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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一章 血深不知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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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近城门附近的民居受到炮击的损坏极为严重,有几处几乎被夷为平地,另外的则是弥漫着浓烟,木质的房屋在城外火箭的命中下,再加上干燥的六月天气,正肆无忌惮地燃烧着,城民正提着水桶全力以赴地救着火。

城头下,几十副腥红的棺材一字排开,里面装着数十个在炮击中丧生的乡兵。城根下,那个老太太正抱着失去级的儿子正哭着撕心裂肺,任旁人如何劝阻也是无效,不肯让把遗体收进棺材。天气炎热,收敛尸体是势在必行。因为老太太的固执,最后惊动了四处巡城的陈明遇。

陈明遇身形矮胖,虽然年届三旬,却长着一张有点婴儿肥的大饼脸。虽然他貌不惊人,但人不可貌相,陈明遇生性宽厚,为人仁义,遇事理字为先,义字当头,而且凭着一张人畜无害的大饼脸,他的亲和力极具透穿性,只见他先是劝慰了一番老太太,又默默陪着她流了一番泪,到了最后,他竟是比老太太还哭得伤心。那老太太只是一时悲痛过度,也颇明白事理,反过来劝导陈明遇止哀,然后让人收敛了儿子的遗体。

由于城头的旗杆和标语受损,那训导冯厚敦在城头上领着十来个书生重新提写标语。只见他们找来雪白的锦纶,磨墨的磨墨,疾书的疾书,不一会功夫,大大小小数十面锦旗立马制好。那冯厚敦笔法厚重,行文苍劲,“大明中兴”四字端着一股有去无回的血性。锦旗制好之后,许用领人又把锦旗立在城头,大明中兴旗帜又在城头上迎风飘扬。

家室巨富,绰号“黄半城”的老贡生黄毓祺正喝令着家丁们搬来大量的美酒和钱饷作为重赏,只要有青壮加入守城,便先赏银一两,美酒一杯,如能杀清兵一人,便赏银十两。而城内的其他大户人家,也纷纷让人拆迁来家宅中的木料和砖石用来守城。

这江阴城里的每个人,都在自地为自己的命运抗争着。

立在江阴城头,高旭犹如一座雕像一般,默默地望着城里城外的众生景象。

高旭的身后立着左右战卫队的两个队长徐鸿徐见山和史战史必达。左战卫队长徐鸿身强力壮,穿着大明制式的重甲,腰间插着一把厚背刀,背着一把强弓,神色严峻,静立如山,端的是悍将风范。

相形之下,右卫战队史战身形瘦削,戴着一顶古怪的帽子,身上又穿着一套古怪的服装,肩头上还有个古怪的肩章,虽然高旭一看就知道这是十七世纪英军的制服,但别的人看来,这个海盗出身的家伙穿着不伦不类,大都敬而远之。但史战却无视旁人异样的目光,这套花花绿绿的西洋制服是他当年洗劫西洋商船的战利品。以他叛逆的性子,不守常规的行事风格,竟是穿得旁若无人。作为海盗出身,史战喜欢用热兵器,腰上插着二把短铳,一袋火药和铅袋,肩上又背着二把火铳,而且他的腰带上也挂着十几个震天雷。

两个队长喜好上的差异决定了左右两支战卫队迥然不同的风格。从兵器上来说,左卫队清一色的热兵器,成员以舍桥人徐鸿为,大都是江阴的乡兵出身,人人以刀箭杀敌防身。而右卫队大都是高氏船队的海盗出身,因为常年在海上见识过西洋火器的厉害,除了必要的刀具防身之外,喜欢火铳之类的热兵器。而且徐鸿的左卫战队在任何时候都注定军容,严格按照高旭制定的亲卫队纲要来约束自己;但史战的叛逆性传染了整个右卫战队,他们都是自由散慢惯了的海盗,想一时间严守军纪,何异于奇谈。

看着高旭细细地察看着一门守城的红夷炮,然后若有所得,史战嘲讽地笑道:“怎么,大少爷对火炮颇有心得么?”

作为高老头的养子,史战自少时受过那个高大少爷不少的荼毒,自从他以十三岁的弱冠之龄加入高氏船队之后,才逃脱了高大少的魔掌。对于高大少爷有多少能耐,史战自认一清二楚。至于这个高大少一下变得英明神武,以史战看来,这家伙不过有点狗屎运而已。要知道,他史战再不是当初那个随便欺侮的弱小子了,他可是在东海地头上有名的海盗箭鱼。被高旭挑来作亲卫队队长,要不是看在养父的面子上,他史战会屈就么?而且史战也存心找碴,只要惹恼了这个花花大少,他便又能海阔任鱼跃,过那不亦乐乎的海盗生涯。

高旭无视史战的嘲讽,只是叹了一声,道:“火炮之利在攻不在守。”

自从袁宗焕在宁远城用红夷大炮轰死努尔哈赤之后,明军历来的认识就是凭大炮,守坚城。认为火炮之利在于一个守字。而作为一个常年与官军周旋的海盗,史战自然知道火炮的长处在于进攻,在于灵活机动。但火炮的机动力那是在海上而言,要是在陆地上,红夷大炮重达数千斤,还谈什么机动力?

高旭问道:“必达,船队里有会铸炮的匠人么?”

史战挺挺腰杆,暗道站在你面前不就是高氏船队中最好的铸炮师么?高氏船队本来有一位高老头重金请来的炮匠,只是在一次海战中死了。因为兴趣,也出于报复的动力,史战当年曾向炮匠学过一些铸炮之法。当年他的理想就是用自己铸好的大炮一炮把高大少轰个稀巴烂,以全悲惨童年时立下的夙愿。

高旭不等史战回答,又道:“必达,如果把这红夷炮轻型化,重量只有数百斤,架在车轴上,马匹能够拉动,能够随军机动。你想想看,在两军对垒之时,炮营集中数十近百门火炮的火力先轰炸一番,其效肯定先声夺人不同凡响。”

史战只是翻着白眼,火炮的重量减轻,势必影响射程和威力。想把火炮用于野战?这个大少爷真是天得可爱。

看着史战不以为然的目光,高旭只是笑笑道:“相信我,没错的。”

清军的攻城也迫在眉睫,作为守卫北门的主力,季从孝的冲锋营正在城头紧张地备战。一些守城工具也源源不断地运送到城头上,诸如箭矢,滚木,砖石,热油之类。有个阔佬竟是提着一大箱银砖来到城头,豪言道:“鞑子攻城时,老子就用银子砸,砸他娘的狼奔豕突。”

高旭看罢,不由摇头不已。这江阴城里虽然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所有人都自守城,但没有一人来统筹全局,势必不能持久。高旭转过头,遥望着从江阴城外一直连绵到君山之下的清军大营,默默地盘计着。

史战站在高旭的身后,看着这个像是变了一个人的高大少爷。不管史战如何不相信,但这个高大少的变化却是如此实实在在。因为以前高大少的目光从来没有这般深邃过,而且要是在以前,史战一眼就能看清花花大少一肚子的男盗女娼。但现在这个高旭他却是完全看不透。而且,如果是以前,这个高旭根本没有这个胆子进入十万重兵围困下的江阴城,只会有多远跑多远。

虽然史战是高老头的养子,但他其实是作为高家的一个奴仆长大的。他自少名叫高战,后来因为他在高氏船队中的抢眼表现,高老头才恢复了他的本姓史氏。至于高旭把他选来作为右卫队长,史战抱着的是一种消极怠工的心思赴任。当然,如果这高旭真有危险,而这危险又能在自己举手之劳的范围内消解的话,凭着救命之恩,那么他史战欠这高老头的养育之恩就一笔了。然后,各走各的。若是要用命换命的极端方式来护卫这高旭,那是左卫队长徐鸿徐见山会干的蠢事。他史战绝不会。因为不值得。而且以童年的恩怨来说,他史战没要这家伙的命已算很不错了。

就在史战乱七八糟地掂量他与高大少的关系时,忽觉城头上下安静得有点古怪。

而越古怪的东西,他史战越有兴致。

史战回过身,除了凝望远方故作深沉的高旭,以及永远一付目不斜视而且一本正经的左卫队长徐鸿徐见山,所有的亲卫,以及城头上的所有乡兵目不转睛地望着城下,有的口水横流,有的喉头上下不住颤动。史战顺着众人的目光望着城下,心中砰的一跳,无意识地拉拉身上那华丽触目的红夷装,传说中红夷绅士的风范油然而生。

史战心中暗道:“海姥姥的,老子阅女无数,咋的没见过这种尤物?”

只见一个女子沿街走到城下,那白皙如雪的面容上,长着一对滴出水来的桃花眼,一闭一合之间尽是勾魄之色,在众目睽睽之下犹如惊鹿一般,让人见罢倏生一汪怜爱心思;那如红桃般熟透的脸颊,又让人有种不顾一切咬上一口的冲动;还有那肥厚却又微微翘起的红唇,让人侧目的胸脯把衣裳撑起的绝对开高度,整个人犹如一架行走在街头的**抛石机,肆无忌惮地全方位抛掷着让男人们怦然心动的来。

史战看着那女子从城下迈着金莲小步来到城下,擦了一下口水,鄙视地望了望旁边那些回不神来的乡兵们,骂了一声都是一些没有风度的色鬼,然后,他整了整红夷帽,拍拍身上的洋服的灰土,迎了上去,脸上带着那种最男人的海盗笑容,学着从红夷人那里偷学来的礼节,取下洋帽,向那女子鞠了一躬,问道:“姐姐,你找谁?”

那女子被穿着奇装怪服的史战吓了一跳,捂着小口说不话来:“奴家……奴家找……”

一旁的乡兵们终于回过神来,一听那女子没有说完的话,便齐齐地望着背着众人倚城远望的高旭。一个乡兵道:“汤娘子,你是来找高将军么?”

那名叫汤娘子的女子怯怯地点点头。

于是,乡民们相视一下,皆是暧昧地笑着。这汤娘子在长江投江殉夫,被儿子捞上岸时已气息全无,那时被高旭一阵亲嘴抚胸,竟又起死回生。这种事已传遍整个江阴城。这汤娘子情知自己长得魅惑,虽然艳名在外,但一直足不出户,夫婿在时,向来守节自洁。那晚在黄田港势如危卵,夫死子散,一时想不到投了江。获救后才知道自己的命是高旭救回的。她生性虽然柔弱,但也不堪流言中伤。要不是有一双儿女,早想一死了之。

当汤娘子得知自己的儿子竟然伏在高宅刺杀高旭被擒,一时间方寸全乱。最后,她别无他法,打听到高旭在城头,就来央求高旭饶她儿子一命。汤娘子胆子小,脸皮极薄,见众人对自己一番指指点点,狠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史战明白事情缘由,心底极是不甘心,悻悻地暗道:这个花心鬼连人家死了也不放过,还要救回来蹂躏。怎么没人认清这家伙是个地地道道的禽兽呢?禽兽,真是禽兽。海姥姥的。

众人把那汤娘子领到高旭面前。高旭一见到汤娘子,脸上倒没有像乡兵那般花痴,但那眼底的一闪而过的惊艳仍然被史战捕捉到了。然后,高旭一脸迷茫地问起汤娘子的来历时,史战又是一番悻然:装,你就装吧。你这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高旭自然不知右卫队长对自己的一阵腹诽,看着众人望着自己那略带鄙视的目光也不理解。对于这个汤娘子,高旭的确没有任何印象,当日在江边急救的时候,根本没有注意这个女子的脸,事后唯一的感觉是当时挤按那女子的胸腔时,压着一对丰软的着实算得上过掌难忘。

那汤娘子碎步走到高旭面前,也不敢抬头看高旭一眼,只是当众跪下,抹着桃花眼的细泪,低如蚊音地道:“高将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请你放过浪儿吧。”

高旭有点莫名其妙。幸好这时陈明遇闻讯赶来,向高旭细说了这事情的缘因。高旭听罢只是哑口无言,想不到一次人工呼吸竟扯出这么多闲事来。高旭望着跪着眼前的汤娘子,刚想伸手去抚,猛然又想起男女有别,只得道:“汤娘子请起,一切都是误会,你马上命人放了你儿子。”

以高旭的目光看来,要论容貌之美,这汤娘子自然略逊小芸娘,但要论女人味,小芸娘虽然有时故作妖媚,但怎么说小芸娘不过十八岁,就算她在秦淮欢场见多识广,仍然失之于青涩,自然比不过汤娘子这种魅惑众生的熟妇风范。

那个少年汤浪儿被亲卫从高宅押到城头,陈明遇得知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汤浪儿竟然刺杀高旭,当场指着汤浪儿道:“你……你这个小子,真是不知好歹啊。不管如何,你母亲当时已溺水身亡,被取义所救,虽然救法不当,但事急从权,你母亲死而复生,你不感恩,反而恩将仇报。且不说取义小恩于你汤氏,亦大恩于我们江阴城。那明伦堂外堆积如山的辎重是哪里来的?是取义献来的;那荼毒江阴的卞之虎是怎么死的?是取义逼得他自杀的?在黄田港数万乡民怎么逃脱生天的?是取义安排他们到崇明的?如今阎兄身受重伤,是谁不顾十万重兵围城来救?也是取义奋不顾身来救。我们孤城无援,以后若要指望崇明义阳王的援军,也要靠取义去周旋。你这么不懂事?取义身系全城安危,你怎么能刺杀于他?”

汤浪儿倔强道:“不管怎么说,他非礼了我娘亲,我杀了他,就能还我娘亲一个清白。省得这城里所有人对我们一家人风言风语。”

陈明遇肥大的耳朵抖了抖,道:“浪儿,今日我陈明遇就放话这江阴城头,今后谁要是对你这一家人指指点点,你跟我说来,我剁了他的舌头,让他在明伦堂里跪个十天十夜。”

汤浪儿眼神生硬地望着在场的所有人。那些看热闹的乡兵顿时一哄而散,人人生怕被汤浪儿指出来。

陈明遇安抚了高旭几句后,命人把汤家母子带下城头,来到汤家。

在汤家里,陈明遇叹了一口气,对汤娘子道:“汤娘子,你虽然容貌出众,但素来谨守妇道,在江阴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说起你以前的夫婿老汤,他生性好赌,也不懂得打理家财,这个家要不是你娘家接济,早就没米下锅了。而且老汤性格暴烈,老对你疑神疑鬼,时常对你拳打脚踢。他被鞑子杀死之后,你当日投江,死过一回,也算是为你亡夫尽过节了。不管那取义救你是有意还是无意,但事到如今,江阴城里已闹得沸沸扬扬。能终止那些流言的唯一办法,就是以既定事实来反驳。取义入城之后,只住高氏祖宅,而高宅除了一个守门老头,没有一个奴仆。众人正在商议,选送几个婢女到高宅侍候。我打算把你也选入名额,你看如何?”

汤娘子听罢吓得一跳,捂着嘴失色地望着陈明遇。名义上说是婢女,但实际还不是相当于侍妾?

陈明遇又道:“汤娘子,你这不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我们整个江阴哪。”

汤娘子细语问道:“此话怎讲?”

陈明遇道:“既然取义有意于你,你何不顺了他的意?不论为奴为妾,以他今日的名望也不会委屈了你。”很显然,除了高旭自己,所有的人都认为他的救治之法是对这个汤娘子有染指之心。

汤娘子的脸色有点红,弱弱地道:“陈大人,真的要我如此么?”

陈明遇道:“选送侍女入高宅,这不是我一人之意,这是大家公议的结果。为的是要让取义在江阴城里有一份牵挂。取义或许会对我们江阴多一份心力。你可是不知道啊,大家为这几个侍女名额争得可谓头破血流。谁都想把闺女往高宅里送。我就是没有女儿,如果我有女儿,取义这样的女婿哪里去找啊?你知不知道,现在大家就是想着法子如何留住取义。这次他入城是为了救治阎兄的重伤。我就是怕一旦阎兄醒来之后,取义就要弃我们而去。当初我们公议请他入城,他都是借故推托,也说过守城非阎兄莫属。但如今阎兄受了伤,已是力不从心了啊。取义年少英雄,以他昔日的举止看来,有点风流成性。但做大事者不拘小节,人不风流枉少年。不论如何,取义既然住在祖宅里,总不能没几个婢女侍候的是不是?这也是我们江阴的一点心意是不是?”

汤娘子听罢,只是低着头,一阵无语,只是她脸颊处的红霞越艳丽,滴水般的桃眼里躲闪而又无助的目光越乱,整个人犹如欲壑之中一汪流动的水一般。

陈明遇把她那娇艳欲滴的神态看在眼里,心中也是一阵意乱情迷,暗叹一声,想道:这也难怪高取义把持不住,这种抛欲机一样的尤物,是个男人都想把她往床上拖啊……

城外的清军又开始炮击,炮击过后,只见数万清军兵分十队,抬着造好的浮桥和云梯,像潮水一样向江阴的北门压来。

江阴人宁死不降,刘良佐终于开始动真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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