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阿苦去了!”李立早已浑身无力,双眼紧紧盯着急急落下的寒刃,满心不甘,却也无奈,不禁呢喃一声。
“嗖”
忽而不知自何处射来一支羽箭,直奔拓西后脑,拓西连忙收刀护身,一刀挡开箭矢,回首一瞧,只见一骑疾驰而来。
“成鹰,你胆敢偷袭于我”,拓西看清来人面貌,顿时大怒,拍马迎上,挥刀就砍。成鹰理也不理,想起昔日父亲成炎虎之死,对图乌父子怨恨异常,随即手中破风刀呼啸而起,朝着拓西狠狠劈去。
“哐当”
拓西手中战刀应声而落,手臂一阵酸痛,恨意丛生,咬牙喝道:“成鹰,你找死。”
话音一落,姜木心知成鹰向来不服图乌,处处于图乌父子作对,为讨好拓西,当即带着十余骑,一拥而上,径直杀向成鹰。
“住手”,眼见一触即发,突然又是传来一声少女娇喝,随之而来的还有二十余骑。拓西循声望去,心头咯噔一声,冷哼道:“吉娜公主。”
李立呼出一口浊气,转首看去,只见那吉娜公主约莫十岁左右,与自己年纪相当,骑乘着一匹白龙跨海驹,长发随风飘扬,发丝间夹杂着七八条红色丝带;一件淡紫色的皮袄,紧贴其身,左肩上悬着一朵红绸大花,右肩上绣着一块七彩玉石,在阳光映照之下,粲然生光。
“拓西,方才成鹰一时失手,犯不着舞刀弄枪,相互内斗,使得滇那羌有机可趁”,吉娜桃腮带笑,驱马至拓西身前,款款说道。
“哈哈,公主误会了,成鹰受命护卫公主,适才是要试试成鹰胆色,以免他护卫不周,公主为宵小所害”,拓西强压怒气,洒然一笑,回了一声。
吉娜闻言,眼中寒光一闪而过,娇笑道:“不劳你费心,成鹰武艺精湛,骑射娴熟,若是有宵小胆敢作祟,只怕有来无回,自取其辱。”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句句带着锋刃,字字蕴含凉意,李立却是好奇打量起吉娜。只见吉娜一头乌黑长发,肤色晶莹如玉,鹅蛋圆脸,眉目如画,双眸明亮,两颊红扑扑的如烟霞般俏丽,可谓白里透红,红里又白,好似新月生晕,透着一股活泼青春的气息。
“小子,不准瞎看”,成鹰瞥见李立灼灼盯着吉娜看个不停,顿时面露戾气,手中马鞭扬手一挥,李立面颊上又多了一道血痕。
李立顿时恼火万分,今日已被这些羌人打了两鞭,心中杀意丛生,抬首怒瞪成鹰。吉娜闻声,朝着李立瞥了一眼,当瞧见李立的蜂目重瞳,一脸好奇,娇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李立听着吉娜的婉转细声,顿感舒畅无比,回道:“我叫李立,今日带着众弟妹,来此挖掘野菜充饥,不料…”
待李立将诸事详述一遍,吉娜听着李立的尖锐嗓音,只觉得心中生起几丝反感,转首对拓西说道:“本公主看他们也是穷苦百姓,何必为难他们!”
“公主所言极是,我岂会与他们一般见识!”拓西摆摆手,不在意道。
“多谢公主”,李立一见拓西作态,心知拓西不会轻易放过自己,还是早些离去为好,拉着李云娘,带着三个弟弟转身就走。
“慢着”,拓西忽而轻喝一声,打马拦住李立,姜木等人随即紧握腰间佩刀,吉娜赶忙冷哼道:“拓西,本公主方才已有明言,放这几人离去,你敢违背我意?”
“不敢,不敢”,拓西瞪了一眼姜木,笑呵呵说道:“公主,已至晌午时分,想必公主尚未进食,方巧今日猎获一只麋鹿,不如就此席地而坐,用些饭食,再回部落。”
“就依你之言”,吉娜点头应下,看了一眼李立,又是问道:“那还不放他们回去?”
“呵呵”,拓西手握马鞭,指着李立几人,笑道:“反正他们也吃不饱,穿不暖,就让他们将麋鹿清洗干净,烧火烤熟,到时给与他们一些肉食,总好过忍饥挨饿。”
“这”,吉娜沉吟半晌,拓西又是说道:“他们不过是汉人贱民,汉人与羌人誓不两立,莫非公主非要为了几个贱民,与我翻脸?”
吉娜无奈应下,拓西心中得意,当即喝令随从将麋鹿交予李立几人,李立虽是不忿,却也不得不低头,带着弟妹们将麋鹿背下去剥皮清洗。
看着眼前的麋鹿,九岁的李立心头百感交汇,眉头紧锁,他总有种不好预感,觉得拓西留下自己,定有轨图,急切万分,手上的匕首不由加快起来,只求早些离去归家。
半个时辰后,吉娜公主与拓西席地而坐,中间的火堆噼里啪啦作响,两旁木架上麋鹿悬挂正中,阵阵肉香四散飘逸。一旁的李立在烟熏火燎之下,额头热汗直冒,双手紧握套着麋鹿的木杆,用力转动不停。
吉娜见李立汗如雨下,双目被熏得难以睁开,起身来到李立身前,伸手将丝巾递给李立,好奇道:“你是汉人,为何要居住在羌人之地?”
“旱灾连年,官府税赋逼迫甚急,不得已逃归此处”,李立接过吉娜的丝巾,擦擦额头汗珠,不时嗅到丝巾中的股股清香,心神为之一荡,自己还从未闻过女子之物的香味。
“我们羌人生活也很困苦,前些时日,你们汉人官差还抓走了许多羌人同胞,送往居延、北地,抵御鲜卑,而且官府的税赋徭役,对羌人逼迫更甚”,吉娜想起族人的窘困,不由神伤起来,轻吟道:“交交黄鸟,止于棘,谁从穆公?子车奄息…临其穴,惴惴其栗,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李立自幼就在郭氏的督促下,熟读《诗经》一书,心知这首诗歌来由,转首问道:“此诗歌名为‘黄鸟’,公主也曾度过《诗经》?”
“不错,我自幼喜好《诗经》,只是无人教授,诗歌之意,知之甚少,你可知这首诗歌有何意蕴?”吉娜一听李立知晓《诗经》,顿感惊喜,急问道。
李立点头道:“古时有活埋惯例,、此诗以黄鸟悲鸣为引,让人顿感一阵悲哀凄苦,实则是要质问苍天,严斥活埋的惨绝人寰、灭绝人性,也可引申为民众对当权者的不满怨忿。”
“原来如此,未想到你学识如此渊博,与你相比,我倒成了井底之蛙”,吉娜听完,双目异彩连连,不由觉得李立与部落中的男子大为不同。
“公主过于自谦”,李立笑道:“公主娇柔婉转,秀雅绝俗,好似有股轻灵之气,当真非尘世中人。”
“真的如此?”吉娜听得窃喜不已,美目流盼,追问道:“听闻中原繁花似锦,远胜凉州闭塞荒凉,我一羌族女子,哪比得上中原少女的温柔可人。”
李立瞧见吉娜面颊泛起几丝红晕,颇为娇美可爱,不觉间心头生起几丝异样,赞道:“公主环姿艳逸,柔情绰态,别说西凉罕有,即使中原亦是少见,公主的青春活力四射,再多彩的锦缎也只能黯然无色。”
李立一番夸赞,喜得吉娜娇笑连连,长这么大,从未有人这般夸过自己,几许别样感觉油然而生,不由多看几眼李立。
“汉狗,少废话”,吉娜一旁的成鹰听着这些话语,越听越气,心忖李立太花言巧语,出声喝斥道:“再敢多嘴多舌,小心我割了你舌头。”
“成鹰,不得无礼”,吉娜转首对成鹰喝斥一声,伸头闻了闻麋鹿肉香,向着李立笑嘻嘻道:“你烤的鹿肉真香!”
“公主谬赞了”,瞧着吉娜俏皮的样子,李立摇头失笑。
不一会,鹿肉已然飘香四溢,李立将切好的鹿肉摆到吉娜身前,默默退到一旁。拓西拿起身前鹿肉,大口吞咽,不住赞道:“齿颊留香,果然美味。”
“拓西,方才有言,待鹿肉烤熟后,分与李立一些”,吉娜嚼了口鹿肉,看了眼伫立边上的李立几人,向拓西轻哼道。
“咕隆”
吉娜话刚说完,李立几人肚子又不争气的叫出声来,摇摇欲坠的李云娘拉了拉李立衣衫,怯怯问道:“大兄,他们不是说分肉。”
李立闻言,转首怒瞪一眼李云娘,吓得李云娘紧忙闭口,一旁的李武、李勇、李奋口水直咽,直勾勾盯着油晃晃的鹿肉。
“公主放心,我言出必行”,拓西轻笑数声,执刀割下一块鹿肉,随手扔到李立几人身前,冷哼道:“赏你们一块肉,就当喂狗。”
“欺人太甚”,李立气的青筋直起,恨得牙直咬,然而李云娘几人早忍不住,撒腿跑过去,拾起鹿肉,将鹿肉分成几份,狼吞虎咽。
“大兄,快吃鹿肉”,李奋嘴里含着鹿肉,回身跑到李立身前,伸手将一块鹿肉递给李立,催促道。
“啪”
哪知李立抬手一巴掌,把李奋打倒在地,对着李云娘、李武、李勇三人怒吼道:“给我吐出来。”
李云娘三人一瞧见李立发火,吓得急忙将鹿肉吐出,李立奔到三人身前,扬手就打,三人摔倒在地,泪水哗哗直下,不时偷瞥扔弃在地上的鹿肉。
“母亲曾有教诲,人生在世,当立大志,虽不可傲气凌人,然凛凛傲骨亦不可失,莫非你等忘了不成?”李立怒喝几句,抬首瞪向拓西,恨声道:“红梅傲雪扑鼻香,铮铮铁骨硬似刀,我李家儿女绝不受此等羞辱!”
“哎呀!这鹿肉味道真不错,瞧那小子吃得欢快劲”,拓西不怒反笑,指着正在吞咽鹿肉的李奋,笑了一声。
吉娜也是不平道:“拓西,汉人最重气节,稍有羞辱,便会以死明节,你怎可这般作弄于人!”
“李奋,全部吐出来”,此时的李立已然失去理智,一把将李奋扑倒在地,强令李奋吐出鹿肉,然李奋却不住摇头,死死闭着嘴,生生的硬吞起来。
“我打死你”,李立听见拓西的鄙夷声,怒不可遏,伸手就打,左一巴掌,右一拳头,打得李奋鼻青脸肿,这李奋依旧不肯张口。
眼看李奋将要咽下鹿肉,这李立把心一横,左手狠狠掐住李奋喉咙,使得李奋难以下咽,右手朝着李奋嘴里抠去,硬拉生扯。不一会,李奋嘴角鲜血直流,李云娘几人早吓得面色惨白,吉娜不忍在看,转身避过去。
“这小畜生怎如此狠辣?”拓西一见李奋嘴中血肉模糊,也不知是鹿肉,还是李奋口中之肉,慌了心神,差点踉跄摔倒。一旁的姜木不忍直视,紧忙拉着拓西,低声道:“少将军,这小子疯了,我等还是速速离去。”
“公主,天色已晚,早回部落为好”,成鹰见拓西等人上马奔离,随即牵来马匹,对吉娜唤了一声,吉娜摇摇头,不肯离去。
“噗”
忽而李奋一口鲜血喷出,溅得李立一脸,口中鹿肉终是未咽下,李立这才松手,扶起李奋哭道:“李家儿女不受他人羞辱,大兄明日便上山打猎,让你天天吃肉。”
“李奋,李奋”
李立转而发觉李奋毫无反应,左拍拍,右瞧瞧,原来李奋气息已断。李立不敢置信,目瞪口呆,呆坐半晌,双手不住四处乱抓,紧紧抱着李立的尸首,泪如雨下,哀嚎悲呼。
李云娘三人紧忙跑过去,趴在李奋身上,哭得稀里哗啦。吉娜见李家兄妹哭得凄惨,不由眼角湿润,凑到李立跟前,劝慰道:“李立,令弟已逝,还是快将尸首带回家中,禀告家中长辈,好生安葬才是。”
“我杀了李奋”,李立好似木头人一般,呆立原地,自言自语道:“回到家中,母亲问起,我如何向母亲交待?”
“李立,我即刻便要赶回部落,日后我再来此处寻你,好生保重”,吉娜架不住成鹰的不断催促,对李立叮嘱一声,与成鹰翻身上马,打马回部落去了。
直至黄昏时分,兄妹几人早哭得无力,静静围着李奋尸首,呆坐原地。忽而李立感到几丝凉意,渐渐神明,心头后悔万分,恼恨自己为何这般冲动,千万声自责充斥胸中。
“回家”,李立无力吐出一句,背起李奋尸首,李武、李勇二人一左一右,搀着李云娘,兄妹四人径直往家中缓缓走去,只剩下一堆麋鹿肉在寒风中渐渐覆上一层白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