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段颎素来与宦官来往密切,颇为友善,得以再度出任司隶校尉,奉诏彻查。这段颎自受任之后,为阿附宦官,尽心搜拿,当下派吏卒四处追查搜捕,旬日之间,所收捕者甚众,光是太学生就不下千余人。
段颎连日对太学生严刑拷打,审讯逼问,却是一无所获,洛阳士子儒生冤苦难诉,只得忍气吞声。眼见灵帝所给的起先将至,而段颎始终查无所获,急切不安,慌忙寻到曹节,求教对策。
经曹节说教一番,段颎豁然明悟,随即奏报灵帝,追劾刘猛,声称元凶已被刘猛私下放走,逃至塞外。灵帝当即将刘猛罢免官职,罚作左校刑徒,去左校营服苦役,幸得宋酆、陈球等大臣为刘猛求情,刑罚才得以免去。
树欲静而风不止,朱雀阙一事方平,中常侍王甫与渤海王刘悝早已结怨,当宋皇后被灵帝冷落后,王甫觉得报复刘悝的时机已到。
渤海王刘悝乃是桓帝亲弟,桓帝继位之处,以刘悝袭任渤海王。及至桓帝延熹八年,北军中侯史弼密奏刘悝图谋不轨,桓帝不得已贬刘悝为瘿陶王,食邑减少至一县。刘悝为图复国,贿赂中常侍王甫,以五千万钱为酬谢之资,托王甫助其复国。
既而桓帝驾崩,经王甫说情,念及同胞兄弟之谊,遗诏再封刘悝为渤海王。这王甫本性贪念至极,屡次遣心腹向刘悝索要五千万钱,刘悝却毁约不予理会,王甫未能得愿,怀恨在心,暗中派人查探刘悝过失,伺机报复。
却说王甫暗中查得中常侍郑飒、董腾与刘悝交往密切,常有书信往来,王甫趁机遣人截获刘悝书信,急忙寻到曹节商议。
曹节看完书信,欢喜不已,朱雀阙一事,虽是捕风捉影,冤杀不少士儒,然灵帝依旧不肯罢休,连宗亲大臣刘猛都丝毫不留情,可见灵帝心中已然极度敏感。
“经朱雀阙一事,陛下已对我等信任有加,杂家觉得‘谋反’冤狱,不过是小打小闹,尚且不足,还需再加一把火,使陛下视我等为左膀右臂,难以舍弃”,曹节心知此时应当趁热打铁,让灵帝日日为谋反之事所笼罩,越发倚仗自己,增加自己在灵帝心中的分量。
王甫点头称是,对于如今的自己来说,加官进爵是其次,关键在于使灵帝越来越倚重宦官,不由阴笑道:“曹公之言,与我不谋而合,谋反之事,于我等来说,信手拈来,轻而易举,就是要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扰得陛下风声鹤唳,日夜不安,离不开我等,才是长治久安之策。”
“眼下既已截获刘悝与郑飒的书信,可由此做些文章,借此信将郑飒、董腾、刘悝一并除去,再寻机把宋皇后、宋酆牵连其中,则朝中、宫中自可安宁”,曹节微微颔首,继而说道:“樊陵擅长临摹书信,杂家即刻令人将他请来,据我等暗查渤海所获,另写一封书信,极尽谋逆之词,看陛下还能不俯首听命,惟我等所掌控。”
“好,临摹书信之后,可由司隶校尉段颎牵头上奏,再令尚书令廉忠进言弹劾,此事必成”,王甫不住拍手叫好,赶忙让人唤来樊陵、廉忠、段颎三人呢,将书信临摹一封,交由段颎,对三人一番嘱托。
次日,嘉德殿上,灵帝一如往常的上朝听政,司隶校尉段颎忽而奏道:“陛下,昨夜臣麾下吏卒截获一封书信,乃是渤海王刘悝与宫中内侍通信,臣不敢轻启,还请陛下阅览。”
“来人,快呈上来”,灵帝闻言一惊,外封诸王不得擅自通好宫中,若有违反者,可视为图谋不轨,连忙接过书信,拆开阅览起来。
朝臣亦是为之一惊,此事若是没有恰当理由,那便是谋反大罪,纷纷漠然低首,不去搀和。待灵帝看完书信,气的面色铁青,拍案大怒道:“好一个刘悝,朝廷待他不薄,封他为王,立国一方,他竟敢觊觎朕的皇位,图谋篡位,可恶至极!”
段颎瞧见灵帝火冒三丈,赶紧上前接着奏道:“昨夜传递书信之人,已被臣收押狱中,经连夜审讯,此人正是中常侍郑飒亲信奴仆,据其招供,郑飒、董腾二人与刘悝书信往来数年,皆是此人传递信件。”
“狗胆包天,这等为虎作伥之人,留之何用,给朕乱刀剁死”,灵帝一想起刘悝图谋不轨也罢,未料到郑飒、董腾二人也参与其中,刘悝乃是自己的皇叔,郑、董二人皆是宫中内侍,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怎得不动怒。
这时,樊陵又是奏道:“陛下,刘悝素来骄纵不法,野心勃勃,昔日先帝驾崩,刘悝屡次上书威逼朝廷,图谋地位,而后陛下被迎立入京,刘悝怀恨在心,曾阴谋弑君自立,欲率兵中途拦截,劫夺诏书,幸得朝廷护卫周密,刘悝不得已作罢;怎奈刘悝至今贼心不死,还欲夺取帝位,臣叩请陛下严惩刘悝,决不可放纵!”
“陛下,此事极为可疑,还请陛下勿要听信谗言,有损同宗之情”,众人闻言,又是一惊,未想到还有人敢为刘悝申辩,循声瞧去,正是国丈宋酆,乃是刘悝的大舅爷,刘悝之妻正是宋酆之妹、宋皇后的姑母。
“呵呵,书信在此,还有何狡辩之词”,灵帝甩手将书信扔于一旁,小宦官紧忙拾起,灵帝指着书信说道:“将书信送与国丈细细阅览。”
宋酆看完书信,满脸不可置信,若照信中之言,这刘悝也太胆大妄为,支支吾吾道:“陛下,这书信真假难辨,况且谋反之事,绝非儿戏,还请陛下严加彻查后,再予以定夺。”
“哼!还要彻查,昔日朕初登帝位之时,本就想惩治刘悝,念及同宗之情,一忍再忍,如今刘悝于渤海暗中蓄养兵甲二万,又与宫中内侍勾连,朕若是再姑息放纵,拖延时日,只怕朕项上头颅不保”,灵帝一听此言,顿时气的直咬牙,略显狂躁,怒喝道:“刘悝既然敢和宫中内侍勾连,想必朝中亦有勾结刘悝之人,朕登位不过四年,日日不安,莫非朕是个无道昏君不成?”
众臣听完,一个个吓得连忙跪地叩首,不住请罪道:“臣等不敢,陛下。”
“这些宗亲大臣,朕一向信任有加,先是刘猛私放钦犯,继而是刘悝暗图社稷,朕再也不能容忍”,灵帝望着殿下叩首告罪的群臣,冷眼旁观,不予理会。
却在此时,尚书令廉忠忽而上前奏道:“陛下息怒,臣以为事关重大,既要查清原委,又要未雨绸缪,不可因一时之怒,有所偏差。”
“依你之见,又该如何?”灵帝轻哼道。
廉忠恭声回奏道:“臣以为可先将郑飒、董腾二人收押,严加审讯,取得供词;另外,还需择选良将,整军备战,若是刘悝真敢篡逆犯上,即令大军踏平渤海。”
“陛下,仅凭一封书信裁定刘悝谋反,恐难以信服,倒不如暂且审讯郑飒、董腾二人,再作定夺”,久未开口的曹节,忽而凑到灵帝跟前,叩首奏道。
“既然如此,先将郑飒、董腾收押审讯”,灵帝话刚出口,宋酆紧忙向廷尉陈球递去眼色,陈球会意,恭声叩请道:“陛下,臣身为廷尉,掌管刑狱,请将郑飒、董腾收押廷尉狱,由臣加以审讯。”
灵帝转首瞧了一眼镇定自若的曹节,犹豫半晌,疑虑着刘悝是否与朝臣有所勾连,继而沉声道:“此事不必廷尉狱插手,由北寺狱收押审讯。”
陈球暗叹一声,这北寺狱乃是宦官统辖,自己也是有心无力,朝着宋酆歉然一眼。灵帝又是问道:“方才廉忠所言甚是,不论刘悝是否有反叛之心,朕还需早做部署,整备兵甲,以防不测,不知何人可为将?”
“臣举荐司隶校尉段颎”,樊陵随即奏道:“段颎身经百战,从无败绩,定可担当重任。”
灵帝沉吟片刻,这段颎乃是查获刘悝书信之人,应与刘悝并无勾连,唤道:“段颎,你意如何?”
段颎一听,心头大喜,自己多年未参与征伐,早就手痒难耐,急忙上前叩首道:“臣愿为陛下鞠躬尽瘁,区区刘悝,陛下大可不必烦扰,然司隶卫戍军士身系宫闱京畿之责,不可轻动。”
“哦!”灵帝闻言,大为不解,问道:“莫非你有何良策?”
段颎自昨夜得知曹节等人的阴谋后,早已思得应对之策,笑道:“刘悝虽聚兵两万,然并未经战阵厮杀,在臣看来,不过是乌合之众,臣只需两处兵马,六千余人,足可剿灭渤海两万之众。”
“不知爱卿需要哪两处兵马?”灵帝更是好奇,追问道。
“陇西太守董卓素来彪悍,其麾下有三千飞熊军,皆是骁勇铁骑,此为一处也!”段颎接着说道:“另可征召三河骑士三千人,三河骑士屡次支援北疆抵御鲜卑,精于骑射,行动迅捷,亦可一用;兵贵精不在多,臣只需这两处兵马,共六千精骑。”
灵帝不禁夸赞道:“段爱卿不愧是我大汉名将,朕即刻征召这两处兵马。”
“陛下,臣还有一言”,段颎又是奏道:“洛阳与渤海相距甚远,来去耗费时日甚多,若是刘悝突起发难,臣恐难以迅捷扑灭叛军,牵连州郡,时日耽搁一久,贼势高涨,则难免引起动荡;故而臣以为可先率军前往渤海,严阵以待,刘悝胆敢作乱,臣便以有备之军,攻其无备之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剿灭刘悝。”
“哼!笑话”,太尉李咸瞧见段颎一副自得作态,大为不满,驳斥道:“六千精骑一旦开拔至渤海,刘悝怎能不加以提防,此举不仅不可防患于未然,反而会将刘悝逼反,若是刘悝本无反心,段颎你如何担待得起!”
“太尉多虑了”,段颎飒然而笑,不屑道:“高句丽屡次进犯辽东,强占玄菟等郡,陛下可假意令臣率军讨伐高句丽,实则防备刘悝,有何不可!”
“就依段颎之言,不必再争”,灵帝摆手止住二人,顿感烦累至极,挥挥手退朝,回到寝宫歇息去了。
退朝之后,郑飒、董腾二人随即被收押北寺狱,二人死活不招,受尽酷刑。宋皇后闻讯,当即求见灵帝,为二人说情,被灵帝训斥一顿,含泪而回。
曹节、王甫一见郑飒、董腾拒不招供,恼怒异常,将二人打得不成人形,强行取供,交由尚书令廉忠,送呈灵帝。
“陛下,郑飒、董腾串通渤海王刘悝,书信往来频繁,相互勾连成党,图谋篡位,迎立刘悝为帝,还请陛下从速处置”,尚书令廉忠乃是宦官爪牙,阿附王甫之意,自是要极尽诬陷,百般歪曲。
却在此时,曹节、王甫又是送来一堆罪证,乃是王甫先前在渤海暗中查访所获,灵帝倒是有些恼恨起来,若非究查的早,自己还被人蒙在鼓里。
先是段颎书信,再是郑飒、董腾的供词,而后又有曹节从旁证实,不由灵帝不信,关键在于刘悝不仅有谋反之心,而且他还秘密招募两万兵士,有着谋反的实力。
“传诏,郑飒、董腾图谋迎立刘悝,大逆不道,即刻处以极刑,并诛灭二人全族”,灵帝一脸狠厉,冲着廉忠怒吼一声,廉忠赶忙退下,前往尚书台起草诏令,颁布施行。
廉忠走后,曹节又是忧声道:“陛下,刘悝谋逆,罪不容诛,郑飒、董腾二人助纣为虐,万死难辞其咎,不过奴才还有一忧,只恐朝中除却郑飒、董腾之外,尚有刘悝党羽隐藏于朝,伺机而动,切不可姑息养奸,当早早拔除。”
“朕亦是有此忧虑,故而将郑飒、董腾交由北寺狱收押审讯”,灵帝垂首应了一声,心忖自己登位之后,本就因出身亭侯之家,有些自卑,时刻担心宗室诸王谋反,夺取自己的帝位,当刘悝图谋篡位之事确认不误后,灵帝心中顿时激起一阵莫大的心悸。
良久之后,灵帝思定,满脸杀意浮现,转首对曹节吩咐道:“你即刻令人彻查朝中大臣,若有勾连刘悝者,一律收押,审讯定罪。”
“陛下英明”,曹节继而说道:“奴才最近听闻洛阳士儒,时常有奔往渤海者,是否也要一并查处?”
“该抓就抓,应杀则杀,不必留情”,灵帝冷然应声,又是想起渤海王刘悝即将作乱,不由担忧道:“曹常侍,不知段颎征召兵士,可已妥当?”
“陛下宽心,段颎不日即刻北上渤海,定能一举扫平叛逆”,曹节一见灵帝面上忧色,顿时喜上眉梢,或许灵帝已然为自己所掌控,再也飞不出自己的手掌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