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正月初六,祝书友们新年快乐。)
君山。清军大营。
刘良佐铁青着脸看着跪在帅座前的那个哭丧着脸的参将,听着他道:“未将按大帅之命自南京、镇江押运大小红夷火炮三十余门,以及大批筹集的钱粮辎重,自长江水路溯江而下,那知到了一苇渡遭了海匪的伏击。未将看得清楚,领头的正是那个海盗顾三麻子,还有闻名东海的海盗箭鱼。未将措手不及,仓促应战,结果火炮和辎重都让海盗们掠了去……”
刘良佐黑着脸道:“既然如此,你回来做什么?来人,拉下去斩了。”
看着刘良佐满脸的杀气腾腾,帅帐内的将领们噤若寒蝉,人人不敢出声求情,只听着那参将的哀号声在帐外一刀而断,亲兵奉上一个热腾腾的级给刘良佐过目之后,再挂在旗杆上示众。鲁无巧缩在帅帐的一角,拼命地躲着刘良佐那锐利眼神的余光,但这个号称高取义昔日故友的悲剧的绍兴师爷,还是被刘良佐的冷若冰霜的眼光揪了出来,只听刘良佐冷声喝道:“鲁无巧!”
老狗才听到刘良佐的喝声浑身一颤,打着哆嗦从帅帐的角落处连滚带爬地出来,畏畏缩缩地问道:“大帅,有何吩咐?”
刘良佐只是盯着这个胆小怕事的绍兴师爷,情知自己迁怒于他也无济于事,但满腔的怒火总得有个消泄的出口。刘良佐忍不住踢了老狗才一脚,骂道:“若不是当初听信了你的鬼话,放了那高取义一马,当日在黄田港本帅就能让那家伙尸骨无存。哪有今日这般的窘迫?”
鲁无巧小心翼翼地道:“大帅,打劫的是崇明海盗顾三麻子。不是那高取义。”
刘良佐怒道:“据探子回报,那海盗箭鱼本是那高老头的养子,早就随了那高旭进入了江阴城,他怎么会出现在长江水面?而且顾三麻子与那箭鱼狼狈为奸,自然是受了那高取义的指使,你竟然还敢为他开脱,你长了几个脑袋?”
鲁无巧昨日兴冲冲地回营说高旭会来奉银投降,那知等了一日,江阴城毫无动静,今晚崇明援军大举来到,而且辎重火炮全被劫掠。这怎么不让刘良佐火冒三丈?鲁无巧吓得浑身抖,一个劲的磕头道:“大帅明察,属下岂敢为那高取义开脱?那高取义大约是凭着劫持的辎重火炮以及崇明援军来增加投降的筹码,只要大帅以不变应万变,那高取义不过是秋后的蚱蜢,折腾不了多久。而且那崇明援军不过是乌合之众,不足为虑。在大帅的十万兵锋之下,这江阴城要不想城破人亡,就得举城相降。”
刘良佐听罢盯了鲁无巧一眼,对于他略带白痴一般的乐观精神只是冷哼了一声,道:“如果明日那高旭没有举城相降,本帅定然拿你祭旗。”
鲁无巧脸色白,不停地抹着冷汗,整个人像一堆烂泥一般瘫在地上。
随后,刘良佐领着众将来到君山之巅,察看崇明援军的动静。从君山上望去,只见小石湾以及临近的长江水面上尽是灯火通明,那崇明来的人马可谓是满江遍岸,从小石湾一直到黄田港的水域上,尽是数之不尽的船只。
“轰隆……轰隆……”
刘良佐听着从小石湾传来的炮声,开始他没有注意,因为在白天晚上的任何时候,在小石湾的炮堤上,在江阴的城头上都会有间隔传出的火炮轰隆声。但是当他听到从小石湾先后连续地,带着某种节奏感地传来七声炮响起,刘良佐不由遥望着小石湾的方向,出神良久。
不知过了多久,刘良佐又转头望着江**路的黄田港,紧皱着眉头沉思了一会儿,对着传令官道:“传令,连夜调派二营人马增兵黄田港,严防江上的船队经黄田港的运河直达江阴城下;传令,立即派遣人力堵截河道,天亮之前,本帅要长江里一条鱼也休想游进江阴的护城河。”
只要堵塞黄田港运河的河道,长江水面上那些船只上数不清的援兵物资就无法轻易运入江阴。因为在陆路上,刘良佐的大军几乎封锁整个江阴城。特别是小石湾与江阴北城这一地带。虽然陆路的封锁上也有一些防守漏洞可钻,但水路更如同一条大动脉,从长江经黄田港的运河河道可以直达江阴城下的护城河。如果切断这条水路的大动脉,陆路又被清兵封锁,江阴就真的孤掌难鸣了。
在小石湾的炮响之后,夜幕中的江阴城,从先前的沉默中慢慢骚动起来,然后直到沸腾。刘良佐默默地望着沸腾的江阴城,直到江阴城在兴奋中回复平静。当刘良佐回到大营时,却见那老狗才鲁无巧喜滋滋地迎上来,道:“大帅,江阴城来讯了,他们要夜来议降。”
“议降?”
刘良佐冷笑一声,求降与议降一字之隔,这些江阴人以为凭着崇明来援的一些乌合之众就有了底气,真是好笑。留不留头,留头不留,有什么好议的?不过,不论是江阴城还是小石湾,连日来强攻不下,既然江阴人主动肯来议降,先谈谈无妨。
刘良佐问道:“领头是那高旭么?”
鲁无巧庆幸高旭最终没有食言,自己的脑袋又保住了,语声也壮了点,道:“不是,据说领头之人是高老白。”
刘良佐道:“高老白?他是什么人?”
鲁无巧道:“据说他是高旭的族伯。”
刘良佐不再询问,转过头,遥望着夜幕中弥漫着铁与血的江阴城,沉思着,默然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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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石湾。高字营驻地。
在一个巨大的营帐内,高老头与沈廷扬并列座,左边坐着徐玉扬、何常、包头鱼、徐鸿、史战为的高字营将领以及顾三麻子为的水路英豪,右边则是流亡在崇明岛的淮河镇总兵张士仪、淮海镇总兵张鹏翼为的南明官军将领。对于徐玉扬这种野路子出身的高字营将领,以及顾三麻子这些海盗江匪,张士仪与张绷翼这些官军出身的将领自然不屑一顾,不过现在处在非常时刻,算得上是官匪一家。
相对于沈廷扬的一本正经,高老头则是满脸笑容,虽然他那笑容有种说不出的猥琐感,但胜在他的银子无敌。高老头抛出的悬赏是一个鞑子的级是三两银子,这个悬赏不管是对于在刀山火海中讨生活的海盗们,还是缺乏钱饷的南明流亡官军都很有吸引力。
以实力来计,自然是高字营为。徐玉扬部有五千人马,这部人马为了守卫小石湾炮堤,与清兵作战数日,虽然有伤亡,但战志高昂,而且及时得到四援而来乡民的补充;何常从崇明回援的三千人马,在高老庄平乱中大出风头,带着一股名扬他乡的自豪感回师;另外还有包头鱼的一千多高氏海盗战队,也是在海上久经风浪的队伍,算得上高老头压箱底的私人武装;这已愈九千的水陆战力,再加上高老头不惜工本招募的大批搬运物资的民夫人力,高字营立足江阴和崇明两地,已快成长为一股举足轻重的力量。
虽然高字营趁着反抗剃令如火如荼的大势下仓促成军,但本质上都是自抗清的乡兵,与刘良佐的绿营清军自然有差距,但这种差距也最大限度地被那股留不留头的死战之志所弥补。在高字营的将领中,徐玉扬是位草莽豪杰,何常出身市井,包头鱼是海盗,论兵法谋略都先天不足。
而徐鸿出身军户,熟读兵书,是个纯粹的军人;高老头的养子史战却是阴狠狡诈,长于水战,当年在官军的剿匪战中,把官军逗得团团转,他们俩人虽然身为高旭的战卫队长,但在威望上却有略有不足。总的来说,高字营是属于一支成长型的队伍,犹如从层峦叠嶂之中缓缓东升的旭日,虽然没有逼人的光芒,但其势已是让人侧目。
另外诸如顾三麻子为的海盗们是来做买卖的,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仁义与名声也是一种买卖。而张士仪、张鹏翼为的南明流亡官兵是来打秋风的,他们早被势如破竹的满清铁骑吓破了胆。幸好现在围城的刘良佐部也只是当年的同僚而已,大家半斤八两,一般的货色,倒不至于谈虎色变。如果这江阴城下是货真价实的满清铁骑,借这些南明官兵一个胆子,也是不敢来凑热闹的。
作为高旭的左卫队长,徐鸿是最明确高旭战略意图的人。只听那淮河总兵张士仪道:“要想在刘良佐的十万重兵之中偷运物资入城,又要营救五千江阴童子,这无异于奇想怪谈。”
“十万重兵?”徐鸿摇摇头道:“那只是夸大之辞。刘良佐原约有七万人马来攻。其五千先锋营已在舍桥之战中全军覆灭,再加攻城数日死亡的人数,以及折在小石湾之下的人马,如今最多不过五万左右。刘良佐的三万主力驻扎在北门外的君山之下,江阴城的南门、东门以及黄田港各有数营兵力镇守。”
张士仪又道:“今日我们来势浩浩荡荡,那刘良佐必定提高警戒,船队要想偷渡黄田港,想必不容易。”
史战翻着白脸道:“谁说要偷渡?我们不能用强攻么?在水上,那只耗子能挡得住我们的路?今日我与顾麻子就在长江上掠了鞑子的大批辎重火炮。那些鞑子能奈何于我?”
顾三麻子听罢,挺了挺了胸,大声地附和着史战的话。
张士仪听了史战的嘲讽,不由脸色青,当年官军围剿崇明水盗时,没少吃这些海盗的亏。一边的张鹏翼道:“就算刘良佐在水上无法与我等争锋,但现在江阴的城外是他的天下,如果要铁了心要封锁黄田港的河道,绝了江阴连通外界的水路,倒不是什么难事?”
如同要印证张鹏翼的话一般,这时恰好有一个探子回报,说清兵在黄田港的河道两岸开始架设铁链,并以装着沙石的沉船堵塞航道。黄田港的河道是人工开凿出来的运河,若要堵塞航道倒真不是什么难事。
高老头一听航道被堵,不由大急道:“要是水路上船队开不到江阴城下,陆路上又被那刘良佐的大军所阻,物资运不进,旭儿也出不来,那岂不糟糕?”
顾三麻子立即拍着胸脯,大声道:“高爷,你莫急,在小石湾下有咱崇明数千的水路好汉,别说航道被堵,就是要开辟一道新河道出来,也不过弹指之间。”
史战白了顾三麻子一眼,道:“弹指之间开辟河道,麻子,你当自己是神仙?不过,我们水路好汉无数,那些清狗会堵,难道我们不会疏么?”
顾三麻子听了搔搔头,嘿嘿一笑。
众人又是一番商议,最后决定对驻扎黄田港清兵的攻击,水道的疏通以及船队的护航,由史战所领的高氏海盗战队和以顾三麻子为的水路英豪们负责。就在史战与顾三麻子领着人马从小石湾向黄田港护着大批辎重船队进之前,徐鸿脸色凝重地对史战道:“史兄,在小石湾的七连炮响之后,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将军必定今夜就安排人马出城诈降。无论鞑子在黄田港有什么动静,在没有听到诈降袭击时的爆炸声之前,切莫打草惊蛇。”
史战道:“如果诈降时袭击不成呢?”
徐鸿长长在吸了一口气,道:“江阴耆老们怀必死之心,定然成忠烈之事。”
史战收起嘴角惯常的那丝嘲弄之色,沉声道:“希望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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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石湾营地僻静的西北角,有一个天然而又隐蔽的山洞。在这个山洞外,守着数十人,他们都是高氏海盗战队之中身经百战的好手,得到队长包头鱼的严令是:别让半只蚊子飞进这个山洞,也别让半只蚊子飞出这个山洞。
崇明的大批援军来到小石湾之后,虽然喧嚣异常,但在这个山洞附近仍然僻静如初。在星辉之下,一支举着火把的巡逻队由远而近地走来。洞口外守卫的头目纳闷地想,今日的巡逻队咋的来得这么早?等那巡逻队来到近前,却见领头之人不是熟人,而且这支队伍似乎挟带着一股噬血般的气息扑面而来时,不由心生几分警惕,遥遥问道:“你们是哪路的人马?”
回答守卫头目的是一阵从两旁的树丛中射出的利箭。当守卫的注意力被吸引到大摆大摇而来的巡逻队时,偷袭的人马早就摸到了他们的两翼。一阵突如其来的箭雨之后,数十个守卫几乎没有几个能站立着的。随后那装成巡逻队的人马如狼似虎一般扑杀过来,不到一柱香的时候,山洞外就回复了一片寂静。
洞内燃起一盏烛火。
在烛光中,一个倩影缓缓地走出来,默默立地洞口处,望着洞外二十来个翘以待的夜袭之人。
夜袭队伍的领头人单膝跪地,沉声道:“大少姐,属下救援来迟。”
女子望望着满地的残尸,又望望那汉子一眼,满脸皆是清冷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