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陈都灵愤然道。
“你一大修士跟平头老百姓较什么劲,归根结底,你就算打扮成农妇也端着个架子,村民不拿你当自己人,当然不会把真相告诉你。”
“那他们为什么拿你当自己人?”
“我在村里都干什么了?”杨树指着自己的鼻子。
“你也没做什么啊,做做饭、耕耕地,和一群老头下棋钓鱼,跟几个汉子去喝酒、赌牌,逛青楼还因为没钱被踢出来了。”
“所以我表现得和普通的农户有什么不一样吗?”
陈都灵迟疑片刻,“好像没有。”
“除此以外,我其实还偷看过金家寡妇洗澡,到刘大伯的果林里偷桃,跟村里光棍聊谁家媳妇乃子大,等等。”
“正因为我普通甚至卑劣,就如同大多数人一样,所以才会被村民接纳。”
“谁说的,人们明明喜欢结交高尚正直之士。”
“我高尚吗?正直吗?”杨树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路上我见死不救也不是一两次了,不下五十次。”
“间接因我而死的人也有三五个,受我欺骗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那你为什么不弃我而去?”
陈都灵被这么一问,竟生出几丝慌乱,“你大多数时候还是很热心善良的,在村里还教小孩们算数呢。”
“那是为了博取信任,小孩比大人更容易轻信他人。”不待陈都灵开口,杨树继续说道,“我的本意是想告诉你。”
“你如果真的打算赖上我,你必须意识到我是一个变态、人渣,绝大多数的善意都是逢场作戏,我压根不在乎任何人。”
“世界对我来说只是一场游戏,我所要做的只是尽可能利用手边的一切去达成目标,包括你也在被我利用。”
“什么正义善良道德法律在我眼里狗屁不是,我之所以活成现在这个样子做这些事情是因为爷乐意。”
“听上去有些孤家寡人的意思,还有些茫然失措。”陈都灵的话打断了杨树的自我诋毁式发言。
“停,我不需要你无端的揣测,我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人,你只需要告诉我你的决定。”
“我的决定就是,你要对我负责,永远。”
“靠,”杨树偏过头,用力眨了眨眼睛,“风真他娘的大。”
“你还没告诉我呢,李翠莲到底是为什么自杀的?”陈都灵偷笑,抹开了话题。
“村里人骂她不守妇道,勾引仙使,连她爹妈都这么说,一时想不开就跳河了。”
“荒唐!”
“并不荒唐,情理之中。”杨树的声音骤然变得低沉,“人是社会性的动物,当绝仙教深入人们的日常生活后,它就成了不容置疑、不容分割的一部分,你如果质疑它,就会和所处的社会环境脱节,就会被排挤耻笑。”
“比起死亡,人们更害怕的是落单,为了融入群体,他们会变得愚昧、盲从、不可理喻,常识多是谬误,真相总是被谣言覆盖。”
“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而现在,在苍国,绝仙教已经成了维持社会关系的纽带,即便明知是毒,也不得不服。”
“我为什么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阿灵,你不需要懂,真相会让人痛苦。”
“道侣之间就应该同甘共苦嘛,虽然我不知道你在为什么痛苦,但只要你告诉我,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不需要为什么,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痛苦。”
不知怎的,杨树鬼使神差打开了助手面板,在检索功能里输入自己的名字,然后消耗1成就点,启动。
两条存在线。
一条存在线上,是一具白森森的尸骨,秃鹫停留其上啄食残余不多的腐肉。
另一条存在线上,杨树正大被同眠,人间极乐。
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
即便三个人都是杨树。
他心中一直有一个隐忧。
随着自己修为提升,小助手的功能不断解锁,会不会有朝一日他能在不同的存在线上跳转?
即便他在这条存在线上恶贯满盈、千夫所指,换个世界依旧可以受人爱戴。
即便他现在杀了陈都灵,只要找一个近似的存在线过去,她依旧会赖着自己、毫无戒备。
如果成真,将摧毁这世界仅存无几的价值和意义。
杨树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脸上难得地出现了困倦的神色。
“阿灵,我睡会。”
“睡吧。”陈都灵跪坐,将杨树的头扶到了自己的大腿上,笑容恬静。
祥云乘风,轻快无比,日行千里不在话下。
望南关,是后汉国最南方的关隘,扼守南北往来的水运陆路,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如今,大军压境。
东离、大氏、景,三国联军已兵临城下,围城两月不下,粮草告急,近日便是总攻之时。
城墙之上,一名剑眉短须、高鼻宽额的壮年男子着一身明黄铠甲屹立城头,眉宇皱成了一个“川”字。
在他身边,立着一名英武青年,手持一杆长戟,面对如雨而落的箭矢毫无惧色,信手挥舞兵刃,将袭来的箭矢纷纷拨开、劈落。
“要不是有伍将军倾力相护,孤只怕早就成了那万人坑中的无名枯骨啊。”男子感叹道。
“大王过誉了,这只是某的分内之事。”伍元不骄不躁,回话平淡。
“哎,”刘莠长叹一口气,转头看向了十里开外那连绵不断的军帐,“此战不论胜败,又是一番生灵涂炭。”
“伍将军,你说那些高高在上的修士,为何会坐视凡间疾苦,而不出手相救呢?”
“仙凡云泥,某不敢妄加揣测。”伍元嘴角抽了抽,只能如此回话。
修士其实经常插手人间大势,只是你们不知道罢了。
忽而,军营之中旌旗摇动、战鼓擂擂,大批大批的士兵开始有秩序地调度起来。
“大王,请您回营吧。”
“不用。”刘莠抬手,拦下了伍元的动作,“孤就在此,与三军将士共存亡。”
“若是城破,望旧都而死,也不算辱没这前朝太子的身份。”
西风烈烈,归雁鸣鸣。
大日中天之时,东西南三个方向,大军如潮而动,地面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