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等辛苦了”,待官军头目禀报完,马车上转而走出一人,淡淡回了一声。这人一身儒服打扮,长有七尺,高鼻阔口,双眼精光闪闪。
这位大人瞥了眼李立,不由好奇起来,盯着李立看了半晌,弄得李立不知所措,却也不敢造次,惟恐这大人将自己当成乱民。
“小子,这是我家太守孙大人,还不行礼”,那头目见李立还端坐马上,轻哼一声,好言提醒道。
经官军头目提醒,李立这才恍惚过来,忙翻身下马,抱下小月娘,一同叩首行礼。孙太守也是回过神来,收回目光,问道:“你等何处人士?何故在此?”
“草民姓李名立,张掖郡昭武县人,遵母命出外求学,恰好路经此地,见饥民忍饥挨饿,心有不忍,就将随身干粮尽数赠予其等”,李立说着,转而怨忿道:“不料这些饥民贪得无厌,竟要杀人夺马,以作果腹之用,草民不从,就与其等厮杀开来,幸得大人麾下将士相救,草民叩谢大人救命之恩。”
“哼”,孙太守瞧着道途尸横遍地,不仅毫无怜悯,反而冷哼道:“这些个暴民,皆是贼匪,就该屠灭,你岂能对他们发善心,糊涂。”一番言谈后,李立方知晓这位孙太守乃是武威太守孙俊。
这孙俊乃是曹节所举荐,任职凉州,因贪墨不法,为皇甫规奏免。后皇甫规归隐故里,段颎掌控凉州军务,为讨好宦官,段颎又是举荐孙俊任武威太守。
“你欲前往何处求学?”孙俊瞧见李立浑身血污,长枪上鲜血直滴,想必是经过一番浴血拼杀,便又问道。
“汉阳郡冀城”,李立恭敬回道。
“冀城”,孙俊轻咦一声,点头道:“冀城乃是凉州治所,有些文士,前往冀城求学,倒也不错!然而凉州始终地处西陲,民风粗鄙,饱学之士少之又少,依本官看来,关东、中原名士多如繁星,你还不如前去关中、司隶、颍川等处求学,更为妥当。”
“多谢大人指教”,李立并未在意,暗忖先前往冀城寻到樊志张,看此人是否有真才实学,若是个虚名之辈,再往他处求学,亦是不迟。不过既然孙俊如此说了,也不好冒然顶撞,倒不如先遂了孙俊的意,免得惹得孙俊不快,自己孤身一人,可惹不过孙俊。
“父亲,母亲有些头晕”,二人正说间,马车上忽而传来一声急呼,李立循声望去,只见车窗上一妙龄女子探出头,满头乌黑柔顺的秀发随风飘荡起来。
那女子闻到车外股股血腥味,忙伸出十指纤葱,捏住娇俏秀气的瑶鼻,又黑又长的睫毛下,一双漆黑清澈的大眼睛不时眨动着。当她瞥见车外一地尸首,柔软饱满双唇惊得一动不动,一张秀丽清纯的面颊早已花容失色。
孙俊闻声,连忙跨入车中,见妻子陈氏面色苍白,关切道:“夫人,何处不适?”
“老爷,为妻无甚大碍,就是方才车中渗入一阵阵血腥味,有些头晕呕心”,陈氏捂着胸口,吃力回了声。
正跪地车外的李立,忽感一阵目光袭来,抬首迎着目光瞧去,恰巧对上那趴在车窗上的妙龄女子,李立一见这女子美丽清纯、文静典雅,不禁多看了几眼。那女子瞥见李立浑身血污,双眼还直勾勾盯着自己,顿时又惊又羞,白皙的面颊上泛起几丝红霞。
“彩莲”,
陈氏见女儿孙韵还在探头车外,伸手拍拍孙韵后背,孙韵连忙缩回车中,陈氏见爱女满脸羞红,细细打量起来,直弄得孙韵不敢抬首,心头如小鹿乱撞一般,扑通跳个不停。
“彩莲”,陈氏一连唤了数声,孙韵才回过神来,羞答答道:“母亲,头晕可有好些?”
“好些了,只是这血腥味,为娘着实不习惯”,陈氏点头笑了笑,孙俊忙探头出窗外,唤来随从,吩咐道:“夫人不喜血腥味,速速赶路,远离此地。”
随从当即应声,吆喝着众人上路,孙俊瞥了眼茫然无措的李立,说了声:“本官向来仁厚,念你孤身一人,恐你路途遇险,可随本官车马一道去往冀城。”
“多谢大人”,李立自是乐意之至,不过当意识到身旁的小月娘时,不禁面上又犯起难来,对小月娘问道:“月娘,你家中可还有他人?”
“呜呜”,小月娘直摇着头,以为李立要丢弃自己,急的泪如雨下,双手紧紧抓着李立衣袖,生怕李立摆手而去。
正待李立犹豫之时,车中孙俊早就不耐烦,探出头,沉声说道:“眼下饥民遍地,这样的孤儿数之不尽,非是一人之力可救,倒不如给她些面饼,任她自生自灭便是。”
李立望着啼泣不止的小月娘,不知为何想起了远在昭武的幼妹李云娘,几番挣扎之下,终是一把将小月娘抱上黑乌术,随后跨上马,朝着孙俊拱手道:“太守大人所言不差,然大丈夫在世,怎能见死不救,何况是一孤苦幼女,在下着实不忍舍弃,大人见谅,告辞。”
“哼”,孙俊冷哼一声,刚要出言训斥,哪知车中孙韵忽而撒娇道:“父亲,既然车外那位公子有此善心,何不成全于他!”
“老爷,此次回京任职,本就路途遥远,途中还要前往冀城为刺史刘虔大人贺寿,尽早赶来才是”,陈氏拗不过孙韵的苦求,忙劝了一声,孙俊这才应承下来,准许李立带着小月娘同行。
这日,众人行至汉阳郡西部平襄县驿馆,稍作歇息,这驿馆差役一见孙俊乃武威太守,自是百般逢迎,美味佳肴尽数摆上,惟恐孙俊有丝毫不满。
驿馆大堂内,差役忙上忙下,张罗好晚饭,在孙俊挥手示意下,忙躬身退去。李立带着小月娘顺着差役引导,来到偏厅,闻着案桌上款款而起的香气,不觉咽了咽口水。李立虽忍得住,但身旁的小月娘早已口水直吞,眨巴眨巴双眼,抬首望着李立,见李立依旧不动,自己也只好耸拉着小脑袋,紧紧环着李立大腿,尽力不去看案桌上美食。
“阿苦兄弟,咱们都是河西汉子,不必这般小女人客套,坐下用饭就是”,那官军头目洒然一笑,当先坐下,左手抓起一大块羊肉啃食,右手拧着酒坛咕咚咕咚灌着。
“何大哥,那小弟就放肆一回”,李立一听,甩去心中拘谨,拉着小月娘寻到拐角处坐下,吃食起来。原来这官军头目姓何名元,字瑁三,一向爽快,在孙俊麾下任职屯长一职,管着孙俊亲卫百余人,甚得孙俊信任。他见李立武艺精湛,一手枪术纯熟,自己在李立手下也走不过五六招,顿生敬服之心,再未将李立当成小毛孩,一路上多有照拂,二人逐渐以兄弟相称。
“阿苦兄弟,就你这身武艺,要是从军入伍,定能混个一官半职,搞不好还能当个大将军”,何元惯了口酒,憨笑几声,见李立只吃不喝,顿时不悦道:“大丈夫在世,就该吃肉喝酒,只吃肉,不喝酒,哪像我们河西好汉!”
一旁有下属打趣道:“呵呵,李家小兄弟才不过十四岁,哪受得了这烈酒?”
“放屁,老子十三岁就能睡女人,喝烈酒”,何元笑骂一句,端起酒坛,大步跨至李立案桌前,抹了下嘴角肉沫,说道:“阿苦兄弟,你我二人既然相遇,那就是缘分,为兄佩服你武艺,还能说出好些大道理,反正为兄就是觉得你不一般,就要交你这个兄弟,今日咱兄弟两一口闷了这坛酒,以后旦有所求,为兄义不容辞。”
“好!小弟先干为敬”,李立自幼被郭氏严格管教,哪喝过烈酒,一听何元言语豪爽,顿时满心火热起来,立马端起桌上酒坛,闭眼灌起来。
“弟兄们,咱们一同干了”,何元大笑一声,与堂内几名下属一同猛灌,直将酒坛内倒灌精光,才肯罢休。
“月娘女娃儿,你去我桌案上坐着”,何元放下酒坛,冲着小月娘挥挥手,小月娘在李立示意下,忙小跑到何元桌案前坐下,静静的吞着案上羊肉。
“咳咳”,李立放下酒坛,不住轻咳几声,何元伸出粗厚的大手,拍了拍李立后背,笑呵呵对众人说道:“阿苦兄弟喝了我这坛酒,就是我何元的兄弟,在座诸位,日后若是力所能及之处,还要多加照护,否则老子绕不得你们。”
“何大哥说哪门子话,你开的口,咱兄弟怎会不从”,几名下属点头回笑道。
“咳咳”,何元见李立咳嗽不止,关切道:“贤弟,可是方才酒水喝的太生猛?”
李立缓口气,摆手道:“多谢兄长关心,小弟无碍,只不过初次饮酒,还未适应过来。”
众人闻言,不由惊得瞪大了眼睛,何元有些自责道:“唉!都怪为兄这莽撞脾气,让你遭罪了。”
“兄长此言差矣!”李立打断道:“酒水虽烈,却也独特,小弟还从未尝过,今日若不是兄长,小弟至今还不知酒中滋味,甚美,甚美。”
“不错!贤弟酒量为兄尚且不知,不过这酒胆,为兄今日倒是拜服”,何元说完,不知从哪又端来两坛酒,与李立一人一坛,爽然道:“今夜堂内诸人,皆是自家兄弟,我等当一醉方休才是。”
“兄长,请”,李立不再多言,抱起酒坛,当先猛灌起来,其他诸人自是不甘其后,顿时堂内欢声笑语不断,打趣怒骂不止,直扰的隔壁用饭的孙俊眉头直皱。
孙俊轻哼一声,放下碗筷,陈氏及孙韵紧忙止住手中碗筷,陈氏听着隔壁嘈杂不堪,也是面沉如水,不悦道:“老爷,随从护卫大多是河西莽夫,真不该带着其等同行。”
“为夫何尝不知!”孙俊无奈道:“这些个河西武夫,不知礼数,为夫早对其等厌恶至极,若非一路上饥民遍地,贼匪猖獗,岂会带着其等随行!”
“父亲,何元等人虽有些鲁莽,却也一路上忠心护卫,何必与之一般计较”,孙韵起身至孙俊身前,行了一礼,恭声劝慰道。
只见她身材好生修长窈窕,凤眉明眸,玲珑腻鼻,再配上细腻柔滑、娇嫩玉润的冰肌玉骨,端是美不胜收。
孙俊瞧着婷婷玉立的爱女,一举一动颇有大家风范,心中不快立马一扫而去,点头笑道:“此番前去冀城,一者为刺史刘虔祝寿,二是为彩莲与赵熹之子赵富操办婚事,今观我家彩莲国色天香,温婉大方,想那汉阳太守赵熹应是满意至极。”
“老爷,当年你与赵熹定下儿女婚约,为妻本不该多说,只是你我夫妻多年,仅有一女,宠爱至极;因而,为妻曾差人前往冀城打探,哪知这赵富平日里浪荡不济,荒诞不法,被人称为‘冀城恶匪’,这桩婚事,关系彩莲一生幸福,为妻总觉得有些不妥”,陈氏忧声道。
“妇道人家,知道什么”,孙俊轻喝一声,沉声道:“赵熹乃是赵忠族叔,赵富亦是赵忠族弟,今张让、赵忠等新近权宦,甚得陛下亲信,尤其是张让、赵忠二人,俨然成了陛下左膀右臂,丝毫不亚于曹节、王甫;我虽得曹节举荐为官,受其庇护,然曹节如今却是老迈多病,鲜问政事,再加之朝堂形势风云变幻,动辄殒命灭族,为夫此番调入京城为官,如履薄冰,忧心不已,若是再不另觅他处倚靠,日后如何屹立于朝堂之上,又如何保全这得之不易的富贵。”
陈氏望着一旁的孙韵,心知孙俊将孙韵嫁于赵富,乃是为结好赵熹,巴结赵忠,不由摇头苦叹道:“可怜了我家彩莲。”
“父母之命,女儿本不该有所违逆,只是那赵富荒诞无稽,浪荡成性,女儿着实不愿”,孙韵鼓着勇气,支支吾吾道。
哪知话未说完,已被孙俊打断,孙俊喝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容你作主!为父是看你在河西待的久了,已沾染上西凉无礼习气。”
“老爷为官多年,虽不说富有四海,却也家资颇丰,足够一家子十辈、百辈用度,况且官场险恶,老爷何必在置身官场,日日操心费力,尔虞我诈,倒不如一家人回颍川故地,安然度日,岂不更好!”陈氏拍拍怀中低泣不止的孙韵,不甘劝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