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里还没闹腾罢,吉迪说司马大人五十大寿,不能不让人吃饱,刚才只吃了半盘抓饭,不够,等着拉条子下面。李兖的手下借机拉着吉迪的朋友学跳舞,七八个男人围着一个姑娘,一个个学得正高兴。白狐把乌孙使节介绍给班超,班超嫌他不把人带到驿馆,咱这院子乱哄哄的,给人印象多不好!。白狐摇摇手说不用,这本来就是我的朋友,这一路的好事坏事都是一起干的,我们专门赶回来给长官过生日的,喝饱了再去驿馆。你这是五十年一遇,大喜事儿,多少人活不到这个岁数,你今天可要放血啊,让你家米夏公主把好酒全拿出来,管我们吃够!
班超本来就不拘小节,看乌孙使者和白狐熟络异常,也就陪着喝一会儿。他在重新解决温宿的问题后,趁大雪尚未封山的机会,派白狐前往乌孙联络,意在借助乌孙大军攻打龟兹。乌孙号称十万铁骑,是一支巨大的军事资源,借用起来比关内发兵省时省力省国帑。联合乌孙收复龟兹后,匈奴对天山以南、以东的控制将彻底丧失,同时也就削弱了其对乌孙的威胁。乌孙小昆莫在与匈奴彻底决裂前,想得到汉朝政府的背书,提出再续细君公主和解忧公主的好事,所以派出了使者。
既然白狐提前回来了,班超就想把原先的安排往前挪,赶在春节前将使者送到洛阳,也让章帝高兴高兴。于是安排白狐休息两天,马上继续去洛阳的行程。白狐有十多年没去过关内了,遇上这个机会也很珍惜,心想能见到皇帝,顺便参观一下皇宫,还能吃到中原的美食,沿途见识一下各地美女,多少人做梦都不敢想,长官一句话,他就得到了,美哉美哉!但是过了一天,他又变了卦,找班超说他累得很,让派甘英去。为他为啥,他说出的理由竟把班超感动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白狐在做准备出发时,与几位弟兄聊天,看谁要不要顺路捎点东西。甘英默默地拿来一些钱和干果,请白狐路过汉阳时一定亲自到家里去一趟,帮他看看家里人现在都啥情况,特别是他妻子,有没有变样,回来跟他仔细说说。白狐看甘英想念家人的样子,不禁生怜,突然想把这次机会让给甘英。他是浪人一个,四海为家,洛阳又不是没去过,见皇上也就是锦上添花的事情;可甘英就不一样,他出来也十年了,家里也有老婆孩子,顺路回一趟家就是雪中送炭,救人于水火了。在班超的几位主要助手中,董健和他差不多,到哪里都是吃饭干活;祭参回去过,又在这边娶了媳妇,无所谓了;霍延生前也探过亲,家里的事情也有交代;田虑跟着羌人的马队长大,父母都死于战乱,也在疏勒安了家,现在就该给甘英一个机会了,正好与米夏的大哥也同行。
甘英得到这次去洛阳机会,恨不得给白狐磕个响头。白狐把他一拉,说磕头不要,买三坛酒就行。等到甘英把酒买来,董健又凑上三坛,瞅个休息日,两人叫上徐干,一起到田虑所在的西大营喝去了。田虑把屋子烧得挺暖和,牛肉也煮得很烂,用石臼捣了许多大蒜,加上盐巴沫子,烧了胡麻油浇上去,就是关中人的“油泼蒜泥”,拿着煮好的牛肉块蘸着吃,香辣辛热,有滋有味。徐干奇怪田虑咋知道他喜欢牛肉蘸蒜泥,董健笑说你和班司马是兄弟,他好这一口,估计你也差不离儿。喝到高兴时,田虑说早上请来一位客人,本来准备带回盘橐城去,不如徐司马先见一下。
来的是一位黑瘦的青年男子,显然是太阳晒多了,眉毛又黑又密,眼窝特别深,却不显得锛髅特别大,因为那典型的鹰钩鼻子,起坡的地方并未深陷,长长的睫毛包裹着一对蓝眼珠,戴一顶高高的毡帽,脚上的皮靴一直高到膝盖,一看就不是当地人。田虑说是乌秅国王的小舅子,交通龟兹的使节,他的出现与番辰有关,而番辰被汉军端了大营后,一路向西逃到了石头城。
石头城属于乌秅国,扼守在乌秅国通往天山南道的唯一要塞上。语气说是城池,也没有几所房屋,就是一段长三四里的深山大沟,两端垒有石头城墙和城门,一般人家都居住在沟两边的山洞里。沟宽处有一里多,最窄处只几丈,沟两边山势陡峭,极难攀爬行走。这个高山小国,拢共只有不到五百户,三千七百来口人,分住在十二个相似的城堡里。石头城最大,也是王治所在,住有一千四五百人,其中一半是兵。当地人夏天外出放牧,储备饲草,冬天就窝在家里吃肉喝奶喂牲口,风俗与捐笃差不多。雄鹰是他们的偶像,小步马是他们的交通工具,矮驴和山羊是他们的生活寄托。身躯高大的马和牛,因为吃得多又难上陡山,不适合哪里饲养。
由于地处偏僻,交通困难,乌秅人很少与外界联系,外界也罕有人至。最为特别的是当地空气稀薄,一般人上去气都喘不过,下面的马上去也跑不动。那年汉使收复了捐笃、疏勒,乌秅国王听说后派人交上了降表和户籍。番辰逃去时带了六百多兵,谎称是汉使派去大宛的,路过石头城,需要休整一段时间,人家国王就好生招待。等到过了一个月,他的人马都缓过劲儿,适应了高山气候,就露出原形,逼着乌秅王向龟兹送降表。送表的使节回程突遇大雪封山,回不去了,就到捐笃国的亲戚家暂住。田虑得到消息后,马上叫探子将人请了过来。
徐干最关心啥时候能进山剿灭番辰,那使节说明年四月底以前,连鸟儿都飞不进去,却叫徐干倒岔了一口气,没想到西域还有这等地方!回头报知班超,班超却不急不慢,因为他早想到了这种可能,番辰要是跑到别的地方,根本没有喘息的机会,这家伙是要凭险顽抗呢!他和徐干捋了捋情况,认为番辰的部队一个月就能适应,咱们也应该能,谁也不比谁少鼻子。徐干建议结合步兵改骑兵,将一部分部队拉到捐笃靠近乌秅高山的地方训练,让疏勒国再补充一些步兵一同前往。既然山高路陡,大马使不上,到时步骑结合作战,应该比较稳妥。
班超同意徐干的办法,通知田虑去准备,三月中旬出发,训练好了直接开拔。与此同时,班超没有忘记借力打力,他让田虑将使节送到驿馆,亲自接见了一次,指出番辰只是一条丧家之犬,跟番辰走是没有后路的,到时汉军灭了番辰,乌秅王哭都找不着坟头。只要乌秅军队不与番辰联合,就是汉军的朋友,要是再能配合一下,堵住番辰继续西窜之路,那就是光复西域的功臣了。使节看班超的样子,虽然不怒自威,也不像传说中专取人头那么凶恶,承诺回去一定劝姐夫从善,接下来的日子,就跟着白狐喝酒逛巴扎上妓院,见识了许多新鲜,高兴得恨不能叫白狐一声爷爷,说汉如石山匈如沙山,石山抗风顶雪,永远矗立,沙山一吹风就消失了,只有瞎了眼的鹰才看不清孰强孰弱。
光阴的风轮转到公元8年四月,疏勒城已经成了花海,桃杏梨柰花相继开放,通往乌秅的山路还是冰天雪地。好不容易等到冰雪开始消融,田虑带着两千人马封死了下山的通道,因为大部分人还是有些气喘,就不主动攻城,尽量降低体力消耗。乌秅王带着自己的军队和民众,突然撤到石头城以西,堵住了番辰西去的路。高山之谷,两边都十分陡峭,番辰插翅难飞,又没有足够的箭弩,被困在狭长的石头城里。真是风水轮流转,去年做梦已经困死了汉使团全部人员的番辰,如今落到了汉军和乌秅人的围困之中!
可是番辰没有汉使那么好的运气,老百姓猫了整整半年长冬,城里能吃的东西本来就不多了,这次轮到他杀马充饥。按说他六百多人每天杀两匹马也能抵挡近一年,但士兵心里惊慌,对未来失望,比断粮更可怕。田虑和坎垦抓住时机轮番上阵,劝说番辰手下的人夜里投奔汉营,只要归来,就有热饼子吃,汉军既往不咎,或回家或继续从军自己选择,仅仅五天就跑过来二百多人,气得番辰大开杀机,一下子开斩十几个嫌疑分子。
令始作俑这没想到的是,他的杀一儆百用错了时机,一下子激起兵变,一人振臂高呼,有一百多人公然响应,公开与番辰作对。番辰纠集亲信,强力弹压,结果双方混战在一起,只见刀剑乱闪,骂声一片,血染雪地,惨叫连连。有人伺机打开了城门,田虑随机应变,麾军攻城,很快人马填塞了山沟,将番辰的亲信斩光杀尽,但是直到与乌秅军队会师,还是没找见番辰的踪影。大家十分诧异,莫非番辰长翅膀飞了?这才见乌秅王赶了过来,把田虑领到半山腰一个洞口,说整个石头城就这一个山洞能通到外面,平时是不告诉外人的,但洞里好多地方只能侧身过去,而且出口在山顶,只有夏天能应急通过,这个季节即使逃出去也会被冻死,活不了。
田虑心有不甘,决定试一试,派几个人打上火把进洞查看。没多长时间,几个人上气不接下气地爬出来,说进去一段就喘不过气了,还有一个已经憋得脸色铁青,被他们拖出来,医官赶紧对着嘴呼吸,又给喂水,这才缓过气儿。田虑再问乌秅王,出口的确在山顶,就与其商量,暂时用石块封堵洞口,封堵之前先用喷火枪往里边喷了两枪,想那番辰果在里头,也被熏死了。乌秅王一看汉军大胜,断刀为誓,说乌秅永远不再与匈奴来往,且传令军民回家,造饭犒军。他那当过使节的小舅子,更是热情地请长官去他家喝酒。田虑婉言谢绝,代表班超赠送了礼品给乌秅,就下令班师,回到疏勒已经是割麦子的时节了。
适逢甘英从洛阳归来,带来章帝的诏令,朝廷对班超多有嘉勉,批准了他奏疏所提方略,积极联合乌孙等国,逐步孤立并最终铲除匈奴在西域的势力,酌情开展屯田活动,贴补朝廷供应之缺;在疏勒设立西域长史府,统筹西域军务,代朝廷处理有关政务,拜班超为将兵长史,借用鼓吹幢麾等旌旗乐器,升任徐干为军司马。这可是师兄弟人生的一个大里程碑,班超的秩奉一下子提到了比二千石,相当于今天的正军级。重要的是他可以编制十多人组成的仪仗队,出门时旌旗开道,敲鼓吹角,也可以在旗帜上绣“班”字,打仗时以为标识,也就是他老家扶风一带人所说的,可以名正言顺地扎势了。而徐干也成了千石的干部,短时间实现了他父亲的期望。
盘橐城和东、西大营都沉浸在欢乐的气氛中,一些中下层官兵,甚至比班超和徐干还高兴,他们把长官的升迁,看成是全军上下的荣耀,看成朝廷对他们这支队伍的肯定和嘉勉。董健和田虑牵头、高级将领们附和,一致要求犒赏全军,以为庆贺。班超不想太张扬,又拗不过这些出生入死的弟兄,还有给田虑贺捷的因素,就说他与徐干拿钱给弟兄们买酒。消息很快传到疏勒王府,忠委托厄普图送来几车酒肉和干果,以表祝贺。白狐突然若有所思,想起去年被困时,疏勒王曾经送过棺材,他当时就说“棺材棺材,升官发财”,果然应验了,要班超给他“彩头”。班超赏了三坛酒,白狐不答应,要五坛,班超要踢他屁股。米夏笑盈盈地拿出酒,嘱咐白狐不够再来拿,替丈夫做了这个主。
好日子总是过得很快。盘橐城的重建已经全面铺开,初春时节栽的胡杨、榆柳、杏树和枣树也都换过了苗,菜地的豇豆已经开始爬架,苜蓿开了紫花,莴苣又粗又高,这座曾经苦难的兵营又开始恢复生机。派到芦草湖开荒屯田的三百名士兵,也把那一片土地休整的渠网交叉,阡陌纵横,并在哪里垫基础,打土坯,造房子,到了深秋就可以种小麦了。这当儿,班超家里的一件大事也提上了日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