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表舅的情况果然不乐观。
省纪委在宣布对陈书记双规的同时,约谈表舅,要求他在规定的时间向组织汇报思想。
这个要求就是一把软刀子,让人进退两难。
我在黄微微的鼓励下,硬着头皮去见了表舅。宛如舅妈一见我,便抹着眼睛哭起来。
我安慰舅妈说:“舅妈,你先别急,表舅只是被约谈,不会有事。再说陈书记也只是被双规,有不有问题还需要组织审查认定。说不定经过审查后,陈书记没事也很难说。”
宛如舅妈低声说:“小风啊,这年头只要被盯上了,谁能安然无恙啊?人家要搞你,借口多的是。你舅舅这人是个认死理的人,脾气又暴躁,得罪了不少人。这个时候落井下石的不知有多少啊。”
我心里一想,宛如舅妈说的也不无道理。但凡被宣布双规的,都是在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后就移送司法机关去了。这几年还没听说过有人能从铁网下逃脱出来。陈书记是衡岳市两任书记,整整十年的时间。这十年,衡岳市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城市规模比过去大了将近一倍。这么大手笔的动作,里面不可能不存在一些阴暗的东西。
我只好转而劝慰她说:“就算陈书记真出了事,与表舅也没太多的联系。表舅主管党务这块,与经济没过多的牵涉。现在干部出事,基本上都出在经济方面。我相信表舅,他是个清廉的干部。”
宛如舅妈叹了口气,道:“经济这一块我倒是放心。你舅舅不贪。我就在想,你舅舅当初要不回衡岳市来,哪里会出这样的鬼事啊?他这个人就是不听劝,我也没办法了。小风啊,你去劝劝你舅舅,与组织配合吧。我们只要身正,不怕影子斜。”
我嗯了一声,准备上楼去找表舅。
市委领导家都住着复式楼,其实也就是小别墅。单门独户的,环境优雅宁静。
从我进门来,就没看见表舅。宛如舅妈告诉我,表舅已经将自己关在书房三天没下楼了。
我小心翼翼敲门,里面传来表舅沉闷的回应:“进来。”
推门进去,就看到表舅颓然地坐在一张老旧的藤椅上,他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胡子拉杂得像个半老头子。我表舅行伍出身,平常对个人形象很讲究。从我认识他的第一天起,就从没见过他有如此的颓丧与消沉。
我低低叫了一声:“舅舅,我来了。”
表舅脸上掠过一丝微笑,摆摆手让我坐下,沉吟好一阵才叹口气说:“小风,你能来,我要谢谢你。”
我心里冒上来一丝伤感,过去我表舅话虽不多,但从没说过一句这么温情的话。人只有遇到了难解的难题后,一颗心便如无端柔软起来。
我想起陈雅致局长的话,我表舅与陈书记的儿女亲家,一个出事了,另一个必定会受牵连。此刻与他们混在一起,基本等于自投罗网。不过,黄微微的看法就不一样,她给我吃了一颗定心丸说,做人难能可贵的就是心底无私。只要你陈风心里没鬼,这个时候就应当站出来给人鼓励与温暖。
我回想走过来的这几年,确实没与表舅发生直接的关系。无论我在升迁还是与黄微微结婚,表舅似乎从来就没过问。
我记得当春山县县长的时候,因为县里举办县庆,说白了就是通过县庆这么一回事搞个招商引资会,为了表示规格隆重高大,我特地邀请表舅出席,却被表舅毅然拒绝了。
那时候我多少还是怨过表舅无情,觉得表舅一点亲情感都没有。请他来春山县捧场,不就是捧我自己的场吗?可惜表舅拒绝了我的邀请,让我的这点小心思无疾而终。
表舅叹息连连,我陪着他叹息。
过了好一会,表舅才郑重其事地对我说:“小风,今天请你来,是舅舅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我小声地问。
“如果我出事了,家潇的孩子就请你照顾了。”表舅又叹口气说:“家潇这孩子不争气,我想来想去,觉得谁都不放心,还是委托给你。”
我顿时惶恐起来,声音跟着变哑了,我紧张地说:“舅舅,您可能想得太复杂了。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
表舅表情凝重,双目盯着我看,一字一顿地问:“我就问你,如果出现这种情况了,你接不接受孩子?”
我使劲点头说:“我一定不会让孩子受委屈。”说过后,我故作轻松地说:“舅舅,我觉得您也草木皆兵了,这可不像您出身部队的人的看问题的方式。”
表舅说了一句:“你不懂。”
表舅一家从张家口调来衡岳市后,他在副书记的位置上几乎就没挪动过屁股。虽说这些年他还具体负责过某些领导小组的主要负责人,但在我的印象里,表舅似乎从来就没与经济这一块沾上边。过去我还暗暗怨恨过陈书记大权独揽,衡岳市委成了他一个人的天下,任何人在他面前都没有说话的权力。特别在经济发展这一块,本该属于市长的权限,也被他一手揽过去,非他一支笔不可。
表舅约我来,居然没说任何事,仅仅是将何家潇的儿子托付给我。表舅有此想法,似乎他有预感。
过一会,表舅欲言又止。
我试探着说:“舅舅,你还有什么想交代我的吗?”
话一出口,我便觉得说得太没水平了。我这话的意思不就是在说表舅在交代后事吗?我赶紧纠正:“舅舅,我不是哪个意思。”
表舅苦笑一下说:“什么意思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还要注意一件事。就是无论如何也要阻止家潇,不许他回国来。”
“陈萌呢?”我脱口而出。
“听天由命吧。”表舅说完,摆摆手道:“小风,你出去吧。我要单独静静。”
我嗯了一声,起身下楼。
宛如舅妈等在客厅里,看我下楼来,紧张地问:“老何与你说了什么?”
我摇摇头说:“什么都没说。表舅的情绪不是很好,他的压力很大。我想,我们都不要去打扰他。”
宛如舅妈嘀咕了一声:“天还没塌,他就这个样子了。何至啊何至,我早就说了,江南虽好,小人忒多。”
宛如舅妈一个劲后悔不该没阻止住表舅回衡岳市来,在她看来,只要他们一家生活在张家口,就会永远太平无忧。
我扫一眼客厅,没见着一个熟悉的影子,终于没忍住问了一句:“舅妈,小梅姐呢?”
“她呀!”宛如舅妈不屑地说:“人家翅膀长硬了,眼里哪里还会有我们。”
我哦了一声,没多问。
坐了一会,我起身告辞。宛如舅妈亲自送我出门,站在门口,我眼光落在不远处的陈书记家的楼顶,才几天工夫,他家似乎已经显露出破败的情景出来,不由心里一酸,眼眶便湿润了。
还没走出市委家属大院,手机便响了起来。
我看一眼号码,很陌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