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军还在犹豫不前之时,何雪昭擂鼓完毕迅速绕入林中以防城外窥探,然后来到不远处沐白珏的居所。此处极为隐蔽且视野开阔,先前城外何雪昭以一敌三的场景尽收眼底。
何雪昭的身份特殊,几乎相当于郑寿昌在郑瀚洋身边的地位,护卫们没有问话便直接让出道来。沐白珏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连忙握住何雪昭的手道:“快请坐。”
何雪昭一边摇头一边坐下,左手上的伤虽说并不致命,但烧焦止血也只是应急之法,长时间不处理的话极容易留下后患。
“伤可碍事?”沐白珏递过一杯茶道。
这居所只留有一扇窗户用于窥探,并不太透风,焦糊的味道弥漫开来,加上何雪昭也并未隐藏,左掌的伤势很快便落入沐白珏眼中。沐白珏没有修道天赋,只是个常人,并不知道何雪昭所受的伤主要在于孙明诚那一指。
不管是最后李衍的一剑还是包乐足的铁戟,他都多少动用了防御手段。而孙明诚那一指除了后退卸力之外可以说是全无防备,加上胸口也是要害之一,若不是当机立断将淤血吐出,行气受阻之下说不定便要身陨当场。
在瞬息之间强行排出那口淤血虽说免除了行气受阻的威胁,但也多少伤到了肺腑,此时何雪昭体内隐约有溢血的迹象。何雪昭的情况比李衍预估的还要坏上许多,若是李衍等人硬追的话,他最多还有五成把握可以带着沐白珏全身而退。
“不碍事。也不知最后这一刀能不能唬住他们,不行的话只能撤军远遁。”何雪昭先说完了话,这才喝了口沐白珏递来的茶。
“我看你以一敌三不落下风,反而是那个孙明诚中了你好几刀。你若是再战的话,他们应该不敢出兵了。”沐白珏和何雪昭也有感情,想了想还是放弃,“算了,太危险了。”
沐白珏看不懂战况,何雪昭也不怪他,知道他只是无心之言,斟酌再三说道:“要我再战的话也可以,但郑瀚洋若是玩命,我就没有力气再和你一起逃跑了。”
对方也只剩下李衍和包乐足,何雪昭虽说负伤,倒也还有这个信心。但这一战关键在于能否吓退郑瀚洋,郑瀚洋不退兵的话,自己战胜战败都是死。何雪昭托出了底细,也做好了和沐白珏一起赌命的准备。
“啊?已经是这等境地了吗?”沐白珏大惊,才知道自己刚刚失言了,歉疚道,“那你好好休息吧,实在不行,我们就撤退。反正就算守住苍山城,不过便宜了夏伊墨。”
沐白珏说出这话来,也是英雄气短之感。这段日子以来一直是自己独立抵抗郑瀚洋的进攻,再加上出了个导致礼崩乐坏的邪王应天命,现在寻常士兵已经很难负伤归乡了。在战场上受伤基本就是死,毕竟解毒比下毒要花费的钱和人力要多太多。
沐白珏手里剩余的兵力,若是继续抵抗下去,就算铁刚等人不死,最多也只能再抵御郑瀚洋大军半年,这还必须誓死顽抗才有可能做到。这些兵力用来作战已经不够看了,只能当作和夏伊墨谈判的筹码。
盘算下来,
就算真正吓退了郑瀚洋,苍山城无非也变成另一个筹码,最终都会落入夏伊墨的掌控之中。沐白珏越想越气,但却又无可奈何。
“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茶水苦涩的口感在嘴里蔓延,何雪昭同样也是满脸苦涩,“若是郑瀚洋继续进攻,那就把苍山城放了吧。留个烂摊子给夏伊墨,也好给这蠢女人一个教训。”
何雪昭自恃修为,就算夏伊墨再度不敌,他也自信能带着沐白珏在海角域寻到一个安身立命之处。
“就这么放了,我大韩……”沐白珏才饮完茶,嘴唇又再因为心力憔悴干枯起来,“这都是我大韩的万里河山啊!”
沐白珏固然是谋朝篡位的枭雄,但他对韩国的河山又如何没有感情。再怎么懊恼夏伊墨,他也不舍得拿韩国的土地去和夏伊墨赌这一口气。但是郑瀚洋大军虎视眈眈,这口气他不赌也得赌了。
何雪昭默默自芥子中取出了一个巨大的铜质号角。为防暴露虚实,他只通知了一千多个绝对可信的精骑,混于这十万精骑中,只要听到号角声响起,这一千多人便立即组织所有精骑扬鞭而去。而其他精骑,甚至不知道大军已经撤走的事情。
“轰隆!”
巨大的撞击声自窗外传来,二人相视苦笑,默默走出门去。远处那背着棺材的身影仗剑横空,正在积蓄着第二剑。而留下的守将与包乐足不断混战,本就力有未逮,更不可能分出人手去干扰李衍。
攻城已经开始,十万精骑被何雪昭的霸绝姿态激起了血性,顽强守城。而郑瀚洋一方虽说兵多将广,但许多士兵被堵在后面,真正和韩军交火的人还远不到十分之一,短时间内竟然是郑军死伤惨重。
尘世间的万千故事并没有剧本,就算有剧本,制定剧本的一方也是更强者,弱者无非是剧本中的扯线木偶而已。李衍因为错误估计了何雪昭的实力,主张提出的击杀何雪昭的计划并没有奏效,反而是被何雪昭大杀一番。
也是因此,郑瀚洋开始怀疑李衍判断的正确性。虽说时间才过去了不到半刻钟,还远不及约定的两刻钟,但郑瀚洋远远望去,无数郑国士兵被滚石砸下尸首难辨,还有更远处的士兵尚未与对方打照面便死于乱箭之中,痛心无比。
如果不是李衍还在于琼霄之上准备着破城的第二剑,而第一剑已经在城门之上留下了深深剑痕,郑瀚洋早就传令退兵。攻城的仗确实是要用人命填,但像今天这样在对方士气正盛的时候强行攻城,他这辈子都没做过这等荒谬决策。
“呜——”
郑瀚洋正在担忧,自苍山城内传来了一声雄浑悲壮的号角声。郑瀚洋大惊,鸣号声响起,莫非沐白珏身后尚有援军?
李衍自然也听见了这声号角,眉头一皱,但没有丝毫停顿挥出了第二剑。血红剑气斩下,城门洞上方落下许多碎石,奋勇杀敌的韩军都感到脚下那厚重的城墙都为之一震。
“丞相有命,撤军!”
不知是谁喊起,这些热血上涌的精骑兵还未反应过来,便看见
城墙上有人带头自楼梯跑下,直奔马场。
“什么意思?”
“走啊!丞相的命令!”
“丞相人呢?”
“别废话了,快走!”
“……”
有了一千多人带头,这十万精骑也不是人人都悍不畏死,不少人快步跟上,眨眼间便形成了黑压压的人潮袭向马场。还在城墙上的人迅速冷静下来,知道不管消息是真是假都大势已去,再不逃命只有沦为俘虏。
李衍这才明白了号角声的含义,垂下了挥剑的手臂,高呼道:“杀!沐白珏已经撤军了!”
昔年卫武帝曹草望梅止渴的典故被万世传颂,这些郑军也不知此话是真是假,但确确实实感觉到箭雨和滚石都渐渐停了下来,一时间抱着建功立业的想法向前冲了过去。
众多守将继续和包乐足周旋片刻,确定绝大多数精骑都已经到达各个马场骑上战马后,这才迅速退去。包乐足不敢深追,疑惑地望向远处凌空傲立的李衍。李衍对他点了点头,示意情况属实。
情况确实属实,从包乐足的位置向城内望去,苍山城后方万马奔腾,分成无数路朝着南方奔去。他俩固然可以追上前去再斩杀上万韩军,但着实意义不大,若是遇上了何雪昭的埋伏,那就得不偿失了,于是也没有追击。
已经有郑军自攻城云梯爬上了城墙,城墙上一片狼藉,有不少散落的军旗和为了减轻负重被抛下的铠甲,甚至还有不少人跑掉了鞋。大锅里的滚油还在沸腾着,下方的柴火依然很旺。所有上城的士兵都感觉有点莫名其妙,为何会如此轻松就拿下了苍山城?
李衍笑道:“包将军,城内还缺两个门吏,你我二人去开门如何?”
既然苍山城已经是一座空城,那就没必要让士兵们走云梯上城墙了。包乐足微微一笑道:“走!”
无任何人前来阻拦,二人飘然落于城内,并肩向着城门走去。开门并不难,李衍将这功劳分予包乐足一半,博得了包乐足不少好感。二人拽住门闩的拉索,使劲一拉,门闩沉声落地。一人一边将铁门推开,不远处郑军汹涌而至。
若是李衍和包乐足继续追击,以何雪昭目前的状态多半要和沐白珏一起落入郑瀚洋手里。但李衍和包乐足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依然没有追击的想法。沐白珏左手攀着何雪昭的脖子,何雪昭右手抓稳沐白珏右肩,二人疾速向着南边飞驰。
沐白珏回望了视线尽头的苍山城城墙一眼,哀叹道:“我沐白珏这辈子向韩泰清低头也就罢了,现在沦落到要向那个女人低头了吗?”
“此一时彼一时,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何雪昭比沐白珏年轻上十来岁,倒也没有那么多英雄末路之感。
“这十万精骑,能回来八万吗?”沐白珏留下的是最好的战马,就是为了顾全这十万精骑的安危。
何雪昭伤势复发,咬紧牙关加紧赶路,沐白珏也就不再说话,重重合上了眼皮,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想今后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