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平元年(公元172年),秋八月,以宋酆、李咸、陈球三人为首的朝臣公卿,大肆奏免宦官党羽,朝堂上宦官越发势弱。然而曹节、王甫二人百般讨好董太后,与董太后结为一党,宋酆等人亦是奈何不得。
且说先前袁绍辞官,另置府邸,闲居家中,明为守孝,暗通党人,四处结纳宾客,招揽死士。这两年之间,袁绍声名大起,以许攸、何颙、张邈等人为首的党人,纷纷与袁绍结为一党,曹操亦是参与其中,却为袁绍所疏远。
这日,袁绍忽而召来许攸、何颙、张邈三人,四人齐聚书房,而孟岱则领着一干死士严密护在书房外,严禁他人窃听。
“诸位,眼下朝中局势动荡,奸佞横行,幸有国丈宋酆、太尉李咸、廷尉陈球三人竭力抗争,宦官才难以一手遮天”,袁绍端坐正中,朗声说道:“只是如今窦太后病逝,董太后接替,曹节、王甫与董太后勾连成党,宋酆等人不敢再进一步,长此以往,宦官之势必要再起;我等虽居庙堂之外,却也心系百姓,不忘朝廷,眼见朝廷衰颓,我等士儒岂能坐视不管,任由宦官肆意妄为。”
“公子所言极是,朝廷混乱,皆因宦官欺瞒天子年少,弄权妄为,我等有识之士,自当尽绵薄之力,扶正驱邪”,何颙素来对宦官恨之入骨,一听此言,怒气横生,愤然应声道。
“本初兄所言正合我等心意”,张邈附和一声,转而忧声道:“朝中有宋酆等人竭力抗争,宦官一时落于下风,我与陈球屡次劝进宋酆,请宋酆诛除宫中宦官,怎奈宋酆犹豫不决,而宋皇后又于宫中失宠,董太后与宦官相互勾连,只恐拖延日久,或生变故!”
“外戚绝非可靠之人”,袁绍微微颔首,瞥了一眼静坐不言的许攸,面上闪过几丝不悦,接着说道:昔日邓氏、窦氏皆是当朝外戚,位高权重,亲信遍布朝野,却也因犹豫未决,而被宦官所害,依我之见,诛除宦官决不可仅靠洛阳权贵士大夫,还需招引外援。”
“招引外援?”张邈、何颙二人满脸茫然,唯独许攸镇定自若,好似早已知晓。何颙虽是痛恨宦官,然士宦相争毕竟是朝廷内斗,袁绍所说的招引外援,顿时令何颙犯起迷糊,疑惑问道:“不知公子所言何意?”
张邈亦是出声问道:“何为外援?还请本初兄释怀。”
“渤海王刘悝”,袁绍飒然一笑,一字一句说道。
何颙、张邈二人闻言,不由面面相觑,疑惑更深,纷纷看向袁绍。袁绍转首瞥向未发一言的许攸,和声笑道:“子远兄,还请你出言解惑。”
许攸抚须而笑,自得道:“朝廷大兴党羽,视党人如洪水猛兽,欲除之而后快,幸得袁公子仗义相救,说服渤海王刘悝,助党人避祸渤海;此番宦官难除,惟有招揽外兵入京,一举诛灭宦官,还我朝堂清明,而刘悝与宦官结怨甚深,早对宦官不满,故而在下与袁公子商议过后,联结渤海王刘悝,兴兵入京,剿除阉宦。”
“此举不妥”,许攸话未说完,张邈当先反对,言道:“渤海王刘悝助党人避祸,确是有功于我等,然刘悝素有野心,觊觎皇位已久,昔日陛下入京登位之时,渤海王刘悝妄图带兵夺取遗诏,自登皇位,此人若是带兵进京,只恐是祸非福,此事大为不妥。”
许攸回道:“此言差矣!当年刘悝欲带兵劫诏之事,实乃流言,不足以信!况且刘悝本就未出兵作乱,还屡次救助党人,有何不妥!”
“刘悝乃是外封之王,私自带兵入京,有悖朝廷纲纪”,何颙亦是劝阻道:“况且知人知面不知心,刘悝若是明为诛除宦官,暗行谋逆篡位之事,到时洛阳必然大乱,而京都一乱,天下亦将随之生乱,还请公子三思!”
“嗯!诸位方才所说,皆是忠正之言,我自是深表赞同,然眼下最要紧之事,乃是诛灭宦官,至于其他隐忧,暂可不必考虑”,袁绍见三人争执不下,连忙劝止,沉声道:“若是刘悝入京之后,生起不轨之心,不说洛阳其他军马,光是北军一彪人马,即可剿灭刘悝所部。”
“不知刘悝麾下有多少兵甲?”何颙紧接着问道。
袁绍泛起囧来,联结刘悝之事,一直交由许攸去办,自己也不知刘悝有多少兵马。许攸回道:“渤海王刘悝已招揽兵士二万余人,皆是河北义士,勇武彪悍,我等只需暗中相应,到时里应外合,迎刘悝大军入京,到时兵谏太后与天子,一举诛除宦官。”
“呵呵,说的轻巧”,何颙好笑道:“刘悝大军一动,朝廷怎能不闻风声,而洛阳卫戍兵士皆是汉军精锐,骁勇善战,哪能这般轻易兵入洛阳!”
张邈随后忧声道:“刘悝身为外地封王,私自蓄养兵甲,美其名为诛除宦官,实则是心怀否侧,一旦刘悝大军入京,生有异心,到时洛阳城中何人又可制之?”
“二位无需多虑”,袁绍摆手笑道:“待刘悝兵入京师,便诛除北军中宦官党羽,我等便可趁机掌控北军,到时刘悝纵有反心,北军自可制之!”
“袁公子,我等若是私自迎外兵入京,有叛逆之嫌,在下以为此举不妥,还请公子三思”,何颙见袁绍有意迎刘悝入京,赶忙劝阻。
“本初兄,刘悝绝非善男信女,不可轻信”,张邈亦是出言相劝道。
许攸哼哼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待诛除宦官之后,我等协助宋酆掌控洛阳大权,再寻机将刘悝打发出京便可,何须如此瞻前顾后,错失良机。”
“只怕到时由不得我等”,何颙冷笑一声,扭头不再理会。
袁绍瞥见三人争执不下,心知何颙、张邈不愿迎刘悝入京,连忙劝止众人,和煦笑道:“既然招引外援有所不妥,我看暂且搁置,日后再寻良策诛灭宦官。”
“此乃明智之举,诛除宦官非能一蹴而就,还需循序渐进,公子虚怀若谷,善纳良言,我等自当惟公子马首是瞻”,何颙、张邈闻言,面色一松,这才放心不少。
待二人离去,袁绍唯独留下许攸,向许攸问道:“子远,依你之见,此事当如何处之?”
袁绍屡屡派许攸前往渤海拜见刘悝,商议诛宦之事,许攸深知袁绍早与刘悝勾连成党,方才不过是为将何颙、张邈敷衍打发,许攸笑着说道:“公子既有此心,当百折不挠,何颙、张邈之辈,皆是鼠目寸光之流,不足与谋。”
“子远之言,甚合我心”,袁绍自是不会因何颙二人之言,放弃筹划许久的大计,点头道:“本公子对宦官深恶痛绝,此次招引刘悝入京,亦是迫不得已,原本以为宋酆等人会与曹节生死相争,引起洛阳内乱,趁机引兵入京,只可惜事与愿违,双方虽有争斗,然洛阳依旧安稳,如此一来,刘悝断无胜算。”
许攸却是不以为然,劝进道:“若想洛阳生乱,也非难事,窦太后新近病逝,因丧葬之礼,士宦各执己见,朝堂上几度争议,宦官甚至曾将窦太后遗体弃置宫外,洛阳士儒早有不满,何不加以利用,挑起士宦再斗。”
“如何利用,还请子远赐教”,袁绍与许攸相识数年,知晓许攸有些恃才自傲,心中虽是不满,然正值用人之际,而许攸又颇有智谋,只好暂是忍受,恭声问道。
许攸自得一笑,凑近袁绍耳旁低语数句,袁绍闻言一喜,欢笑道:“此计甚好,子远真乃吾之子房也!”
“公子过奖,许攸虽不敢与张子房相比,却也不会输与他”,许攸继而说道:“此番若是引得士宦死斗不休,公子便可趁机引刘悝入京,一举铲除宦官,公子之名必然响彻天下,到时再以袁家声望,招揽天下英才,士儒定会争相投效,则公子便可一朝登高,凌驾于宋酆之上,辅政安民。”
“呵呵,我袁绍何德何能,且资历尚浅,只求诛除奸佞,安定朝纲,于愿足矣!”袁绍听完,满眼火热,转而淡然一笑,连称不敢。
许攸却是一脸不信,自顾自的接着说道:“纵然此计不成,公子再招引刘悝率军入京,若是刘悝事成,公子可趁机联结宋酆等人,制约刘悝,寻机除之;若是刘悝事败,则是刘悝叛逆作乱,公子当抽身而出,所有罪责自有刘悝承担;且刘悝与宋家有姻亲之谊,刘悝一死,宋家难免受到牵连,曹节等人自不会善罢甘休,趁机报复,宋酆又岂会束手待毙,我等便可从中渔利,总之,公子不可轻易卷入争斗,应隔岸观火,伺机而动。”
袁绍望着眼前说个不停的许攸,眼中杀意时隐时现,而许攸并未注意袁绍面色,越说越起劲,甚至言道:“公子与袁术同为袁家之子,然公子出身不如袁术,家主之位实难争得,倒不如趁机博取名望,收揽士人之心,另立门户,与袁术…”
“子远之言,我必谨记于心,然而家主之位,我决不放弃”,袁绍一听到家主之位,顿时火起,摆手打断许攸,厉声道:“袁家只能由我继承,谁也别想与我抢夺,我若得不到,谁也别想得到。”
“公子心性坚韧,在下钦佩”,许攸瞧见袁绍面色不善,恭维几声,袁绍面色这才稍稍和缓。
熹平元年(公元172年),秋八月二十三日,窦太后方才去世不久,不知何人在朱雀阙上提字道:“曹节王甫,幽杀太后,公卿皆尸位苟禄,莫敢忠言,天下当大乱”等不敬之词。
曹节、王甫知悉此事,慌忙报知灵帝,鸣冤叫屈,自陈无辜,声言朱雀阙题词之人,有谋反作乱之心。汉灵帝自是震怒,当即诏令新任司隶校尉刘猛,严密追查,搜捕疑凶,每十日向灵帝汇报案情。
然而这刘猛素来对宦官不满,否则宋酆也不会举荐他为司隶校尉,不仅未从严追查,反而认为朱雀阙题词乃是正直忠言,故意放松盘查,懈怠敷衍。
曹节一见这刘猛有心偏袒题词之人,本就对刘猛投身宋酆一党,心生怨忿,新仇旧怨相加一起,随即进宫向灵帝弹劾刘猛,先是言道:“朱雀阙题词扬言天下将乱,实乃大逆不道之言,这等居心否侧之徒,自应严加惩处。”
“题词之人,胆大妄为,朕绝不轻饶,已派司隶校尉刘猛前去追查,曹常侍尽可宽心”,灵帝早派刘猛彻查此事,偏偏这曹节又来说道,不觉间对曹节有些不耐烦。
曹节却是奏道:“陛下诏令刘猛从严查缉,十日一报,如今已过月余,刘猛依旧一无所获,陛下不觉得此事透着古怪?”
“嗯!”灵帝沉吟半晌,经曹节这么一说,倒是有些不解,刘猛追查月余,怎得毫无捕获,忽而疑惑道:“莫非其中有何蹊跷之处?”
曹节暗笑不已,此番定要将刘猛罢黜,以心腹之人接替司隶校尉一职,忙点头道:“据奴才所闻,刘猛曾言朱雀阙题词甚为耿正,故而不愿急捕,以致拖延一月有余,罪首仍未被查获,依旧逍遥法外,刘猛如此玩忽职守,怠慢皇命,断不可轻饶。”
“大胆刘猛,竟敢如此糊弄于朕,莫不是以为朕年少,就好欺弄不成!”灵帝勃然大怒,对左右喝令道:“传诏,司隶校尉刘猛枉顾圣命,辜负皇恩,即刻罢免刘猛司隶校尉一职,念及刘猛为皇室宗亲,贬为谏议大夫。”
灵帝方才下诏,曹节顺势举荐道:“陛下,御史中丞段颎为人刚正,机变果干,昔日冯贵妃陵墓被盗掘,便是段颎查获贼人,不如以段颎为司隶校尉,追查朱雀阙之事。”
“也罢!既是曹常侍举荐,朕焉有不用之理!”灵帝淡然而笑,又是说道:“此次还需限期查办,朕可不想再有人糊弄欺君!”
曹节干笑几声,忙说道:“陛下英明神武,聪敏睿智,段颎万不敢欺君罔上,陛下放心。”
刘猛因追查不力,坐罪迁任谏议大夫,曹节趁机举荐御史中丞段颎接替刘猛,出任司隶校尉,奉诏搜捕朱雀阙题词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