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琴一心等着杨方回来给小丽一个惊喜,忙忙碌碌地过着她双重身份的日子。早上背着书包出门,一下课就没了踪影,宿舍里的床位给舍友搁东西了,说到舍友,几乎见不着她的面。同班的同学也就上课时见见,如不是老师点名,花名册上有那么个独一无二的名字,几乎不记得有这么个人。大多数人知道名字却对不上人,知道名字,大多也是因为这个名字很少有,姓氏也少有。知道得多些的,就是她的考分不低,去外省好的学校不是问题,她却报了本省的大学,也许是自己估分估低了。再知道得多些的,她有两个哥哥上的是北京重点大学。她报本省的大学是因为身体不是很好,家里不放心出远门。老师们不大对得上人,但是考分对得上,她成绩很好,尤其男生头痛的外语,不过女生头痛的数学她也一样。传说她是林婉如教出来的外语,她的两个哥哥也是。看档案上的相片,她有一种特立独行的美,不是漂亮,是美。除此之外,不大在校园里看见她,大概真的身体不是很好吧,一下课就回家了。不过奇怪的是她交的论文,哪来那么多实例,有些东西,老师们也是偶尔在报纸、杂志上看到而已。她却手到拈来,加以归纳、分析、总结,尤其对市场的分析,很实用吧?也许,不过教科书上不是那么回事。但是,作为论文提出的问题,分析的过程,得出的结论,却是预见将来会出现的事情。这些连老师都难跟上她的思维节奏,这些在她文章里出现的东西,就目前来说还是混沌未开。也许在南边,改革开放的试点城市里已经出现,但结果还有待观察,在她的文章里却已经给出答案。这让指导老师有些困惑,论文不像是从哪里抄来的,也不像是大二的学生写的,实际经验太丰富,她是怎么回事?
终于,有一天下课时,老师的好奇心叫住了司琴,她停下急急忙忙走出教室的脚步,留下来。看她天生的卷发梳得整整齐齐,编成一根发辫,面目明朗,神情自若。白衬衣上套一件深蓝的,粗针织的鸡心领毛衣,一条学生里再普通不过的牛仔裤,一个帆布双肩书包。怎么看就是一个普通学生,老师直接问论文的事。司琴的表情有些奇怪。听完老师的问题,原来是自己写得太实际直接了,在怀疑是不是自己抄的。放下心来,心里好笑,还好没要哥哥真的写好寄过来。于是告诉老师,自己是花了心思写的,举的例子也是有出处的。只不过自己占了家里有人做生意的便宜,暑假里跟着他们去了趟广州,看他们怎么做生意,也问了他们一些问题,例如资本的运营,利润的形成,等等。回来选了些自己觉得有代表性的例子在论文里进行分析总结,都是自己的想法,并没有抄袭。
老师听她说得头头是道,看得出来论文是她自己写的,就宽慰她几句,说她写得好。但是还要好好读书,学会运用书本上的理论来分析这些实际的现象,才能更好地进行预测,如此等等。司琴听出来老师放过自己,忙不迭地点头称是,回去一定好好读书。
“你家里谁做生意?”临别老师不经意地问。
“我叔叔。”司琴机灵地回答。
“听上去他做得不小,叫什么名字?”老师刨根问底。
“他叫独孤雷鸣。”司琴老老实实地说。
老师回头看着跟着自己两步远的学生:“就是不肯回北京,也不肯来我们学校教书的独孤雷鸣?”
司琴笑笑:“是。”
“难怪,是他教你这么写的,我说呢,怎么这么犀利。”说着笑起来点点头,“去吧,改天有机会,我倒要向他请教怎么教经济学了。”
“老师再见。”司琴向老师鞠个躬,匆匆忙忙地走了。
老师倒被她这一鞠躬弄得不知所措,已经很多年没有学生和他道别鞠躬了,最多点点头,笑一笑,挥挥手。看她急急忙忙地离开,心里有些感慨,能把书读得那么活络,学以致用,还是个女孩,也是难为她。只是他不知道,司琴哪是学以致用,而是现学现卖,而且,多不是书上教的。
学校里的事情,出了校门司琴就忘了。忙着去新店查看仓库,头一天齐师已经带着人清了一遍,腾出地方来。今天杨方就回来了,齐师已经雇了车去货场接车。电话里,司琴问找到人没?杨方含糊地说回来讲,司琴多少有些担心。到了店里,三楼剩下的已经拿到二楼,也没剩下几件。一楼的电器也是所剩无几,杨方回来的很及时,老街那边墙面都空了。司琴趁这机会清了清库存,对了对账目,刨去成本,算算账。新店开门大吉,红利滚滚,老店财源广进,不容小觑。司琴情不自禁笑起来,看来可以想想那河边的厂子了。
杨方即时回来,补完货,弄好店面小三子上来看看,笑得哈哈的:“你们真是红红火火过大年了。”
季叔站在楼口:“感你吉言,你也赶快去弄弄门头,有个过年的样子。”
“季叔,不急,我已经弄了对联、福字,这边、那边都有,还有你念着不忘的金桔树,梅花盆栽我都找人给你栽着,眼见着就要开花了。”小三子高高兴兴地抱着一箱随身听往下走。
看他下去,季叔转头来到司琴办公室,“司琴,忙吗?”
司琴从账簿上抬起头来:“季叔,来坐。”司琴起身给他倒了杯茶。
“司琴,看你这次进的东西,真是喜庆。看来这城里的年你都包了。”季叔坐下笑着。
“哪儿啊,只是想开年图个吉利。季叔也进了不少时髦东西呢。”司琴笑着。
“彼此彼此,司琴,我来,是侄儿托我来和你说对不起。如果不是他想着稳妥做事情,也许这小丽姐姐就找回来了。”季叔看着司琴认真地说。
司琴叹口气,坐下来:“也不怪他,就凭张照片去要人,也没这个说法,尤其那样的地方。还要谢谢他那么费力打听,只怕破费不少吧?我这里还要打电话谢谢他呢。倒是他先托你来说这样的话,我不好意思了。”
“哪儿的事,司琴别往心里去,你明白就好。我们做邻居也有些年了,朋友的事该上心。他还说要请你和我们回去过年呢,我们哪儿和这边的年不一样,请你去看看新鲜。”季叔看她有些失落,“司琴,去不去?”
司琴笑笑:“季叔,有机会一定去。这次我几个舅舅回来看我外婆,她也七十岁了,我走不开呢。这次,请你替我谢谢他,我和他约了广交会见面呢,到时候还要打搅他。”
“真没想到,老太太就七十了,看上去就六十来岁啊,精神那么好。听说你有几个舅舅在国外?这次他们回来不?”季叔端着茶问。
“就是他们回来呢,还有几个哥哥姐姐也回来,才走不开。还想着春季的货怎么办呢。”司琴笑着,“如果可以跟你们回去,那就不愁了。”
“没事,你这回不是也没去?这次的货没什么问题吧?没什么问题下次也这么做好了。”季叔站起来,“你明白他的心就好,司琴,我这个侄儿,人是很讲义气的,明白事理。一群子侄辈里,就他是干大事,礼仪仁智,一样不缺。你的话我会带到,你忙吧,司琴,我先走了。”
“季叔,谢谢你们帮忙,知道在哪儿,也算有个方向找,免得到处乱跑。先替我谢谢陈老板,等去广州,我再好好谢他。”司琴笑着送季叔出门。
“好说,好说,他叫志豪,你就叫他志豪吧,他还和我抱怨,你叫他陈老板,陈老板,把他叫老了,他才二十六岁呢。”季叔呵呵笑着说。
季叔前脚刚走,杨方就进来,看见季叔出去,明白司琴知道了。在椅子上坐下来点上一支烟,“你知道了。”
司琴看着他:“只是大概,我没和小丽说这事,怕她失望,也怕弄不成又让她妈伤心。她还不知道这事,但是,没有不透风的墙,迟早会知道。不如你有空和她谈谈,季叔也可以做个证。”
“做什么证,有什么证好做?就当我们什么都没做!”杨方狠狠地说,“就当她死在海里了。”
“怎么说的?”司琴奇怪地问。
杨方想了想,看看她:“好吧,不说你也会从别人那里知道,不如我告诉你,将来见到你心里也有个数。找不找得着,她回来不回来都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得离她远远的,就当她死了。陈老板确实用了心,找到她呆的地方,像你说的,使了钱,让他找到了,在男人玩的地方,在深圳。你知道什么意思吧?”
司琴放下手里的笔坐正身子,点点头。
杨方吸口烟:“就是那种地方,一开始,她被人玩,后来,她自愿被人玩。找到个金主,只是那家伙就是个干那行的,她确实有手做饭的手艺,没几天,她自己成了妈妈桑,你明白那是什么吧?”
司琴点点头。
“陈老板找到她时,她已经是那么个东西了,自觉自愿。所以陈老板才不好出手。若只是个被骗的女孩儿,他当时就使钱,人就出来了。帮他打听的人,罩得住这事。可是,她自己要干伤天害理的事,自觉自愿。陈老板才不好办,所以要我们过去看着办。我过去那天,才下飞机,陈老板就带我去见她,她那副打扮,就和你电影里见的一样。说了几句,她就把我赶出来,还说她再不是巷子里我可以动手的人。她随便招呼一声,我和陈老板,全尸都不会留,直接喂鲨鱼。这是她的原话。她不动手,不过看在带我们去的人的面子上罢了。我看她没有回头的意思,就出来了。我们回广州没两天,陈老板的朋友传话过来说,我们找的人,和原来地头上的同行抢地盘,火拼起来,被公安局突袭,两边都跑散了。抓了一批人,但是我们找的人跑了,她的金主带着她跑得无影无踪。我想还是不找了,这样的人找回来小丽怎么做人?再连带上是你托人找的,你又怎么说得清?陈老板是个明事理,仗义的人,这事就我俩知道,其他人都不知道。”杨方看着司琴:“只是,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大家走这条线做生意,多少听说些。我们不动就牵扯不上你们俩。”
司琴把下颌放在双手合抱的拳头上,看着他:“还是找个时候跟小丽说说,毕竟是她姐姐。我们做到这个地步,也没法再做什么,人得自己拿主意,她已经拿了主意,就算了吧。像你说的离她远些也好,阿姨是个要面子的人,如果知道这事,只怕要活活气死。她没沿着用自己的名字吧?”
“那倒没有,不然也不会那么难找,她有个英文名字,那样时髦,这回又改了吧?听说流行日本名字,混蛋!”杨方咬牙切齿地说:“上辈子被畜生踩死的,这辈子将沿着做畜生。”
“算了,该做的我们做了也就是了,随她去。陈老板使的钱还他没?就把他拉进这种事来,真对他不起。”司琴叹口气说。
“他死活不要,说上次亏你出山,一路上没折什么东西,季叔他们都没什么损失,钱就在里面了。说到名声,那一路上你名声大了去了。”杨方笑起来。
司琴看他一眼:“我怎么了?”
“说你一对户撒刀,长刀砍,短刀剁,强盗死没边了。巴不得把你名字拿红油漆写车皮上。小侯哥义气,吼住那些胡言乱语的嘴,说再听见这样的话,让他们自己走,别和我们搭档,才算消停。”杨方无可奈何地说:“司琴,你这‘强盗’的名头是去不掉了。所以别再和小丽姐姐的事搭边,人言可畏。就算乱说乱讲也会有人信。小侯哥,陈老板这样的人真是少之又少,你运气真是好得不得了。”
司琴笑笑:“人家叫陈志豪,已经向季叔抱怨,我们叫他陈老板把他叫老了,也许,下次我们该改口,问问年龄,排排兄弟。”
杨方大笑起来:“他倒受用我叫他陈老板,高兴着呢。怎么就抱怨你?锐哥可是走得远了,这才几天,眼看着就有人攻进城来了。”
司琴拿起桌上的苹果扔他:“你胡说什么?”
“我可没胡说,他还说请你去那边过春节呢,你给我的备用金,他拿去全给你进了好东西。说是明年春夏欧洲,日本的新款衣服。司琴,你可厉害了,和人家那边同步呢。只是我累得要死,剪了几晚上商标。”杨方啃着苹果,“天知道他怎么弄到的,春夏?这冬天还没开始呢!我还是从他那里知道,你春节也去不了。要去广交会,想着这个,才帮你把春夏的货弄来吧?”
司琴瞪着眼睛看着他:“你怎么不早说?哪些是春夏的东西?”
杨方看她一眼:“那几包灰麻袋包就是,东西倒好,棉、麻、丝的,样子没得说,叫得上价钱。有你这些东西,河边上的裁缝铺有得忙了。买不起的借着样子做,买得起的,高兴争面子。”
司琴站起来:“我去看看,你坐会儿就去找小丽,好好和她说,撇过我这头,只说你和陈老板就好。”
“去吧,包你十倍的利,我这好人,自然是要做的,那容你参和。”杨方看着她离开,乐得地在长椅上躺下来,不一会,就睡着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