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岛近在咫尺,威武号率先开入,两边群山挤过来时,忽然一声炮响,火炮弹炸碎在威武号附近的海面上,船体顿时摇晃起来,威武号上众人不受控制地来回摇晃。
泠九香本在甲板上双手环胸,一时没站稳,险些摔下船去。幸好李烨拽着船舱门边帷裳,一把揽过泠九香的腰。
舵手紧急把着舵盘,控制船只缓缓前行,渡过群山后,威武号上视野开阔,众人看到惊人一幕——大大小小数百来号船只密密匝匝围着主岛,战船上颜色各异的骷髅战旗迎风飘扬,气势汹汹,排山倒海般驶过来。对面船上所有海盗昂首挺胸沾成一排,冒着火的目光紧紧锁在威武号上。
“誓死守卫川海!此生不做中原奴!”他们响亮地喊着口号,声声震彻天地。
泠九香怔愣许久才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道:“田虎他居然来真的!”?
赵竞舟脸色更黑了几分,李烨急忙说:“田虎他……”?
“都到了这个关头你还在为他说话!”?赵竞舟大手一挥,厉声道,“所有人,搬出火炮,我倒要看看谁比谁更厉害。”
下属们不知其故,只能默默听从,搬出火炮对准主岛。主岛上本有大大小小数个宫殿,多日前被敌军入侵导致宫殿尽数毁灭,谁能料到如今又要把炮火对准宫殿的不是旁人,而是赵竞舟自己。
赵竞舟沉沉叹一口气,终是不忍心下令开炮,而眼前田虎的船聚在一处,火炮接二连三瞄准威武号近侧的海域,虽不伤及船体,但是海面余震难平,无法继续前进。
?“妈的,田虎!”赵竞舟咬牙切齿,“他真要置我于死地吗!他们……他旗下的人居然敢背叛我!”
泠九香说:“大王,我们不能受困于此,不如弃船而去,找清楚田虎具体所在地,然后再做打算。”?
“不必!既然他要背叛我,我便来个鱼死网破!”?赵竞舟拿起号角,亲自吹响。号角声悠悠然而去,似嚎叫也似哀鸣,仿佛穿透了整个川海。
霎时间,川海后方响起一片号角声。海浪层层翻涌,铺天盖地般席卷而来。川海后方足足三百艘亲卫队战船一齐开往前方,不等赵竞舟指挥,自行发起轰炸。霎时间,沧海咆哮,大地撼动。
田虎船队背后受敌,却并不调转船头积极应战,自始至终冲着威武号以及其后的四十九艘战船发动火炮攻击。赵竞舟不得已而为之,终于下令应敌。
然而不一会儿,海面上出现数只小舟。小舟们不顾猛烈炮火纷纷向威武号以及威武号身后的四十九艘战船驶去。
赵竞舟大喝一声:“各个船只瞄准海上小舟,开炮!”?
?莫说一脸懵逼的船员,就连船长们都犹豫许久。那些驾舟而来的不是旁人,正是他们平日里一起训练的同伴。
“开炮!通通给我开炮!”?赵竞舟怒不可遏,众人只好依照吩咐行事。
火炮齐发,主岛与左右两岛的海面上战火不断,硝烟弥漫。而生活在左右二岛的岛民难免遭殃,甚至有炮弹弹射到岛民家门口,顷刻间举家被轰个稀碎。
赵竞舟红着眼,在硝烟中攥紧双拳。驾舟而来的海盗们死的死,伤的伤,要么四散奔逃,要么爬上船和船上海盗打起来。
“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赵竞舟红着眼呢喃起来。
泠九香焦虑不安,烟雾中辨不清方向。她这才开始心惊胆战,察觉到所有人都不太对劲,事情开始往无法控制的方向极速发展。
“我要下船,火炮攻击绝不是办法,还会伤及无辜村民。”?
“你不能走,现在太危险了!”?李烨赶忙拉住泠九香。
“不然该怎么办?有了,永深号……等我登上永深号,一定能带他们杀出重围。”?
“阿九!”?李烨按住泠九香的双肩说,“你没必要拿你船员们的性命开玩笑。”
“我是认真的,我最讨厌坐以待毙。”?泠九香挣开李烨,后者反而紧紧抱住她,单手抚慰她后背。
“不会有事的,相信我,田虎他不会伤害我们。”?他贴在她耳边低声说。
?“你凭什么这么笃定?他都敢炮轰威武号,还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泠九香说着,眼里竟闪着泪光,“胖子走了,绿豆芽和两撇胡都死了,我到底还要死几个弟兄?为什么……我们死在敌人手里的弟兄还不够多吗?为什么我们还要自相残杀?”
李烨仍旧拍着她,像是抚慰她也像是抚慰自己,“田虎现下不能现身,只有一个可能——他无法确定我们的态度。田虎也知道大王隐藏在川海的亲卫队始终整装待发,况且我手底下的人也不是吃素的,一旦打起来,他毫无胜算。所以这家伙一定在前几日便把我麾下的船只派去巡逻,只留下他的人。”?
“那该怎么办?”?泠九香愁眉苦脸地问。
话音刚落,空中忽然有一只苍鹰破云而来,直直飞到威武号上。
“那是……”?
“那是大王养在川海的苍鹰,自小便机灵,一见着大王便飞过去,苍鹰是田虎喂大的,只听从大王和田虎的吩咐,难道……”
?赵竞舟一眼看见苍鹰,急忙走过去,果然在苍鹰脚边看见一个小筒,筒中有一张白纸。赵竞舟取出白纸,觑了一眼,将白纸揉作一团,恼怒地扔给李烨。
李烨展开纸团,那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停止攻击,愿四人于左岛宫殿内和谈。”
“果然,他是要与我们和谈的。”?李烨收起纸团对泠九香说。
听此一言,泠九香紧张的心终于平静下来。
赵竞舟给下属使了个眼色,下属吹响号角,霎时间,炮火停止。硝烟渐渐散去,两岛已然千疮百孔,海面仍旧掀起巨大浪涛。百艘战船渐渐靠岸,田虎的船队也偃旗息鼓,往后退却。
赵竞舟立在船头,扫一眼满目疮痍的岛屿,深深阖眼。
许久后,他扭头对泠九香说:“阿九,你有多大本事?”?
?“什么?”泠九香轻声问。
“你……你若和田虎独处一室,可否在几招之内将他制服?”?
泠九香默然片刻,摇了摇头。
“不能?”?赵竞舟气愤地说,“都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没想到我养了这么久的武将无半点用处,真是白费心思。”
泠九香吐吐舌头,这赵竞舟还真是孙猴子的脸——说变就变。前几日他还夸她骁勇善战,今日便无半点用了。
?话虽如此,泠九香还是双手抱拳,言辞恳切道:“不是不能,是不清楚,臣并未和田虎交过手,不知他武功路数,更不知他是否有底牌。”?
李烨说:“双拳难敌四手,阿九就算再不济,也有我和大王从旁协助。况且我相信田虎并非要鱼死网破。”
赵竞舟略一点头,率先走下威武号,沉声道:“那便试试吧。”?
“等等,我有办法。”?泠九香灵光一闪,对李烨和赵竞舟说:“你们等我片刻,我回一趟永深号。”
?半个时辰后,四人齐聚在左岛偏殿中。偏殿正中央铺设一个长长的案几,田虎坐在案几边上,闭目沉思,双手握拳抵在唇边。赵竞舟三人进入时,田虎表情不变,只是嘴边溢出浅浅一声:“来了?”
赵竞舟冷着脸拉开椅子坐下,?其他二人也入座。赵竞舟抬眼看着田虎,田虎垂眸,李烨和泠九香面面相觑。
?田虎长叹一口气,突然起身离席,面对赵竞舟深深跪下去。
“田虎不敬,恳求大王受我一拜。”
“免了,受不起。”?赵竞舟面无表情,田虎恭恭敬敬行了三拜叩礼,才缓缓起身。
?“我此番求你们来,只为一件事。我乃罪臣是也,但无论我罪孽多么深重,始终无法接受一点。”田虎徐徐看向赵竞舟,“我绝不让川海落入朝廷手中。”
赵竞舟拍案而起,沉声道:“我劝过你多次,我不过是要与朝廷结盟,并非归降,你为什么如此是非不分、冥顽不灵?”?
“大王!若非你不听我劝阻,我又怎会出此下策?”?田虎也抬高声音,走到他面前与他四目相对,“乾洋不只属于你,更属于海上劳作的黎明百姓,如若你领所有船只前往中原,只会被杀个片甲不留。”
“你这是颠倒黑白,信口雌黄!”?
“大王,”?田虎再次跪倒,言辞恳切道,“田虎自知罪孽深重,再不与大王肝胆相照,倘若大王愿意改变心意,田虎愿意以死谢罪!”
说罢,田虎从腰间拔出长剑,悬在自己脖颈间。
“田虎!”?李烨大喝,“切莫冲动,万事皆有转圜余地。”
泠九香也急急道:“田虎,你以为你死了就可以谢罪吗?乾洋万里多少人是你的部下,方才他们为你卖命,死伤惨重,倘若你现在一走了之,他们又该怎么办?”?
?田虎分毫听不见他们二人的劝阻,只愤愤不平地看着赵竞舟。
“田虎恳请大王收回成命。”
赵竞舟默不作声地瞅着他。
“田虎恳请大王收回成命。”?
赵竞舟双手抱臂,目露挑衅。此时此刻,他脑海中思绪万千,唯一真实浮现出的是多年前,他在朝廷当差时被赋予的骑兵勋章。
?他曾是朝廷一名将士,被奸人所害流亡至大海,冒着一路腥风血雨成为整片乾洋名副其实的帝王。众人只道他风光无限,谁又知晓他不过是渴望一亩宅院,一个官位,一位生死相依的妻子。
然而这些终究离他远去,倘若有一限机会,他绝不让它?从指尖溜走。
现下正有绝佳机会,他绝不会放手。
田虎眼巴巴看着赵竞舟,而后者轻哼一声,“我若绝不答应,你当如何?”?
“那我便只能血洗乾洋!”?说罢,田虎猛扑上去。泠九香也拔剑相对,横在他和赵竞舟面前,不料田虎一转攻势,反转身形抓过李烨,拔出匕首横在李烨脖间。
?“李烨!”泠九香倒吸一口凉气,从袖中抽出杨颂方才给的银针射出,不料田虎早有预料,用脚勾起一把椅子挡住银针攻击。
赵竞舟咬紧牙关,从牙缝中逼出一字一句:“别做无畏的挣扎,否则,我会让你所有弟兄陪葬!”?
田虎癫狂地大笑起来,刀尖直逼李烨脖颈动脉,“那就要看看,大王是要归降还是要李烨这条命!”?
泠九香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李烨始终气定神闲,不慌不忙地说:“田兄,我们……何至于此。”
田虎扫他一眼,眼中含泪,泪珠滚滚落下。
“是你逼我的,”?田虎死死盯着赵竞舟,粗糙的手掌紧握刀柄,粗大的五官因羞愤而涨红,“我说了,哪怕你有松口之意,哪怕你与我有一丝手足情深,我都愿意死在你刀下,可是……”
?李烨扭着脖子微微转头,对田虎哑声说:“别废话,绑架我,想办法逃走。”
顷刻间,泪水自田虎眸中翻涌而出。他从喉咙蹦出一个“好”字,旋即以刀尖指着李烨,慢慢挪到门口。
“你们都给我让开,否则我现在就取他项上人头。”?田虎对二人大喝。
“大王,”?泠九香哀怜的目光看向赵竞舟,“不如……不如我们先……”
赵竞舟没有理睬泠九香,仍旧死死盯着田虎,咬紧牙关问道:“田虎,你当真要与我为敌?”
“为大王,为川海,也为了乾洋,田虎死不足惜!”?
说着,田虎把李烨带出殿外。
他们腾挪到沙滩上,田虎含着热泪对李烨说:“兄弟之恩,我永世不忘。”?
“你快召集你的船队,赶紧离开,否则你就算以我性命相要挟,赵竞舟也绝不会放过你。”?
“不必了,今日无法成事,我就没打算活着离开。”?田虎将李烨带到海滩边,此时威武号、永深号以及那四十来艘战船已然靠岸,他们远远看见田虎挟持着李烨,纷纷暴跳如雷。
?“总督!那是总督!”永深号众人纷纷跳下船去,和其余人等凑成一圈将李烨和田虎围在一起。
?“田将军,你要干什么!”无邪等人拔出利剑,纷纷大喝。
杨颂站在无邪身边,一手拔剑,一手护住身后的杨妍。他早就登上威武号把杨妍接下来,岂料一下船便看见眼前这惊人一幕。
驶入川海时便遭到自己人的伏击,眼下又是田虎和李烨两相对峙,赵竞舟的左膀右臂分崩离析,怕不是整个川海都会……
“哥哥,我怕……”杨妍娇声娇气地说。
“怕什么,大家都在这儿呢。”
杨妍嘴上说着怕,身体缩进杨颂怀中,心里却惊喜异常,只能拼命压住上扬的嘴角。
李烨若是能死在田虎剑下就好了,这辈子我便再没什么好怕了,杨妍心想。
田虎沉着脸不说话,环视一圈,四周皆是李烨的人。田虎吹响口哨,他的人亦从右岛划船驶来,一时间上百号人两方对峙。
李烨压低嗓音说:“你再闹这些,就真的跑不掉了!”?
“我不走,放心吧,我绝不会伤你,为了防止你们反抗,你的三百只船昨日被我安排去南海操练,这两日没有巡逻船只,恐怕会有外来船队进入乾洋,待我死后,你要及时派遣船队每日巡逻。我求你,求你千万别让大王归降。”?
“大王心意已决,你又为何……”?
“住口!”?田虎愤恨难解,猩红双眸又淌出泪,“我一家老小便是死在中原人的手上,中原人罄竹难书,朝廷更是十恶不赦,我们海贼若是归降唯有死路一条而已。谢谢你,一直写信,把大王的行踪告诉我,也谢谢你始终把我当兄弟。”
“田兄……”?
“我若是……我若是以死明志,大王可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思及此,田虎渐渐松开李烨。而泠九香拨开众人冲上去将李烨护在身后。
“田将军,投降吧,我和李烨一定为你辩护。”泠九香瞪着眼说。
“投降?”田虎呵呵一笑,“老子这辈子都不可能投降!”
两方人马怔愣许久,不知这三位领导人究竟在玩什么把戏,忽然听得高台之上,赵竞舟勃然大怒道:“田虎乃罪臣是也,杀无赦!”?
众人皆惊,诧异万分地看着?赵竞舟,又看向田虎。他们迟疑许久,虽拔出长剑,却不敢上前。
田虎仰头大笑几声道:“我辈当自强,岂能归降中原,苟且偷生!大王遭受蒙蔽,一心回归中原,殊不知我辈皆是海中人,中原人狡猾多疑,怎能与我们为伍?将士们,今日一别,此生不复相见,还望来世再做兄弟。”
说罢,田虎割袍断义,其手下怒目圆睁,洪水猛兽般扑上去跪在田虎面前。
“我等惟愿誓死守卫将军!”?
赵竞舟大怒,站在高台之上,将手中号角吹起?然后猛然掷在地上。
?“所有维护田虎之人,当叛徒处置,叛徒当斩,违我令者,一律论斩!”
霎时间,主岛上响起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所有人纷纷扭头望去,只见赵竞舟的亲卫队已经破风而来,?人数足有上千人,将岛屿围个水泄不通。
泠九香持剑环顾四周,心下叹惋。
难道又是一场鏖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