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廷扬长长地“哦”了一声,道:“不管你在这里寻到了什么东西,别忘了,崇明才是你的家。”沈廷扬说罢,看了一下在港口外安抚乡民的小芸娘一眼。小芸娘风姿卓然,极惹眼球。显然沈廷扬也注意到了她的存在。
虽然沈廷扬话中有话,但高旭不作细想,对些这些撤离到崇明的高字营的军属,他需要沈廷扬的承诺,道:“沈大人,这些妇孺孩童到了崇明,希望大人看在江阴忠义的份上,给与妥善安置。”
沈廷扬道:“这点你勿要担心。”
临走之时,沈廷扬站在船头,看着立在灯塔上默然相送的高旭,不由对站在身旁的高老头道:“取义,的确变了。”
高老头笑呵呵地搓搓手,厚着脸低声道:“沈兄,你看旭儿的婚事……”
沈廷扬瞧了高老头猥琐的笑容,忍不住错开一步,道:“这还要对旭儿拭目以待。”
高老头听了沈廷扬第一当着他面称高旭为旭儿,心中不由窃喜不已。
沈廷扬看着载着满仓的三百船高字营的妇孺军属,盘计着如何安置这些人。如今江南之地的难民蜂拥而来,崇明岛上已不堪负荷。崇明县的常住人口一般约在二十万左右,现在起码已经翻了一倍有余。人棚,带来的极多的负面问题。比如粮食的短缺,治安的混乱之类的。不过高老头在本地经营多年,再加上沈廷扬在崇明一地极有声望,要安置高字营的军属,都不是问题——问题是,高旭能走多远。在回程之中,沈廷扬一直在琢磨着这点。
当船只全部驶出港口消失在长江的尽头时,高旭这才回过神来,也松了一口气,从现在开始,昨夜招募的四千乡兵才真正地绑在他的战车上。
一万多高字营军属撤走了,码头顿时空了下了,但在被拦阻在码头以外的乡民却已是众情激愤,有的大声骂道:“凭什么他们能走,我们就不能走?”
有人接口道:“你没看到么,那高旭明摆着只撤送自己人,有本事你也去加入高字营去。我听人说了,只要一户人家有一个青壮加入高字营,留在江阴杀鞑子,家人就能上高氏的船到崇明,还能得到安置。”
“原来如此。”有些人开始嚷嚷叫道:“那高字营还招人不?死我一个,活我全家。这买卖合算。”
高旭走下灯塔,却见徐玉扬向自己走来,道:“取义,人都走了,码头空了,还是让外围的乡民进来吧。”
高旭却是摇摇头,道:“不行,让他们一挤进来,码头又混套了。今日还能运送一批,到时又要开始清场。”
徐玉扬是直爽汉子,虽然他的家破人亡,已没有家室之累,但禁不住码头外那些乡民的苦苦哀求。这些都是乡里乡亲啊。徐玉扬道:“取义,外面起码有六七万人。江阴人城内将近有十万人誓死守城,城外的村镇除了那些听天由命的,大都往港口赶来。这半数的江阴人都来了。第二批人员该如何安排?而且有很多乡民要求入营。”
要把这些人全运到崇明不光是时间紧急,运力不够,而且这些多人在崇明如何安置?以高旭的估计,高老头和沈廷扬的能安置的人员最多只有二三万人。当然,现在不管如何安置的问题,能运送多少人也只有尽力而为。至于又有乡兵要求加入高字营,无非是为了家人的一条活路。招募一个乡兵入营,就要负担起码起三个以上妻儿老小。但事到如今,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高旭道:“徐大哥,你该知道,运力有限,要撤送所有人不现实。这样,只要一个青壮加入高字营,他的妻儿就能获得上船的机会。造好名册,就算这个青壮与鞑子战死了,他的家人不仅能得到抚恤,高字营还会把他的儿女扶养成*人。”
虽然现在高旭只是空口说白话,但在场的乡兵听了,不由露出激动之色。没有了后顾之忧,杀起鞑子也更加义无反顾。
高旭又道:“另外,成立孤儿营。只要是孤儿,不论男女,有多少收多少。他们的父母虽然死在鞑子的屠刀下,但他们都是我们江阴人的种子。”
徐玉扬听罢,向高旭揖了一礼,道:“高兄弟,你今日之义日后必定名誉天下。大哥替江阴父老乡亲谢谢你了。”
高旭只是谦让地笑笑。那今日过分安静的小芸娘听了高旭的话,也只是笑笑,不一言。她那种似乎洞悉了高旭某种心思的笑容让他很不舒服。与其说高旭高举大义拯救乡民,何曾也不是借着时势来展势力。过了数年,这些身负国恨家仇的江阴种子将是高旭最纯正的力量。
徐玉扬随后在码头立旗招兵,那些乡民们趋之若鹜。那些青壮一录入高字营的名册,他的家人就随后放入码头,等待第二批的运送。至于孤儿,江阴深受战火荼毒,数量不少。一些孩童虽然不是孤儿,家里又没有青壮入营,只有老弱还在。但只要是孩童,徐玉扬仁字当头,来者不拒。
小芸娘看着码头外参加高字营的青壮一下子便是数千人,不由说道:“看样子起码能招到五六千之数。再加上原有的四千人,你一日一夜之间仓促招兵近万,不经训练,不过是乌合之众,想凭着这些乡兵抵挡鞑子,简直不可能。而且招的人越多,军属就越多,且不说能不能运送到崇明。就算到了崇明,以你高氏的财力,能负担得起么?”
高旭沉言道:“如果不组织起来,就是一盘散沙,他们会死得无声无息;但如今他们聚集在我的高字旗下,不管是不是乌合之众,无论是死是活,都将轰轰烈烈。至于负不负担得起,国难当头,唯有竭尽全力。”
小芸娘看了高旭一眼,想说什么又住了口。
第二批次起码要等到黄昏时分。也就是说从江阴到崇明一天来回也就两趟,三百多只船,每船满载一趟也只能装一万多人,二趟最多也只能送走三万人。这些人不过是赶到港口乡民的一半。
如果说时间容许的话,不管有多少人都能送得走。只是清军十万人马已开进江阴境内。黄田港的撤离如此声势浩大,想必那清军早就得到了消息。高旭早就让何常派出一队队的脚夫走卒出身的探子,时时刻刻地监视着清军的动静。
原本高旭以为清军主力初来驾到,前锋老虎营被自己全歼了,那刘良佐势必会谨慎以对。趁着清军立足未稳的时候,起码至少有一天的功夫进行撤退。只是到了下午,高旭看着何常神色凝重地匆匆赶来时,就知道,可能一天的时间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