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宁元年(公元168年),冬十月,宦官诛除窦武、陈蕃后,大肆拔擢己方党羽,朝野内外、地方郡县无处不见宦官爪牙,灵帝得以初掌朝政。时朝堂昏聩黑暗,宦官与外戚、士族尔虞我诈,轮番乱政;地方经济凋敝,世家豪强与贪官污吏为非作歹,鱼肉乡民。
朝政废弛倒也罢了,又逢连年灾荒,**加天灾,以致出现“死相枕藉”、“民相食”的人间惨剧,百姓饱受盘剥,困苦不堪。其中,黄河南北灾难尤重,豫州饥民死者四五,冀州最甚,贫苦百姓日夜祈望上苍,宵小自然趁机作祟。
初冬清晨,旭日东升,洛阳一片和煦,大街小巷人头攒集,好不热闹。此时金銮殿前,满朝文武脱履卸剑,徐徐入朝,随着小宦官吆喝一声,灵帝在曹节陪同下,昂首阔步,踏入殿中。待群臣行礼之后,望着阶下恭敬肃立的群臣,初次登朝问政的灵帝,满心振奋。
正说间,忽而空中雷鸣大作,殿外狂风卷起,众人慌忙出殿观之。只见东方异星突现,带着一道妖异红光,划空而过,天穹顿时昏暗无光,城中鸡犬躁动不宁,洛阳全城惊惧莫名。霎时间,空中瞬间升起巨大红色漩涡,中心处升起一道血色光柱,直冲九天。
灵帝吓得哆哆嗦嗦,躲在曹节身后,只敢冒出脑袋偷眼仰望,早有卫士闻风而动,紧紧护卫在灵帝周边。半晌过后,异象才缓缓散去,众臣交头接耳,随灵帝步入殿中。
“朕初次问政,便有异象现世,不知有何预兆?”,灵帝方一落座,心有余悸,忧声问道众臣。
一旁曹节环视众臣,凑到灵帝近前,朗声笑道:“陛下,天色血红,如同烈火,预示炎汉将兴,奴才恭贺陛下。”
太史令薛琦赶忙附和曹节,故作喜色连连,奏道:“曹常侍所言极是,天文安善,群贼将灭,还请陛下勿要忧虑。”
“众臣均是此意”,灵帝疑惑半晌,数次询问,众臣摄于宦官权威,皆不敢明言,谎称大吉之兆,灵帝勉强安心。
眼见众臣不敢实言相揍,司隶校尉李膺顿时怒气横生,独自上前奏道:“陛下,古语有云‘彗体无光,傅日而为光,故夕见则东指,晨见则西指,是为妖星’,今异星清晨突现,自东往西,可见正是妖星现世,故而帝都昏天黑地,预示朝中有妖孽作祟,为祸天下,请陛下省察左右,诛除奸邪,以保汉室江山。”
“司徒以为如何?”灵帝转而问道司徒刘郃,心忖刘郃乃刘脩之弟,皇室宗亲,或可引为亲信。
刘郃每每想起兄长刘脩之死,恨得咬牙切齿,然现今宦官权势滔天,亦不敢开罪宦官,只得与其虚以为蛇,伺机复仇,出列奏道:“臣以为此等异象,当是汉室中兴之兆,陛下幸甚。”
天降异象,妖星现世,满朝摄于宦官凶威,无一敢明言,独有李膺据实而奏,弹劾宦官,灵帝终是不予理会,李膺落寞不已。
一时间,洛阳城中百姓议论纷纷,恰巧方士襄楷身在洛阳,素来好学博古,善天文阴阳之术,见此异象,忧声叹道:“妖星现世,天下将乱,兵戈四起,血色漫天,此乃大凶之兆。”
这襄楷自上书桓帝,获罪入狱,后得渤海王刘悝相助,襄楷便投效刘悝。然刘悝野心勃勃,先前桓帝驾崩,便觊觎帝位,派人刺杀灵帝,怎奈事败不得。而今刘悝贼心不死,听闻窦武、陈蕃被诛,人心动荡,当即遣襄楷入洛阳打探,欲趁机收揽人心,夺取帝位。
襄楷叹息过后,便一路赶至杨赐府上,杨赐谎称身体不适,避而不见,由其子杨彪代为接见。襄楷不待多想,道明来意,杨彪婉言谢绝道:“公矩兄(襄楷字),我父子均已辞官,闲居在家,不再过问朝事,此事只怕我父子有心无力,还望见谅。”
“今天子少不更事,为宦官所迷惑,岂能坐视宦官如此妄为?”襄楷见杨彪依旧沉默不语,又是说道:“若是渤海王可入京辅政,必能一举诛除奸佞,匡扶社稷。”
“公矩兄,如今洛阳安定,人心思安,在下奉劝你勿要逆势而行,否则日后恐惹祸上身,害人害己”,杨彪早就不满襄楷言行,不耐烦道。
襄楷愤然离去,径直往袁府而去,拜访袁隗、袁逢兄弟二人。袁隗方才送走陈国相魏愔,闻报襄楷来访,轻笑几声,对袁逢说道:“方送走陈王刘宠来使,又有渤海王刘悝差人来访,又要费一番口舌了。”
待下人将襄楷引入厅堂,襄楷也不道明来意,笑问道:“今日洛阳天现异象,不知二公可有目睹?”
“此番异象颇为惊人,陛下亦为之烦扰不安,不知公矩有何高见?”袁逢笑问道。
襄楷回道:“天降异象,乃预兆天子近前有奸邪之徒,日后必要扰乱天下,宜早日诛除,以安天下。”
“公矩有所不知,朝廷方经窦武之事,人心思安,何况今朝堂秩序井然,百姓安居乐业,万不可妄作他想,再生动乱”,袁逢心知襄楷来意,好声劝道。
襄楷心知袁逢这是婉言相拒,心中虽有不甘,无奈告辞离去。袁隗回首向袁逢忧声道:“兄长,今日连番谢绝魏愔、襄楷,得罪刘宠、刘悝二人,恐有不妥。”
袁逢不在意道:“刘宠虽贵为陈王,却也对我汝南袁家多有依赖,倒是无忧;刘悝远在渤海,朝中并无根基,纵然心中有怨,又能如何?”
“兄长所言不错,今宦官权势滔天,宁可得罪二王,也不可开罪宦官,我袁家于朝中尚有倚仗之处,只是曹节老谋深算,还需多加小心”,袁隗点头道。
袁逢提起曹节,不由敬服道:“曹节确是精于权谋,窦武、陈蕃死后,朝野动荡,人心慌乱,不料曹节起用刘郃、李膺等人,安抚人心;如今洛阳局势安稳,全仗曹节一力为之,不可小觑,日后曹节若在,我袁氏决不可与之为敌。”
“兄长之言,愚弟谨记于心”,袁隗听完,未想到袁逢这般敬服曹节,顿时对曹节心生惧意,出声赞同道。
此时,远在冀州巨鹿一处乡村,正有一群乡民百姓围着村口高台跪拜祈福,只见一人身着明黄道袍,手执木剑,口中念叨着不知名的符咒,忽而剑指苍穹,大喝一声:“邪魅妖孽,安敢放肆。”
良久之后,黄袍道人走下高台,早有三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迎上,拱手拜谢道:“乡中天灾不断,连年欠收,百姓困顿,难以为继,今番幸得张先生仗义驱邪解祸,还请受我等一拜。”
“为民驱邪,造福百姓,张角义不容辞,三位乡老快快请起”,张角慌忙扶起三人,褪下身上道袍,只见张角外貌清秀,身材瘦削。张角身旁二弟张宝,顺势接过道袍,这张宝却生得面容凶狠,魁梧有力,与其兄大为不同。
原来是三位乡老见所掌乡里,天灾连连,粮食欠收,以为有妖孽作祟,这便请来张角为其等驱邪避灾,救助百姓。这张角(字伯元)出身巨鹿县,有二弟分别是张宝(字叔元)和张梁(字仲元),父母早亡,其父曾为巨鹿县中从吏,家中倒也殷实。
当时朝廷在乡间设有“三老”等乡官,在朝谓之“乡公”,在乡谓之“乡老”,大多信奉黄老之道,均选自乡里年高德劭之人。这三老虽无薪俸,却掌六乡教化,每二乡由三老中一人兼任,有“劝导乡里、助成风化”之责。
“区区薄礼,不成谢意,还请张先生收下”,张角刚扶起三老,其中一人又是让奴仆敬上三锭金饼,请求张角收下。
东汉时期,百姓常用货币依旧是铜钱,即五铢钱,金银皆为奢侈之物,五铢钱仍然是主要流通货币。当时一金,即一斤黄金,价值万钱,而后又将金银铸成金饼、银饼,重为一两,一块金饼可值千钱,一块银饼可值三百钱。
张角瞥了一眼三块金饼,环视左右衣衫不整的百姓,着实不忍心,心忖如今粮价飞涨,一石粟米价值近二百六十钱,三块金饼足以换取十余石粟米,故而坚辞不受,笑道:“大可不必如此,我见百姓困顿,心中不忍,寒冬在即,倒不如将金饼换成粮食,分发予百姓,解百姓之困,三位意下如何?”
“老夫素闻张先生博学多才,为人慷慨大度,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真乃仁义之人,再受我等一拜”,三老见张角仁善待人,肃然起敬,当先一拜。而周遭百姓闻知张角舍金送粮,过冬有望,纷纷向张角叩拜致谢。
待诸事料理完之后,张角与张宝又往县中赶回,方至府门前,只见门前百姓聚集,嘈杂喧闹,张角兄弟二人早习以为常。众人见张角回府,纷纷上前叩谢道张角恩情,张角一一回礼,好声劝走诸人。
原来这张角精通黄老学术,又擅长医术、巫术,当地有人生病、驱邪都常求张角代劳,张角分文不收,与县乡之中广施恩惠,颇有名气,甚得百姓敬重,府门前常有百姓聚集叩恩。
张角入府之后,却不见三弟张梁,不由问起府中奴仆,却无人知晓。一旁张宝心知张梁生性刚烈,屡次欲报父仇,皆被张角喝止,低声提醒道:“大兄,三弟莫非是去寻沈县令报仇?”
听到沈县令三字,张角满面愤恨,昔日其父张贵曾为巨鹿县属吏,县令沈成倚仗宦官权威,贪墨枉法,肆意侵夺民财,张贵举报不成,反遭诬陷身死,张角三兄弟亦是奈何不得,惟有暗自忍耐。
“沈成老贼,我不杀之,誓不为人”,张角心中虽是怨恨,却也担心张梁铤而走险,对张宝嘱托道:“二弟,你速去将三弟寻回,切勿生事。”
“大兄宽心,我即刻就去”,张宝当即离去,匆匆来到县令府衙外,正遇张梁在周边四处徘徊,一把将张梁拉回府中。
“三弟,为兄早已有言,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定要报仇雪恨,你为何不可宽待些时日?”张角将兄弟二人带到书房,对张梁一顿训斥。
张梁辩解道:“大兄,愚弟并非莽撞之人,想起父亲惨死,心中烦躁不安,便往县衙处随意逛逛。”
“唉”,张角叹息一声,自父亲不幸惨死,张宝、张梁弃文从武,苦习武艺,不似自己沉迷黄老道术,兄弟三人均是恨不得将沈成碎尸万段。
张宝、张梁见张角满面愁苦,不知如何宽慰,只得低头不语。张角愁声道:“为兄已年近三旬,至今却一事无成,先前百般求官,怎奈时运不济,仕途皆为世家豪族所垄断,仕途受阻,入朝无望,心中愁苦何人可知?”
“平日间,大兄虽有些心高气傲,却素有大志,博古通今,只是朝廷昏聩,未能用大兄之才,实是汉室之哀”,张宝劝慰道。
张梁不愤道:“大兄不必伤神,而今朝政废弛,民不聊生,这等朝廷迟早要亡,何必为其卖命。”
“我张角自忖一腔抱负,论起才干,绝不弱于他人,而今天下百姓痛苦万状,已无生路,正是我三兄弟立业之时;故而为兄苦习医术、巫术,施恩于百姓,收揽人望,只是未寻得广收民心之策,日夜苦思烦闷”,张角心知自己于巨鹿县中,虽小有名望,却不足以成大事,也是失落不已。
张梁、张宝二人听得惊诧莫名,难以置信,未料到张角竟有谋反作乱之心。张角对二人反应,早有预料,自顾自掏出几枚铜钱,让二人细细观之,笑问道:“你二人可识得此物?”
“铜钱而已,有何好看”,张梁看了几眼,满脸不在意,张宝亦是一脸疑惑,不解看向张角。
张角这才说道:“五铢钱于民间通用已久,而今钱面却是多有瘢疵,字迹浅而不显,笔划粗而不清,甚至有不法之徒私下将其外廓剪去,只留内圈通用,如此恶劣之钱币,朝廷依旧视若无睹,天下岂能不乱?”
“这铜钱优劣与朝廷兴亡有何干系?”张梁、张宝二人闻言,心中更是不解。
张角轻笑道:“钱币乃国家财力象征,朝廷官吏偷工减料,制钱不严,地方豪强鱼目混珠,借机敛财,百姓血汗、朝廷财力皆为世家豪强所窃取,时日一久,必然物价飞涨,百姓何以为生?天下又岂能不乱?”
“大兄所言甚是,若是天下将乱,大兄宜当趁机收揽民心,到时登高一呼,天下百姓必然纷纷响应,到时夺取天下亦有可能”,张梁振奋不已,欢喜道。
张宝点头称是,又忧心道:“只是收揽四方民心,谈何容易?还需日积月累,走遍四方才是。”
“这也是为兄日夜忧思之处,不知该如何吸引民众相随?”张角摇头苦笑,又对二弟嘱咐道:“此事只有我等三人所知,切勿外传,家中草药不足,明日我要进山采药,你二人不可惹事,紧守府门,若是求助谢恩者,须以礼相待,好生打发。”
“大兄宽心,尽可自去,府中诸事,我与三弟定会料理妥当”,张宝未免张角在外忧心,赶忙应诺,张梁撇着嘴点头不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