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蕾消息灵通得居然超出我的想象,她见面第一句话就逼问我:“你们是不是要抓人?”
我迟疑了一下反问她:“你听说谁的?”
瞿蕾冷笑道:“还要我听谁说吗?现在外面到处都在传,说新来的市委书记不把衡岳市搞垮不罢休。”
我皱起眉头道:“别听人胡说八道。”
瞿蕾反而笑了,逼视着我说:“你给我一句话,他们是不是要抓人?”
我沉吟半天没作声,我不好说没这个决定,也不好说有。无论我怎么说,都无法张口将即将要发生的残酷事实告诉她。
她见我不说话,突然将一双手伸到我面前,大声说:“你现在就铐起我啊,我都做好准备了,让你们抓。”
我苦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瞿蕾愤怒地说:“我没别的意思。你们砸了我们的饭碗,还不让我们说话,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我要看看,这世界上到底有没有可以讲理的地方。”
她情绪激动,一张脸气得通红,挥舞着一双手在我面前走来走去。我被她晃得头晕,站起身说:“有时候,不是每件事都可以讲理的。对于领导来说,大局比什么都重要。”
我话不多,声音也不高。瞿蕾迟疑了一下,低声说:“我该怎么办?”
我没说话,用手指头在桌子上写了一个“避”字,不顾她还在我办公室里,顾自拉开门走了出去。
我不忍心瞿蕾被抓。秦晓如今大权在握,他不会放过让他承受奇耻大辱的人。甘露又是始作俑者,这时候她绝对不会站出来替瞿蕾她们说话。正如孟晓晨说的那样,这年头擒贼要擒王,枪打出头鸟。只要杀一只鸡,所有的猴子都不敢出声。
我没直接告诉瞿蕾会发生什么,但只要她能稍有点聪明劲,就能理解我的这个“避”字所包含的全部含义。
我一下楼,门口就有人等着我。
我狐疑地看着他,问:“有事?”
他谦卑地笑,小声说:“老板,我是市委安排给您的专职司机,我叫魏军。”
我哦了一声,随口问了一句:“我配车了吗?”
“是!”他肯定地说:“我已经接到领导通知,从今天起,我就是您的专职司机。”
我又哦了一句,眼光扫了他一下。魏军看起来年纪不大,但人显得很精明。板寸头,一身肌肉,眼睛不大,但眼光有神。他与我差不多高,但刻意微微躬下去身子,因此看起来我就显得比他高不少。
之前我听说过,市委副秘书长是配专车的,不像我们政府的副秘书长,一大堆的人头上都戴着这顶帽子。政府副秘书长只是一个待遇,并没有太多的实权。而市委这边不同,不但手握实权,而且待遇比政府那边高出一半还多。
我现在开始想起来,当时黄山部长问我去政府还是市委这边时,我想市委那边主要是管意识形态方面工作的,工作清闲没挑战性,因此我说要去政府这边。黄山部长当时没说什么,但我还是清晰听到他的一声叹息。
后来我才醒悟过来,可是我已经在政府这边占了一张椅子了,想去市委那边的可能性几乎就是零了。
魏军问我去哪,我摆摆手说:“你不用管我,我哪都不去。”
我知道管理这套的基本都在机关事务局,司机的编制在政府这里属于后勤。后勤就是机关事务局,一想起这里,我就想去看看小梅姐。
机关事务局在市委大楼后面的一栋小房子里,整个市委机关的吃喝拉撒都是他们必须要操心的事。平常我很少与他们打交道,毕竟工作上没任何联系。我只知道小梅姐就在机关事务局,当年小梅姐拿了大学文凭后,恰好机关事务局招考。在我表舅何至的关照下,小梅姐顺利进入了市委机关事务局,当了一个后勤协管员。
不知道的人会想当然地鄙视后勤协管员,其实知道内情的干部,宁愿得罪一个同僚,也不想去得罪一个协管员。别看协管员什么都不是,但他们手里掌握着的资源实在令人羡慕。先不说所有干部的待遇要从他们手头过,单是逢年过节单位要发点福利的话,得罪了协管员的人拿到的东西总是最差最次的。
陈书记在位时,市委机关的过年过节福利从来没少过。如果不想贪图大吃大喝,年底发的福利足够一家人过一个快乐祥和的年。
我随口问了一句魏军:“事务局有人在吗?”
魏军赶紧凑过来说:“有,老板你想找谁?”
他一口一个老板的叫,这让我听起来有些不太舒服。当初我在苏西乡的时候,确实做过一阵子老板。那时候别人叫我老板,我听得心花怒放。现在再有人叫我老板,我莫名其妙地会有一丝反感。
现在流行叫领导为“老板”,比如甘露,就应该是我的老板。而我相对于魏军来说,我又是他的老板。尽管反感,我还是没阻止魏军这样叫我。因为我是第一次见到他,第一次见面就给人批评,会带给人很重的心理压力。
我摆摆手说:“没事,就想去看看。”
魏军马上在前面给我开路,他要陪着我一起去。
我还是没阻止他,毕竟享受这种高高在上的滋味,过去还从没有过。比如我担任市政府副秘书长的时候,刚开始也以为是个很大的官了,后来听人说,像我这样的副秘书长,市政府一把可以抓出十几个来。
关于秘书的配置,现在有些乱。上级是有明确的要求,配备秘书得达到什么样的级别。但在陈书记手上,他根本就不管什么纪律约束,只要能安置得下,让一部分跟着他在衡岳市奋斗的人送上一定副秘书长的帽子,已经是陈书记最大的恩典了。
秘书不带长,打屁都不响。社会上流传的这句话影响深远。比如市委市政府各有一个办公厅,办公厅下面都设置了秘书处。秘书处里又分一处二处三处四处。每个处室对应的部门不同。这些在各处里的人统称为秘书,但他们的冠名后面不带一个“长”字,因而他们在市委市政府机关是属于最底层的人。至于我原来是苏西乡的党办主任的名号,在他们眼里是真连根毛都算不上。
但现在我与往日大不同了,我是市委的副秘书长。再往前走半步,我就能成为市委常委。做了常委,就有了话语权。话语权非常重要,特别像我们在官场上混的人,缺少话语权就好像没有脊骨的人一样,永远不可能扬眉吐气。
我没让魏军跟着,我想一个人悄悄去找找小梅姐。
来市委大院上班这么久了,我还没见着她。
人一出名,连狗都认识。我一路过去,迎面碰到不少人,有些人见过,大多数人都面生。但不管认识还是不认识,他们都无一例外与我打招呼,点头哈腰的,让我一时心里很过意不去。
机关事务局有一块牌子,不大,就挂在物业管理办公室里。
我一进去,屋里的人都不约而同站起身来,都将一张迎着太阳微笑的脸看着我。他们都认识我这个新晋升的领导,而我不一定能将他们认全。
事务局负责人可能听说了我来了,赶紧追了过来,一本正经地说:“老板,欢迎你来视察。”
我摆摆手说:“这不是什么视察,你忙你的,不要管我。”
我说话的时候,一双眼四处乱溜溜的转,我期望能看到小梅姐的背影,或者是一张她明净如湖水一样的脸。
扫视了一圈,没发现她在,我不由暗自叹了一口气。
就在我要转身离开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叫我,回过头一看,就看到小梅姐笑眯眯地站在不远处。她似乎刚从外面回来,可能走得有点急了,人还在微微喘息。
她当着所有人的面,拉着我的手就往她办公室跑。
我只听到背后传来局长的一声叹息,“这个疯女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