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之人黑色的大氅在他眼前翻涌一闪,伴随着铃铛声响飘然退开,余十七一抓失手,自己反倒扑在了一侧的围栏上。
一次又一次扑空快速消耗着他的体力和耐心,余十七双手撑着膝盖弯腰喘气,钟楼顶上确实是方寸之地,可终陵弃就像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周旋了片刻他连对方的衣袂都没碰到几次。
“差不多好认输了吧。”终陵弃“好意”劝道。
“哼……再来!”余十七不服输地叫道。
终陵弃用右手小指勾着那只铃铛上的红线,挑衅般晃了晃,对余十七勾了勾手指。
“十七哥哥加油啊!”冬儿兴奋地举着双手为余十七鼓劲。
余十七以掌为刀,向终陵弃侧脸削过去,却被他用左臂轻易挡开。终陵弃眼中微微露出失望之色,正想开口嘲讽两句,忽然右足脚背传来一阵痛感,原来余十七之前那记掌刀是个虚招,趁他将注意力放到上方时猛踩了他的右脚。
看到终陵弃脸上现出痛苦之色,余十七探手抓向那只铃铛,在指间触及的一刹那,铃铛猛地往后一逃,又在叮铃声中离他远去。
“骗你的啊,你那一脚踩的力道也太轻了吧,我还看不到你的决心。”终陵弃笑了笑。
“我本来就没指望自己能从你手上抢回铃铛。”余十七抹了一把额头冒出的汗水。
“那刚才怎么不放弃?”终陵弃感到不解。
“我想拖久一点,拖到你来不及把我们带上船。”余十七看到码头的花船已经缓缓开动,终于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吐露出来。
终陵弃意外地张了张嘴,称赞道:“不错,挺聪明的计划,可惜啊,你还是得跟我上船。”
“什么……”余十七不相信似的回头朝码头眺望,那艘花船竟然沿着岸开了一段又停了下来。
“愿赌服输,这是男人的约定。”终陵弃把铃铛还给他,率先往下方走去。
余十七默默把铃铛收好,带着冬儿跟着终陵弃身后下楼。
一行三人来到码头,登上了停在最前方的花船龙舟。花船龙舟随即离岸,朝水门驶去。
“冬儿,不要松开我的手。”余十七对妹妹叮嘱道。
船上东一堆西一簇站着不少锦衣华服的游客,打扮妖娆妩媚的女人们端着酒穿行在客人之间,嬉笑怒骂声此起彼伏。
余十七看到终陵弃在前头示意自己跟过去,他心里微微起疑,但还是带着妹妹迈步前往。
终陵弃带他们进入了花船二楼的船舱内,里面分布着一间间单独隔离的雅室。余十七看到终陵弃沿着过道一直往前走,仿佛对两侧包厢内传出的莺歌燕舞充耳不闻,他也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
为什么要带他们来这种地方呢?他不会真的是来寻开心的吧?余十七觉得如果现在自己手边有一把剑他大概会忍不住朝终陵弃刺过去。
经过一间门上绘着芙蓉的包间时,余十七明显地听到了里头传出了男女无比暧昧的声音,仔细分辨之下女子的声音似乎还是两个不同的人发出的,一个高亢一个低沉,却无一例外都令他面红耳赤。
偷偷打量了冬儿一眼,发现她似乎完全没有觉得这里的环境有什么异样,余十七不由得感到庆幸,心想大概这孩子还纯真质朴,根本不知道这些门后面的人在做什么。也幸亏有门隔着,那些纵情欢愉的画面不至于直接冲击妹妹幼小的心灵。
“哥哥你的手心怎么出了好多汗啊?你很热吗?要不要把衣服脱掉?”
“不……没事,我不要紧的。”余十七听出自己的声音有点紧张,下意识地用力吞了一口唾沫。
冬儿笑了笑:“前面就到啦。”
“噢……诶?”
什么意思?前面就到了?他望向前方,发现终陵弃这个时候才缓缓停下,敲了敲左边一扇门。
余十七诧异地朝妹妹看去:“你之前也来过吗?”
“来过啊,”冬儿眨了眨眼睛,“里面有很多叔叔,经常逗我玩,也有人会欺负我……”
余十七脑海中“嗡”一声响,他怒不可遏地朝终陵弃瞪去,发现他已经半身进入了包间。
“终陵弃!”他放开了妹妹的手朝向前冲去,一脚踹在半开的木门上闯了进去。
终陵弃背对着他站着,包间内原本环坐着的十几个人同时站了起来,同时亮出了各色兵器。
“你发什么疯啊?”终陵弃转过身来无奈地摊手,随后安抚众人:“大家别紧张,这位是同风门的虞言志,做画师的名字叫余十七,也是我和藤以宁的孩子。”
屋内的众人错愕了一阵,陆续收起了兵器。
有人率先向余十七行礼,称他为“少主人”,渐渐其他人也跟着这么做。
余十七站在门口,握着拳头微微发抖,他已经在人群中见到了那位曾在西荒有灵客栈照面过一次的金猊渡司,顿时明白了这是一场忘川的聚会。
“你们不要叫我少主人。”他面无表情地朗声对众人说道:“我叫虞言志,同风门虞令维掌门是我的师父,荒芜宗破晓宗主是我娘,步涉川前辈传授过我武艺,我和诸位不是一路人。”
“可你是我们渡主的儿子。”有人出声道。
“那我也只是他的儿子。”余十七说着拱手向众人弯腰鞠躬:“方才唐突,惊扰诸位,在下向你们赔礼了。”
他鞠躬完毕起身之后扭头便要离开,回首对上冬儿一双藏着忧虑的眼睛,脚步又停住了。
“哥哥,你讨厌他们吗?”
“也没有讨厌他们,只是不喜欢。”他低下头说道,“你进去吧,他们要等的人是你。”
“哥哥你刚刚那么生气,是误会了什么吧……”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上前拉住了余十七的手:“既然你担心我,那你留下来好不好?就当陪我。”
余十七与她对视了片刻,苦笑:“我快有点弄不清楚了,你之前可爱的样子,到底是不是装出来的?”
“我没有……”她委屈地努了努嘴,眼神左右闪烁了一阵,小声对他说:“我本来就很可爱。”
“虞公子出身名门,想必是看不起我们这些旁门左道,不屑与我们同席而坐吧。”屋内有人大声说道。
余十七闻声对屋内开口道:“诸位今日聚集在此想必不是为了玩乐而是有大事要商议,我既然不是忘川中人,你们的秘密我不便知晓,故而回避,没有别的意思。”
“哥哥……”冬儿用哀求的眼神盯着他,“你别那么严肃好不好,我害怕。”
终陵弃从里面走出来,对女儿伸出手:“不勉强他了,冬儿,你过来吧。”
“你做的这些事,小舟阿姨知道吗?”余十七对着终陵弃的眼睛问道。
“你觉得我们夜不归宿能瞒过她吗?”
“那她还真是惯着你啊。”余十七讽刺地说道,“得亏你没和我娘在一起。”
“既然你不愿意进来听,那我就当你从没提过那件事。”终陵弃淡淡一笑,“你可以到上面去随便转转,找几个有趣的人听他们聊聊乌月的趣闻。”
余十七皱眉:“当我没提过什么?”
“当然是去帝都的事。”终陵弃说着,将冬儿唤进屋内,准备将门合上。
“等一下。”余十七用手撑住了门框,“那件事我没有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