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平五年(公元176年),九月,正值暮秋时节,孟佗率军回到西凉,历时近一个半月。之所以如此缓慢,皆因孟佗故意拖延行军,在沿途诸国多有耽搁。撤兵期间,诸国纷纷示好,孟佗免不得向诸国国王索取金银珍宝,并将大部分送与京都宦官,求其等为自己美言。
据孟佗所上奏章,于阗王安国攻破扜弥,杀其国王,凉州刺史孟佗闻讯,当即汇同戊已校尉曹宽、西域长史张宴、宜禾都尉索沿等人,发兵援救,击破于阗,辅立扜弥世子定兴为扜弥王。
孟佗所奏,虽有虚妄之处,然有宦官为其遮掩,灵帝深信不疑,对孟佗、曹宽等人赏赐丰厚,曹宽等人也乐得见此。然而,朝廷所不知的是,扜弥国虽是得以重立,却仅有百姓千余人,从此处处受于阗胁迫,变得一蹶不振,终是难逃被于阗兼并的命运。
熹平五年(公元176年),冬十月,采女何莹诞下龙子,灵帝大喜过望,取名刘辩,大赦天下,为皇子刘辩祈福。
何家本以屠宰为业,后何莹被选入掖庭,得到汉灵帝刘宏的宠幸,诞下刘辩,但是何莹毕竟出身卑微,刘辩仅仅是庶出。
然而,在皇子刘辩出生之前,几个嫔妃、贵人也曾为灵帝生过皇子,却都不幸夭折。这在以宗法制为本的家天下时代,皇室子嗣关系国家命脉,天子断嗣甚至可动摇国本。日日深受子嗣断绝折磨的灵帝,心中有着诉不尽的痛苦,恰巧刘辩的降生,无疑使得灵帝欣喜若狂。
所谓母以子贵,刘辩出生后,何莹于宗庙延续有功,更何况何莹甚得灵帝宠爱,何莹在宫中地位急速提升,自是得到灵帝厚厚封赏。
灵帝当即封何莹为贵人,更为宠幸,何家也因此水涨船高,何进被征召为郎中,入朝为官。灵帝又怕皇子刘辩早逝,并未将刘辩留在宫中抚育,因道人史子眇擅五行道术,就把刘辩寄养在道人史子眇的家中。外人不敢称呼刘辩本名,以免惹来灾祸,便称刘辩为“史侯”。
何莹本就处是屠户之女,地位卑贱,有幸步入宫闱,并在曹节、王甫的相助下,深得灵帝宠爱。如今生下皇子,受封贵人,何莹不免有些小人得志,再加上她本性倨傲善妒,于宫中作威作福,犹如后宫之主,后宫诸嫔妃无不惧之,争相讨好与她。
眼见诞下皇子,自己在宫中的威势越来越盛,何莹不由雄心勃勃,愈发觉得宋皇后碍眼,图谋借着皇子爬上女人权力的顶峰。
当时,董太后、曹节、张让等人皆是何莹一党,宫中妃嫔因畏惧何莹,纷纷俯首听命,何莹耳目遍布宫中,宋皇后一举一动,何莹无不知晓。
何贵人早已急不可耐,令人唤来曹节、王甫二人,何莹并未遮掩,开门见山道:“二位常侍,先前多亏二位相助,除去宫中野种杂草,现今我已诞下皇子,深得帝宠,依你等之见,日后我又当何去何从?”
曹节、王甫相视一眼,先前宫中妃嫔诞下几名子嗣,皆被何莹暗中毒杀,二人从未想到何莹这般毒辣,难免有些心悸。然而,何莹虽今非昔比,圣宠更隆,自是不敢得罪,但何莹还需倚仗二人,毕竟宋皇后尚且安居中宫之位。
二人齐声道:“贵人言重了,我二人有幸得贵人亲信,本该以死相报,不敢居功,贵人旦有差遣,我二人竭力相助。”
“宋皇后久居中宫之位,缺无子嗣,有负皇恩,何以面对列祖列宗!”何贵人笑盈盈说道:“除此之外,皇后身为陛下正妻,却与袁绍曾有私情,如何母仪天下!”
“贵人所言甚是”,王甫一直为刘悝之事,对宋皇后一族忌惮已久,早欲除之而后快,阴恻恻回道:“皇后与袁绍有旧,便是失德;正位数年,未有子嗣,就是失恩;更为重要的是,陛下对皇后渐而疏远,已然失宠,有此三者,足见皇后再难统领后宫,废后之事,应是不难。”
曹节沉吟半晌,静静听着,不发一语,内心里却是暗自琢磨起来。而何贵人、王甫二人商议良久,也没个对策,王甫只得向曹节问道:“曹公,如今形势有利,应当机立断,诛灭宋家,早除后患,不知曹公有何良策?”
“无他,故技重施,百试百灵”,曹节轻笑一声,回道:“巫蛊之术。”
确如曹节之言,古代巫蛊之术,更多的是被用于后宫相争,祠祭祝诅,蛊害情敌,以争宠幸,其风甚烈。在汉宫之中,巫蛊之道从未断绝,盛行异常,道人史子眇亦擅此道。
王甫、何贵人一听,恍然大悟,巫蛊之术乃是宫中禁忌,天子也是最为忌讳,二人顿时喜色上脸。
“巫蛊之术,确是良策,然而还需周密布置,否则打蛇不成,反被蛇咬,伤及自身,那就得不偿失”,何贵人眼下圣宠正隆,好不容易诞下皇子,虽是赞同,却也有些担忧,就怕一着不慎,损及自身。
“贵人不必忧心,曹公既出此言,想必早已谋划妥当,不如且听曹公说来”,王甫转首看着曹节,他与曹节共事多年,知晓曹节向来谋定而动,不出手则以,一出手则狠辣果决,毫不留情。
曹节缓缓说道:“贵人自入宫之后,以资财交好宫中众人,再加上我等相助,耳目遍布宫中,且宋皇后近身侍女红儿,与贵人相交甚厚,可令红儿暗藏木人与皇后宫中,贵人置符箓于枕下,每当陛下夜宿至此,贵人则借机进言陛下,就言身体不适,神情恍惚,不足以侍寝,让陛下扫兴而归。”
“啊”,王甫惊愕一声,何贵人也是难以置信,王甫不由问道:“曹公,陛下夜宿贵人宫中,正是博取圣宠之时,若令陛下扫兴而去,久而久之,贵人恐将失宠,岂不是作茧自缚!”
“王常侍莫急,且听我说完”,曹节劝止二人,接着说道:“奴才听闻史子眇也会些巫蛊之术,可请此人相助,当陛下夜宿贵人宫中,就令史子眇施以巫术,使得陛下心神不宁;与此同时,再从皇子辨身上大做文章,陛下仅有一子,爱护有加,若是皇子辨有些轻微不适,陛下定然龙颜大怒,到时贵人要扫除障害,还不轻而易举。”
“好计”,王甫一听,乐得眉飞色舞,不住赞道:“如此以来,皇后以巫蛊之术,诅咒天子、妃嫔及皇嗣,亦可将先前几位皇子的夭折,尽数推到皇后身上,失宠、失德、图谋不轨,这些罪名足以废黜皇后,剪除宋家。”
何贵人听着欣喜万分,转念一想,又是狐疑道:“我听闻曹常侍与宋国丈已然和好,两家互结姻亲,来往密切,如此说来,宋皇后与曹常侍倒也算是亲戚,曹常侍何忍至此?”
“贵人既然有此疑问,奴才只得实言相告”,曹节丝毫不在意,轻笑道:“自光武立国以来,朝中外戚与宫中宦官难以共存,不是他死,就是我亡,奴才与宋家和好,实乃为安抚宋酆之心,分化宋家一党,寻机图之,如今时机已至,自是要大义灭亲,辅助贵人登上后位,何况贵人有皇子辨,放眼后宫妃嫔,谁敢与贵人相争。”
“曹常侍之言,甚合我心”,何莹称赞一声,转而为难道:“家兄得陛下圣恩,拜为郎中,入朝为官,怎奈官职低微,家兄满腔抱负,难以施展,我素知二位常侍于朝中地位超然,还请二位不吝相助,成全了我大兄报国之情。”
“此事不难”,曹节淡然说道:“颍川太守段颎才干卓绝,任职颍川数年,政绩斐然,奴才甚是爱惜其才;奴才有意向陛下进言,征召段颎入朝重用,而颍川太守一职,也必然空缺出来,遂高(何进字)向来忠心为国,自当由遂高出任,贵人以为如何?”
何莹这才满意,点头道:“曹常侍慧眼如炬,择选贤良入朝,家兄能得曹常侍赏识,确是家兄之福,我亦将记下今日之恩,日后旦有所求,力所能及之处,自会照拂于你等。”
“多谢贵人大恩,我二人誓死效忠”,曹节、王甫齐齐点头称是,阿谀几句,告退离去,着手安排诸事。
是夜,皇后宫中,灯火通明,随着一缕缕呼啸窜入的寒风,烛火摇曳不定,左右飘摆。灯火之下,宋皇后独坐梳妆台前,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回想起昔日宫外的悠闲岁月,不觉间双眼湿润,潸然泪下。
“娘娘,晚风寒凉,还是早些歇息,莫要伤了身子”,宋皇后的贴身侍女红儿,瞧见宋皇后又在镜前垂泪,好声劝道。
宋皇后闻言,挽袖擦去眼角泪水,微微颔首,红儿忙入榻上,整理床铺。正待宋皇后失神之际,红儿拿起榻上玉枕,挪开被褥,自怀中取出一具木人,悄悄放于被褥下,再盖上被褥,放好玉枕。
“娘娘,床榻已铺好,娘娘请安歇”,红儿做完一切,心房咚咚直跳,呼吸声也变得有些紊乱起来,急忙往殿外而去。
宋皇后瞥见红儿面有异色,唤住红儿,疑惑问道:“红儿,方才见你面色慌乱,是否有何心事?”
“娘娘,适才晚风吹拂,奴婢只是有些不适,并未大碍”,红儿强压心头惊慌,镇定心神,生怕被宋皇后识穿。
“冬日已至,气候严寒,你去嘱咐宫中侍从,多置办些取暖之物,勿要受冻”,宋皇后见红儿无恙,这才放心,吩咐几句。
“娘娘仁慈大度,待宫中侍从宽厚,奴婢代他们谢过娘娘”,红儿叩谢一声,快步退去。
红儿方退去一会,又急急跑来禀报道:“娘娘,吕常侍求见。”
“召他进来”,宋皇后回了声,整理好妆容,出外相见。
宋皇后刚到殿中,就见吕强一脸急色,正来回踱着步,不由轻哼一声。
“奴才参见娘娘”
“吕常侍忽然来访,不知所为何事”,吕强乃新进宦官,甚得灵帝宠信,品性端正,从不与曹节等人为伍,宋皇后对吕强也是高看几眼,微微颔首,疑惑问道。
吕强不忿道:“近日何贵人于宫中越发骄横,四处拉拢党羽,旦有不从者,皆大加迫害,如此作威作福,俨然一副后宫之主模样,长此以往,中宫威势何在?娘娘又如何统率六宫妃嫔?娘娘不可再一味忍让,当予以惩治,免得宫中再生祸端。”
“何贵人诞下龙子,有些骄纵,也是难免,况且她本性就是如此”,宋皇后闻言,摇头苦笑。起初,何莹初入宫闱,日日前来与之欢谈,亲如姐妹,哪知何莹一朝得子,灵帝更是以为何莹与众不同,恩宠有加,何莹也随之倨傲起来,对宋皇后也无昔日的敬重,宋皇后自是对何莹有所厌恶。
吕强还欲再言,宋皇后摆手止住吕强,想起父亲宋酆与曹节结交,早将先前的豪情壮志抛却一边,宋皇后顿感落寞,长叹道:“如今本宫虽有皇后之名,却非昔日,本宫也不愿再去搭理宫中之事,就由她去吧!”
“娘娘保重”,吕强无奈,只得退去,方出寝殿,就见小黄门吴伉迎上来,吴伉问道:“吕常侍,皇后娘娘意下如何?”
当时,宫中宦官大多贪墨不法,骄咨奢靡,惟有济阴人丁肃、下邳人徐衍、南阳人郭耽、汝阳人李巡、北海人赵祐等五人清忠廉直,淡泊明志。五人眼见士宦相争不下,外戚骄纵不法,不愿卷入纷争,只得深居宫中,从不争威权,平日以习文著校为乐。
而吴伉正是丁肃义子,向来耿直,一向不满曹节等人,后吕强升任中常侍,便将吴伉招引为援,二人互为臂助。
“皇后娘娘也是可怜之人”,吕强叹道:“居正宫之位,失宠在先,又无子嗣,怎奈皇后品性仁善,不喜争斗,在这杀机四伏的后宫之中,皇后危矣!”
熹平五年(公元176年),冬十一月,先前蒙何贵人之功,何进受封郎中,随后因曹节、王甫等人进言,灵帝征召颍川太守段颎入朝重用,何进则升任颍川太守。何进到任之后,大肆敛财害民,民怨四起,但因朝中有何贵人、曹节等人为倚仗,却也无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