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苞一见囚车中无头尸骸,哪还不义愤填膺,再也顾不上许多,当即手执佩刀,冲入敌阵,与敌军以命相搏。麾下两万将士,一见赵苞如此疯魔,个个激愤莫名,冒死捣入鲜卑军阵中。
只见汉军双眼通红,怒火万丈,手执大刀阔斧,齐砍齐剁,杀得鲜卑士卒人仰马翻,血肉横飞。霎时间,汉军就摧破鲜卑军阵,斩杀敌军难以计数,鲜卑士卒始料不及,哪想到辽西汉军竟敢如此死战,顿时难以支持,四散溃逃。
赵苞郁愤难消,随即领兵追击十余里,直至鲜卑残兵鼠窜出境,才收兵回城。这一阵厮杀,汉军风卷残云一般,将鲜卑击溃,军心振奋异常。然而,不幸的是,赵苞老母亲及妻小,皆被鲜卑人残忍杀害,首级早已化为肉泥,难以寻到。
面对家眷尸首不全的惨状,赵苞悲痛欲绝,含泪寻到老母及妻小尸身,买棺殡殓,他在向朝廷奏凯的同时,请求允准辞官,以护送老母、妻小的棺柩会乡里安葬,筑草庐守孝。
面对赵苞的奏请,连一向是非曲直不分、忠奸善恶不辨的灵帝,也为赵苞的忠义所感。灵帝对赵苞忠义之举,大力褒扬,下诏加封赵苞为鄃侯,准令赵苞还葬母尸,守孝三年,并遣使前往赵苞故里吊慰,厚赐抚恤。
赵苞奉诏还乡,将家眷尸体安葬入土,乡人纷纷前来吊唁,赵苞环顾乡人,垂泣道:“食禄而避难,非忠也;害母以全义,非孝也!自古讲究忠孝两全,我为全忠义,害了老母,失了孝道,我还有何面目立于天下!”
乡人见赵苞悲极而泣,上前劝解道:“虽说忠孝两全为最美,然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赵大人于万难之中,不得已做此抉择,仍不失为忠义良臣所行,家国情怀令人钦佩,赵大人万不可如此,还需保重身体,日后兴兵攻灭胡虏,以宽慰老夫人在天之灵。”
“老母之死,犹如钻心之痛”,赵苞话未说完,又是痛哭不已,凄伤无比。
“大人莫要哭坏了身子,否则老夫人如何走的安心”,众乡人一见赵苞又是哀嚎起来,方要上前劝解,不料赵苞骤然心痛难忍,以手捶胸,吐出紫血数升,突然昏厥在地。
乡人大惊,忙将赵苞抬入后院卧房中,片刻后,微微苏醒的赵苞,奄卧榻上,仰首上望,嘴中仅仅呼了几声母亲,便一命呜呼,撒手归西了。赵苞企盼已久的一家团圆,共享天伦之乐,终是犹如梦幻泡影,赵苞直至临死,也未能盼到这一天,倒也可怜。
灵帝闻知赵苞吐血而死,伤感莫名,知晓赵苞乃是赵忠从弟,想必赵忠定然心中悲戚,随即唤来赵忠,好言劝慰道:“赵家有你两兄弟,一内一外,忠义无双,朕心甚慰;原本朕打算待赵苞守孝之后,重用赵苞,让他出任度辽将军一职,未想到赵苞不幸早逝,此乃你赵家之不幸!亦是朕之不幸!更是朝廷之不幸!万不可过于伤悲。”
“陛下,我弟为国捐躯,乃忠义之举,赵家能为陛下效力,乃是我兄弟大幸”,赵忠扒下几滴眼泪,心头却是窃喜不已。这赵苞虽是赵忠的从弟,却不屑与赵忠为伍,耻于谈起与赵忠的门族亲戚关系,甚至曾言赵忠有辱门风,乃是赵家耻辱。而后赵忠既已飞黄腾达,本欲提拔赵苞,哪知赵苞严词相拒,自赵苞出仕之后,从未与赵忠有所交往。
赵忠早将这族弟忘却一边,若非念及亲戚之情,早将赵苞诬陷免官,如今赵苞死便死了,只要不有损自己的威福,管他什么兄弟宗亲。
“为抗外辱,先舍孝为忠,后为孝舍身,忠为至忠,孝亦至孝,此等忠孝豪杰,鲜为人知”,灵帝暗自沉吟半晌,悲怆道:“若是满朝文武,内外大臣,人人都能如赵苞一般至忠至孝,天下何愁不安!”
灵帝说完,不禁鼻子一酸,转首对赵忠问道:“赵苞乃是你从弟,如今他不幸病殁,你就不为他求个谥号?”
“陛下,我弟生前向来清廉,不重虚名,既然他已了然故去,照奴才看来,不必再加谥号,况且有陛下如此夸赞,相信他泉下有知,定然倍感荣宠”,赵忠谄笑道。
“既然如此,也就依了你之言,毕竟赵苞乃是你从弟”,灵帝微微颔首,心中不由生起几丝落寞,轻轻挥挥手,打发赵忠下去,自顾自的坐在案前,看着赵苞呈奏的捷报,愣愣发起呆来。
辽西太守赵苞虽是击溃鲜卑万余轻骑,却也难以扭转北疆之势,鲜卑乘胜大举侵入边境,寇掠诸郡,北疆边军惟有据城固守,畏缩城中。然而,此战中,朝廷曾征召二十万民夫,随军出征,押运军械辎重,经此大败,这二十万民夫大多死于北漠,百姓深为劳役赋税所苦,怨声载道。
**不休,天灾又接踵而至,先是蝗虫成灾,继而冰雹为害,最奇的是嘉德殿后狂风骤起,数十株老槐树被风掀起,倒挂殿前。雷霆疾风,伤树拔木,加之地裂震动,灵帝也觉惊人,随即下诏引咎,且召集朝廷文武百官,令其等各自上书陈述施政要领。
金殿之上,群臣叩拜行礼,三呼万岁,灵帝这才让众臣起身,忧声道:“诸位爱卿,朕自继位至今,一心为中兴汉室,扬威宇内,苍天可见,然近日**不休,天灾不断,着实令人心惊,今日召集你等前来,正为此事,不知这天灾**,究竟有何深意?”
话音方落,樊陵率先奏道:“陛下,天灾自古有之,非是朝廷之过,实乃鲜卑为祸,暴民作乱,以致上天不满,降下灾异,警示胡虏贼寇,此乃上天佑护我炎汉,陛下不必为此心烦。”
“北疆战败,实乃田晏、夏育、臧旻三人之罪,而陛下一心为江山社稷,有何过错!”盖升继而附和道。
半晌之后,满朝文武大多称颂起灵帝功德,亦有闭口不言者,如桥玄、袁逢、宋酆等人,灵帝听得满意,面露欣慰。
“陛下,微臣有言上奏”,却在此时,议郎蔡邕瞥见肃立殿后的乐松、贾护、梁鹄等人,顿感恼怒,出列朗声奏道:“天降异变,实乃警示我汉室君臣。”
“蔡邕,照你之言,这天灾**,莫非还是殿上君臣之过?”程阿一听,就知蔡邕后续之言,紧忙打断道。
蔡邕未加理会,看也不看程阿,昂首朗声奏道:“陛下今日召集群臣议事,早已有言,满朝文武皆可直言相谏,蔡邕身为朝臣,自当实言进谏。”
“程阿退下”,灵帝本就喜爱蔡邕才学,摆手让程阿闭嘴,望着蔡邕笑道:“爱卿尽可直言不讳,不必有所拘谨,纵是有所冲撞,朕也不会加罪于你。”
“臣叩谢陛下”,蔡邕叩首谢恩,继而奏道:“当下朝中宵小为祸,吏治**,民力凋敝,兵甲不修,以致北胡肆意犯境,臣以为近日天灾**,皆因朝廷施政不当,陛下不宜只宠左右,应看重内外臣工,惩治奸邪,休养民力,以慰上苍,安抚民心。”
蔡邕说完,曹节、程阿等人脸色一变,梁鹄、乐松等人也是暗骂不已,惟有灵帝久久不语,叹了口气,问道:“蔡邕,依你之见,朝廷应如何拨乱反正?”
“权不在上,则雹伤物;政有苛暴,则虎狼食人;贪利伤民,则蝗虫损稼;轻起兵事,则四方难安”,蔡邕神情一振,款款言道:“先前北伐鲜卑,过于草率,上违天文,下逆人事,大败而归,以致朝廷威信大损,四方百姓怨愤,上苍因而降下异象,警示君臣,陛下诚应博览众议,从其贤者。”
“那不知你有何良策?”灵帝问道。
蔡邕随即让人取来早已备好的长长奏章,上呈灵帝,回禀道:“臣为此日日难安,夜夜苦思,终思得良策,特陈奏七事,一肃祭祀,二纳忠谏,三求贤才,四去谗人,五屏浮士,六严考课,七惩诈伪,请陛下阅览。”
灵帝一一翻阅,粗略一算,这十数篇奏章不下数千字,也懒得去细看,直接问道:“蔡邕,你上言七事,朕深感欣慰,且为朕详细奏来。”
“礼仪所敬,莫重于祭祀,而我泱泱大汉,乃礼仪之邦,更应全力奉行,以示肃敬之情”,蔡邕回道:“故而,陛下应肃祭祀,既要恪守礼仪,迎祭五帝,导引神气,求福丰收;亦要清庙祭祀,孝敬祖先,养老设教,教化世人。”
“推行礼制,教化天下,此其一也!”蔡邕继而奏道:“礼制可兴,人人自律,尚且不足,还需纳忠谏,求贤才,一国之兴盛,少不得从善如流,纳言用贤,而陛下自主政以来,灾异频发,陛下宜当自省,征召贤能,广纳良言,查证得失,洞察民情,则直言敢谏,必不绝于朝廷。”
蔡邕刚说完,有郎中张文素来刚烈,顿感振奋,忙出列赞同道:“陛下,所谓‘政悖德隐’,蔡议郎所言极是,而今奸佞作乱,良臣贤吏未因忠信受赏,反而却为宵小诬蔑诽谤,或是冤死,或是罢黜,以致满朝文武,无一人敢之言上谏,臣叩请陛下广开言路,厚待贤良,以劝勉忠贞之士,宣扬仁厚之德。”
“张郎中直言敢谏,确是忠义良臣,陛下宜纳其言”,司空陈球左思右想,与司隶校尉阳球一道上奏,而司徒刘郃一直不发一言,冷眼旁观。
“不错,张文虽是郎中,官职卑微,却也有忠义之心,朕自当重用”,灵帝点点头,望着蔡邕,继续问道:“蔡邕,还有何言上奏?”
“所谓人分好坏,事有两面,陛下既要尚礼仪,重贤良,纳忠言,又要去谗人,屏浮士,严考课,惩诈伪”,蔡邕又是回道:“州郡官员责在督察不法,惩处不法,分清是非,安定民心,而今地方官员多为宠臣子弟、权贵党羽,不思尽忠报国,反而贪墨残暴,枉法曲断,公府台阁畏惧权贵,默不作声,百姓敢怒不敢言,以致法纪败坏,吏治**;臣着实为此忧恐失色,惊惧不安,陛下宜当严惩不法,澄清吏治,赏罚严明,树立法典,让百官知晓奉公守法就是福,营私舞弊便是祸,使其等不敢再犯。”
灵帝听着听着,不由有些困倦,连连打起哈欠,暗自伸了个拦腰,轻咳一声,说道:“蔡邕,你所奏之言,朕自会斟酌。”
“陛下,臣尚有最后一言”,蔡邕叩请灵帝允准,奏道:“我朝自立国之初,以孝廉、贤良、方正等数路选拔人才,故而名臣良将接连不断,文事武功盛极一时;然而书画辞赋,终究只是小能小善,虽有可取之处,修身养性尚可,若是用来为政治国,却是不足以用。”
司隶校尉阳球一听,满心赞同,随即附同道:“陛下,而今鸿都文馆诸生,大多是惟利是图之人,仅能写写文章、作作诗赋,其中或有高明者,可引用些经典,至于那些低劣者,惟有凑合些俗话俚语,迎合上意,与那艺馆倡优有何不同!更有甚者,盗用文笔,冒顶名讳,这等虚伪小人,难堪大用!”
“天下士人早对鸿都小人不满!其等凭借一纸文章、民间俗事,就入朝为官;臣每逢想起这些,忧虑至极,想我等苦熬十数年,才能出仕为官,而今这等宵小,如此轻易入朝,怎能让人心服”,司空陈球义愤填膺,恨声奏道。
“哼”,灵帝冷哼一声,瞥见殿尾惊惧不安的梁鹄、乐松等人,顿时怒火万丈,喝问道:“朕设立鸿都文馆,正是要察选贤良,入朝听用,你等三番四次出言非议,究竟意欲何为?”
蔡邕又是故作疑惑,问道:“陛下,臣先前曾遇一事,洛阳市集之中,多有闲散放荡之人,前往宣陵哭祭先帝,竟悉数被陛下任命为太子舍人,臣着实不解。”
“宣陵孝子,奉行孝道,为先帝与太后哭祭,朕理应嘉奖,昭示天下,推行孝道,这又有何难解之处?”灵帝板着脸,沉声说道。
蔡邕顿感好笑,回道:“陛下,宣陵哭祭之人,一非宗室血亲,与先帝并无骨肉之情;二非朝廷官员,不受爵禄,朝廷对其等并无恩赏;其等却聚集陵墓之旁,假称奉孝,故作哀痛,祭奠先帝,所为者何也?不过是为哗众取宠,献媚天子,以求封赏,这等虚伪小人,毫无操行,臣叩请陛下,揭露其等虚伪作态,罢免官职,逐回乡里。”
“陛下虽未立太子,然已有皇子辩,日后自当立为储君,而太子舍人常伴储君左右,这等陵墓作假之人,万不可用!免得带来不祥”,阳球顺势奏道。
“够了,退朝”,灵帝懒得再去废话,喝斥一声,当即退朝而去,蔡邕等人只得恭声告退。
蔡邕上言七事,灵帝虽是未采纳,却也顾及到礼仪之道,就亲自前往北郊迎祥气,举行辟雍礼仪。而后,灵帝思来想去,总觉得先前将宣陵孝子任命为太子舍人,或有不妥,又是下诏将其等统统改任丞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