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各自互道姓名,三言两语,就已相互熟识起来,尤其是方才还气呼呼的梁宽,此时正与左原勾肩搭背,言谈甚是欢愉。
扬阜指着梁宽笑骂道:“你这浑人,犹如六月的暴雨天,说好就好,说坏就坏,变得让人所料不及。”
“你知道什!”梁宽撇撇嘴,笑呵呵道:“正所谓不打不相识,我与左兄现今是一见如故,就差为歃血结义,哈哈。”
“左兄,梁宽就是这等浑人,不过左兄却也大度,故而梁宽愿意结交”,姜冏在一旁点头笑道。
左原回以一笑,转而看了眼石桌上酒菜,皱眉道:“诸位,这桌上酒菜,尽是些珍馐鱼肉,确是香味四溢,不禁令人陶醉其中;然而先生一向淡雅,平日间只吃些素菜,不喜酒肉,依我之见,还是撤去为妥。”
“左兄,你且近前闻闻”,梁宽闻言,一脸不情愿,伸手拉着左原入到厅中,偏要让左原尝尝,不时笑道:“这等美味佳肴,浓香扑鼻,令人欲罢不能,先生怎会厌恶。”
左原拗不过梁宽,尝了一口,确是香嫩爽滑,让人意犹未劲,不由赞赏几句,继而还是坚持道:“梁宽贤弟,既然前来求学,自要多吃些苦头,方能学有所成,万不可贪图口腹之欲。”
“左兄说的极是”,姜冏拍拍梁宽,板着脸说道:“梁宽,还不将这些酒菜扔弃,若是惹得先生不喜,不愿首我等为徒,到时看你如何面对众兄弟。”
“罢了!我扔便是”,梁宽细细一想,自己前来拜师,也就是图个新鲜,樊志张愿不愿收下自己,倒真无所谓,而众兄弟则是诚心求教,可不能因自己一人过失,连累他人,立马将石桌上酒菜远远扔掉。
众人闲谈几句,就随着左原来到木屋前,静立等候樊志张睡醒。良久之后,木屋中才传来一声轻唤:“左原何在?”
“先生唤我,我这便入内禀报,诸位还请在此稍待片刻”,左原闻声,快步入得屋内,禀报诸事,又悄然退至屋外,对众人喜道:“先生已知诸位前来拜师,即刻便要出来。”
话音方落,屋中步出一名老者,他六十余岁,身高八尺,一袭青色儒袍,四方脸,柳叶眉,双目炯炯有神,步履稳健有力,好不清新雅致、恬淡自然。
“你等自何处而来?又是所为何事?”樊志张环视众人,当瞥见李立时,不由多看几眼,眉头微微一挑,心中暗自思索起来。
“这老儿真是明知故问”,梁宽拉了下李立,低声嘀咕,李立紧忙止住梁宽。
众人先是一一道出姓名家世,而后一同拜在樊志张身前,齐声道:“久闻先生大才,我等此番前来,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既然如此,老夫收下你等便是”,樊志张笑着点点头,不时瞥了瞥李立,直看得李立有些不自在。
樊志张笑完,放眼瞧了瞧四周谷地,忽而向众人问道:“你等自谷口一路行来,可知谷中地形如何?”
众人正思间,姜冏突然拱手道:“先生,此处名为射虎谷,地势崎岖险要,谷口狭窄细长,仅宽半里,谷内开阔平坦,东西可达七八里,乃兵家攻守之地。”
“噢!”樊志张轻咦一声,好奇问道:“你倒也细心,不过何为攻守之地?”
“兵法有云,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攻守进退,胜败得失,俱为一体,皆可相互转化,关键在于用兵之人”,姜冏回道:“谷中平坦开阔,适宜骑兵趁夜突袭杀人,使得敌军措手不及,瓮中捉鳖,逃无可逃;而谷口狭窄崎岖,不便行军,乃固守之地,只需修筑些箭塔、要塞,多备滚石檑木,千余人足可自守无虞。”
“你可曾读过兵书?”樊志张听完,满脸赞赏,又是问道。
姜冏恭声道:“家中藏有不少兵书,自小一一熟读,牢记于心,只是其中多有不解之处,还请先生日后帮我解惑。”
“为人师者,自当传道、授业、解惑,旦有不解之处,皆可来问”,樊志张微微颔首,转首再度瞥向李立,看了看手中净元禅师的书信,问道:“你可是当年焦家庄的那位公子?”
李立上前拜首,回道:“正是小子,多谢先生当日救命之恩,还请受我三拜。”
“不必多礼,快请起”,樊志张抬抬手,示意李立起身,李立会意站直,继而又躬身道:“此番奉母命,出外寻师求学,愿侍奉左右,恭听先生训诫。”
樊志张点点头,问道:“你可曾读过书?”
“涉猎过些兵书、诗经,略懂皮毛,不值一提”,李立谦恭道。
樊志张听李立也读过兵书,起了几丝兴致,就着方才问题,顺势问道:“那你如何看这射虎谷地形?”
“正如獾奴所言,攻守之地也!”李立冲着姜冏一笑,转而又是说道:“不过,依我看来,此处地形环绕闭塞,进去容易,退出却难,最宜设伏兵灭敌;可多设障眼法,示之以弱,迷惑视听,引诱敌军冲入谷中,而后伏兵四出,封死谷口,纵火烧谷,则敌军顷刻间就可灰飞烟灭。”
樊志张听完,望着姜冏、李立二人,眼中异彩连连,抚须笑道:“你二人所言,俱有道理,姜冏偏于正出,李立趋向奇取,一正一奇,若是将你二人之言,合二为一,正奇汇一,阴阳相合,便可成万全之计。”
二人闻言,相视一笑,然而梁宽却是不以为然,扯着嗓子说道:“先生,我以为不必如此麻烦,一招即可破敌。”
“呵呵”,樊志张瞧着梁宽那付憨样,不觉轻笑道:“那依你之见,此处如何用兵?”
“这还不简单”,梁宽笑呵呵道:“若是敌军固守,则领大军围他个水泄不通,堵住谷口,过个三年五载,待敌军精疲力竭,挑选些精锐冲入谷中,杀他个片甲不留。”
“三年五载”,樊志张差点笑出声来,强自忍住笑意,说道:“你倒也心性坚韧,锲而不舍!不过敌军千人自可固守,你若领兵围困,非万人不足以用,敌军千人就可牵制住我军万人,所耗钱粮之数,难以想象。”
“先生此言差矣!三军将士,只须上阵杀敌即可,粮草之事,自有他人操心,管他这些作甚”,梁宽撇嘴道。
樊志张摇摇头,又是问道:“今日你等前来拜师,不知你等志向所在,且一一道来,也好日后因材施教,各人皆有所得。”
话罢,樊志张引着众人来到观月亭中,双目微闭,端坐石椅上,静等众人回复,而众人也随着左原侍立于旁,各自思索起来。
其中,梁宽见众人一言不发,早就耐不住,躬身回道:“先生,学生只求日后做一番大事,最好能官至一郡太守,于愿足矣!”
梁宽说完,便退至一旁,时不时偷瞥着谷中盘旋的鸟儿。姜冏接着开口说道:“学生欲为将为帅,开疆拓土,镇守一方,保境安民”。
杨阜紧随其后,开口道:“学生欲为一代名臣,辅助明主,治国安民”。
樊志张轻轻点头,微微睁眼,扫了扬阜、姜冏一眼,而后依旧闭目不语。
很快轮到尹奉,尹奉恭敬说道:“如今吏治**,官员贪墨不法,肆意盘剥百姓,学生早已不满,欲日后整顿吏治,惩治贪腐,以开清正之局”,樊志张听罢,瞟了尹奉一眼。
众学生人纷纷向樊志张说出日后之志,樊志张只是偶尔睁眼瞥了下,却未曾言语。李立暗暗瞧在眼中,记在心里,思虑片刻,待众人说完,才开口说道:“先生,学生一路行来,只见沿途饥民遍野,心中着实不忍,今日听诸位同窗各言其志,可见诸位同窗皆有志有才之辈,学生敬佩之至,故而学生欲尽用诸位同窗之才,惩恶扬善,扶危济困,以求治国安邦平天下,使天下黎民安居乐业,立一番丰功伟业,传万世芬芳美名。”
“治国安邦平天下”,樊志张轻吟一声,睁眼看向李立,笑道:“你有此忧国忧民之志,倒也不错,只是此事说来轻巧,若要行之,怕是荆棘载途,你还需勤加修习各种经要,好生磨砺心性,不可轻慢懈怠,沦为志大才疏之徒!”
“学生谨记先生教诲”,李立还以为樊志张会夸奖自己几句,未想到樊志张轻描淡写过去,不由有些失落道。
樊志张早将众人表情尽收眼底,却也未点破,接着带众人入木屋堂内,行了师生之礼,给每人分发一份竹简,叮嘱道:“方才老夫听闻你等志向,业已记下,这些书简涉猎广泛,有兵法、政要、权谋等诸子百艺,你等拿下去好生研读,三日后鸡鸣之时,老夫于观月亭中,一一考校,切不可懈怠。”
“先生授书,我等感激不尽,然而此番前来求学,非是短期之事,不知我等食宿可有安排?”众人接过书简,各自查看起来,惟有梁宽看也不看,反而关心其食宿之事。
“哼”,樊志张哼了声,面露不悦,挥挥手,打发众人退去。左原引着众人退出木屋,瞧了眼一脸不快的梁宽,好声说道:“梁贤弟,木屋之旁有馆舍,可供歇息;至于饭食,则由我等自行解决,此外,用饭之前,先要备好饭食,送与先生,而后才可自行用饭。”
“这”,众在家中,一向饭来伸口、衣来伸手,一听左原之言,顿时个个愁苦起来,李立却是一脸淡然,笑道:“诸位不必心忧,眼下正值暖春时分,野味遍地皆是,可前往林间射猎取食,以作果腹之用。”
“哈哈,这倒有趣”,梁宽喜滋滋道:“既可求取学问,又可射猎为乐,也还凑合。”
左原随后又是叮嘱道:“诸位还需谨记,先生每隔三日,鸡鸣时分,于亭中授课,不可有所迟延,应准时赶来亭中。”
众人一番商议,就随着李立一同前往密林中,猎些野味,交由左原烹煮,待樊志张用饭过后,众人才敢饱腹。
当夜,馆舍内,众人正一丝不苟的研读樊志张所授竹简,而李立、梁宽二人看来看去,满头雾水。梁宽一见李立无心研读书简,忙凑上去,低声道:“李贤弟,既然你也无心读书,倒不如随我一道出外看看,总比闷在屋中强些。”
“梁宽,借你书简一阅”,李立一把扔掉手中书简,接过梁宽书简,粗略一瞧,原来是部军需要略,李立不由面色一沉,继而将屋中众人书简一一细查,发觉其他人手中书简所言者不是为政治国,就是兵法韬略,而自己的书简却是一部道德经。
李立顿感索然无味,便与梁宽一道趁夜出游,那部道德经,早被李立抛弃一边。一连三日,扬阜、左原等人皆在专心研读,而李立与梁宽二人,不是入山射猎,就是谷中游荡,日日逍遥自在,书简之事全然被二人忘却一空。
直至三日后,樊志张召集众弟子,汇聚于观月亭,考察众人读书详情。李立、梁宽二人,心头一虚,忙退至众人身后,暗暗掏出书简,低首阅览起来。良久过后,仅剩李立二人尚未考校,樊志张抬眼一瞥,先是向梁宽问道:“梁宽,老夫所授书简,你可有专心研读?”
“读了”,梁宽摸摸脑袋,干笑道:“就是此书甚是深奥,学生所获甚少。”
“哼!老夫看你是刚刚读过”,樊志张见梁宽憨笑样,好气又好笑,摇头笑骂道:“真是朽木不可雕也!须知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日后不可再如此疏懒,再有下次,你自行离谷回家去。”
“先是所言甚是,玉不琢不成器,学生就是一朽木,更无法与玉石相比”,梁宽笑呵呵道:“不过,先生绝非寻常人可比,不论是朽木,又或是玉石,若经先生之手雕琢,必可成材成器,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樊志张听完,大笑不已,手指梁宽道:“看你生得彪悍魁梧,却未料还有这副好嘴舌,不过这奉承之言,对老夫可是无用。”
“学生知错,先生淡然高远,超脱世俗,令学生感铭肺腑,钦佩至极”,梁宽紧忙笑了声,退至一旁。众弟子之中,仅剩满心不安的李立尚未考校,樊志张转眼瞥向李立,笑问道:“李立,老夫授你书简,可有所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