视里放香港的电视剧《霍元甲》一时间万人空巷,电视机卖断货,不得不托人想办法才弄得到票,拿到票才能去排队买电视机。好在每个居委会都有电视机,不少单位也有电视机,人们可以花上五分钱或者一毛钱就在那里看电视,五分黑白,一毛彩色,因此买不到电视机的人家也可以看到电视节目,但多数人还是喜欢在巷子里有电视机的人家看电视。
不论如何,独孤家也算安静下来,白天人人忙工作,晚上看电视,在这城里,没有九点钟还登门拜访的规矩。家里人也算可以叙叙旧,说说彼此的生活,那么些年的想念。
宋翌看着满头白发的母亲,忍耐不住流下眼泪来,看着这院叫邻居们羡慕不已的房子,心里不是滋味,他原以为母亲还住在父亲为家人买下的,隔壁的院里。虽不是这城里最漂亮的深宅大院,也是门窗明亮,丈把高的屋子,柚木地板,乌木床。他还记得幼时不肯起床,是怎样的躺在自己床上和母亲耍赖,要母亲拉上那高大窗户上的窗帘。怎么也不会想到母亲会住在这原本连下人都不住的马房院里来!
在看着自己离开时还不知离愁的妹妹,此时已有一儿一女,已经快四十的人。想她如何和母亲一起受苦难,小小年纪远离亲朋又回来,更是感慨。好在看来她嫁的人不错,看上去日子还算过得去,妹夫把母亲照看得不错,至少没有自己在外面听见的,这里的人过的那么凄惨。
宋老太太听完其他几个在国外孩子的情况,知道他们早先的苦,现在过得不错,也是悲喜交集,流下眼泪来。看着大人们那么忽悲忽喜,哭哭啼啼,司斌悄悄带着妹妹在自己房里学习,不让她出去用她的为什么打搅舅舅和外婆。他们有一辈子的话要说,而舅舅只能在这里呆上几天。
司琴十分好奇这个舅舅,他长得和双胞胎舅舅们一点也不像,双胞舅舅看上去像上海的舅公。妈妈说这个舅舅和外公很像,司琴在照片上见过外公的模样,有些和司斌像。窄窄的,高高的鼻梁,一条直线,两个鼻孔清秀,大小合适。这一点他们三人是很像,其它就没有了。有一天吃饭时,舅舅看着坐在妹妹身边的司琴说:“她的脸型有些大哥家妩颜的样子,只是妩颜的五官没有她那么有棱角,看上去像个瓷娃娃似的,住在伦敦,但是标准的China模样。倒是司琴,有些西洋的样子,咦,这样的五官倒真不多见。”
“大概是她的头发吧?五官倒是独孤家的模样。”独孤雷震笑嘻嘻地说:“头发也是!”
“天生的卷发?我还以为你们为了她的五官,才把她的头发烫了!”大舅舅伸手摸摸司琴两条粗粗的发辫说:“还真是,这样的头发真不多见,那么好,乌油油的。”
“嗨,你不知道,她的头发让我和老师解释了多少?班主任那儿、政教主任那儿、校长那儿……政教主任还问我可不可以拉直!”宋韵看着女儿说,“我告诉他们,就是拉直了,不几天也会卷回来,剪短了就更加卷了,比理发店里烫的还要卷!”
“别剪了去,这样多好,这里的老师真厉害!没有挑剔到她的五官上吧?”舅舅冷冷一笑。
“喔,这倒没有,倒是动不动就让她去参加演出,所有民族,外国人的角色都让她包了,唱歌让她站前排。”司斌看着妹妹笑着说:“她天生得一副嗓音,像她头发一样特别!”
“真的?司琴,你唱什么?”舅舅问她。
“《让我们荡起双桨》、《哇哈哈》、《队歌》。”司琴以她惯有的快活嗓音说:“我有表姐表哥在国外吗?”
“有,好几个,我家有琳娜姐姐,迈克哥哥,莉莉妹妹,她比你小。大舅舅家还有几个,什么时候合适,让他们一起回来看看你好不好?”小舅舅逗着司琴说。
“咦,表姐,表哥是外国人么?他们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司琴奇怪地问。
“啊,那是他们在学校用的名字,他们在外国人办的学校念书,在家里还有中国名字,琳娜叫妩颜,迈克叫世杰,莉莉叫妩綉。”舅舅笑着说:“听说你会弹古琴?还写得一手好字,真了不起!”
“舅舅,姐姐他们学什么?我是说在外国人的学校里。”司琴看舅舅那么和气,大着胆子问:“是三叔告诉你我会弹琴的吗?你们怎么会遇上?”
宋翌看着妹妹笑起来:“他们三叔说起这孩子,说她特别,倒还真是!”他回头对侄女接着说:“不,是你司明哥哥告诉我的,他还说你有一匹像雪一样白的马叫白雪!真了不起。我在去年广交会上遇到你三叔,说起来才知道原来我们是亲戚,他还带着你们三个的照片。那时起我就想着要来看看我那漂亮的外侄女,还有她的白雪。”
司琴笑起来:“你会喜欢白雪的,它可漂亮了!又聪明,什么时候你带姐姐哥哥们来,我们一起去老家玩,看看白雪!”
“这孩子,哪有那么容易……”外婆笑着说;“你舅舅来一趟多难!更别说带着你哥哥姐姐们。”
“比去上海难吗?路不好走?”司琴转头看着舅舅问。
一时间大人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时外面传来孩子们的吵闹声,忙着去看《霍元甲》,司琴放下碗筷,忙着跑去打开电视,忘了自己的问题。
饭桌上的话题转到了司斌的学业上,这才轻松下来。很快,宋翌就提出一个建议,要司斌先在广州读书,然后自己担保在把他带到香港去,从那里到美国或者英国去念更好的医学院,过来一趟,他看到的实在是比外面差远了,司斌那么有天分,该有更好的机会,念更好的大学。这在广州这样的大城市很多年青人都在想办法走这条路。
独孤雷震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提法,虽然他隐隐听到一些上海、广州年轻人打破头都要想法到外国去的事情时有发生,而且还有扩大发展的势头,不过,妻舅这个提法还是让他有些疑虑,于是说:“还是等孩子考完大学再说,现在他才十五岁多,十六岁不到,等念上几年大学,再说也不迟。”
“也好,等他念到大学三年级,四年级有些基础,那时我这边也该准备得差不多了,大哥那边也联系联系,看看那个学校好福利好,给再他申请。他这样的孩子别耽误了。”
听着哥哥的提议,宋韵不像丈夫那么顾虑,觉得是件好事,如果能成,像自己父亲那样有所作为难道不是件好事么?
于是在和哥哥独处时向哥哥打听外面的样子,学校的教学,生活方式如此等等。越听越觉得哥哥的话有理,既然有这样的条件为什么不试一试,也许孩子们会另有一番作为,有更好的生活。
给妹妹种下希望的宋翌留下鼓励孩子们的话,放下一套英语教学磁带和一个索尼随身听,起身回香港,带走的是独孤雷鸣的茶叶样品。
司斌虽然听见母亲和舅舅的计划,但是并没有放在心上,他按部就班地学习,参加各种考试、测验为下一学期即将到来的考试准备。高考如期而来,司斌顺利地通过考试,只是他拿到的录取通知书学校不是在广州,而是在北京。北京的大学有优先录取的特权,司斌就这样被送到另一所同样是重点中的重点的医科大学念书,这一念要六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