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雷剑光闪过天空,青面猿雪人的双臂齐齐断落坠地,胸口也多了两道形成十字形状的伤口。
虞幼慈紧抿着的唇角溢出鲜血,她只斩出了四剑便已经无以为继了,第五剑挥到一半,剑柄从右手五指间滑落,直直地扎进地面的泥土中。
剑柄脱手之后,她的身形也随之一滞,像是忽然失去了羽翼的飞鸟,从半空中急急摔落下来。
青面猿雪人虽然失去双臂,但此时竟然发狠起来,暴怒地张开血盆大口朝虞幼慈下坠的身影咬去。
“虞大小姐!”陆承时和云靖辰异口同声地发出胆战心惊的呼喊。
此时他们二人身后传来一阵迅疾如风的脚步奔踏声,两人未及反应过来,便看见一道灰色的身影从身侧冲过,在适当的距离发力跳起,抢在青面猿雪人之前将虞幼慈揽入怀中。
借着被虞幼慈下落之势冲击的力道,那人在半空中翻了个圈,顺势一脚猛踩在青面猿雪人的鼻梁上,带着虞幼慈往相反的方向飞扑出去。
“啊——”虞幼慈在着地的时候发出了一阵惊呼,她被救下自己的那人用斗篷裹住快速翻滚了几圈卸去落地的冲击,脑袋却晕得天旋地转,加上之前勉强用出风雷奥义对自己身体的损伤,一时间表情变得无比痛苦。
“小慈,没事吧……”
余十七关切的声音传入耳中,恰似一剂定心良药,虞幼慈难以置信地睁开眼,看清眼前的人原来真的是片刻之前自己心中所想的那个人,脸颊不由自主泛起羞赧之色。
“我……还好。”她逞强地微微一笑,刚一张嘴却又吐了两口血。
身后传来狂暴的嘶吼,风中弥漫着野兽口中所发出的腥臭,虞幼慈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眼神无助地望着余十七。
能做的事情他们都已经尝试过了,所谓尽人事听天命,现在人事已尽,似乎是该听天命的时候了。
“嗳……”等猿雪人的嘶吼停止之后,她松开捂在耳侧的手,抬起去抚摸余十七的脸庞:“要是我马上要死了,你想听我最后喊你哥,还是喊你虞言志?”
“你不会死的。”余十七语气肯定地说,“师父师娘还在等你回家呢,至于我……随便你喊我什么,只要你开心就好。”
“他们也在等你回家啊。”这一刻她眼中柔情无限。
“我知道。”
余十七放开她站起来,转身面向那一青一红两头猿雪人,目光落在了插在不远处泥土中的剑,苦笑。自己这辈子,好像真的逃不过握剑的命运了。
云靖辰和陆承时还来不及为余十七救下虞幼慈感到庆幸,便看到他朝那把剑走去,两人顿时明白了他要做什么。
“怎么办……我们要帮他吗?”云靖辰犹豫不决。
“这都什么时候了,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陆承时摇头。
这时余十七已经走到了那把剑之前,失去双臂的青面猿雪人坐在不远处喘息,红面猿雪人则是在同伴身前逡巡,时不时朝他们发出威吓的吼声。
“你们两个,把小慈带走吧,我的行囊里有伤药,也一并带上。”余十七对陆承时和云靖辰说道。
“师兄,你要独自对付它们?”陆承时心中难以平静。
余十七说:“我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也许我能握住剑保护大家,也许……什么也改变不了。”
身上的誓言秘咒还在,他也不清楚在秘咒发作之后自己还能坚持多久,所以才做出这样的决定来确保虞幼慈的安全。
陆承时和云靖辰并未受伤,要他们两人带上虞幼慈逃离此地并不是什么难事。
至于山坳营地那些商队的人,他已经无暇顾及了。
伸手握住面前的剑柄,秘咒也随即被触发,余十七咬紧了牙根忍耐身体的痛楚,低喝一声将剑拔起。
将剑刃拔出泥土明明只需要一瞬,但这一瞬在余十七的脑海中却变得有些漫长,短暂人生中关于荒芜宗和云中剑的一些回忆开始在他脑海中闪回。
恍然间他仿佛又一次听到了步涉川老师在荒芜山庄为自己授业时说过的话。
“无论什么时候,都应该在自己能力所及的范围之内去履行荒芜游侠的义,奋不顾身地为了理想而牺牲固然是我们崇尚的至高精神,但须知更多时候唯有留下有用之身方能有更多的作为。天下很大,江湖的恶也许永远也没有除尽的一天,所以荒芜的使命也会一直传承下去……”
以及他第一次单独外出执行任务受伤归来时,周肖诚队官对他带着关切的责备。
“发现目标的情况和情报中所言不符,为什么不请求支援?还把自己弄成这副狼狈模样……年轻人肯拼命是好事,但如果你不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又如何能去拯救更多的人呢?”
还有,离开的那一天,九阙宗主藤安彤亲自送他到山下,殷殷关切。
“你既然执意领受秘咒,那往后便不可再轻易动刀兵,否则必然伤及自身。不过……若是你改变主意,随时可以回山庄来找我。”
彼时他被周肖诚队官重言打击,有些心灰意冷地问:“那宗主希望我回来吗?”
“希望,又不希望。”
“没想到宗主也是会矛盾的人。”
“我希望你轻剑快马恣意江湖,也希望你一世平安高枕无虞,江湖险恶,你还是不要回来了。”
秘咒持续的痛楚让余十七脑海中的闪回戛然停止在藤安彤临别赠言的最后一句话,所谓不要回来,便是不让他再拿剑的意思,可是造化弄人,如今他有不得不握剑的理由。
纵然他早已知道自己并非师父师娘的孩子,可是他毕竟是在同风门长大的,做了虞幼慈那么久的兄长,有没有血缘早已不再重要。
所谓亲情,也不一定非得是彼此身体内血脉同源,骨肉同枝,而是彼此陪伴度过悠长的岁月,记忆中有过共同的春夏秋冬和粗茶淡饭。
“虞言志!”虞幼慈望着余十七握剑的背影,忍不住流下了两行泪水。
他秘咒发作的样子,先前她就已经亲眼看过了,也曾为自己任性胡闹的行为暗自懊悔,还天真地向他许诺过从此以后会保护他。
一个人在什么样的时候会意识到自己弱小无力呢?虞幼慈心想,莫过于现在了。
想保护的人反倒拔起了剑,英勇无畏站在了自己前面。和那两头发狂畜生的雄壮身躯相比,他的身影不值一提,手中的剑也像绣花针一样可笑,然而那种一往无前的气势却震撼了目睹这一幕的所有人。
山坳北侧的高坡上,披着灰色斗篷的少女居高临下俯视着下方的战况,轻轻叹了口气,对身边随侍的男子说道:“苍风,看到了吗?这就是荒芜,这就是云中剑。”
“圣女是想说,这是值得敬佩的大义凛然吗?”
“我更想说,这些人都是十足的蠢材。”西陵玥缓缓抬起手掌,在掌心凝出旋转的六棱雪花,“不过,也值得敬佩一次。”
“要救那个人吗?属下去就可以了。”
“不,他那样的人,若是知道承了我们的人情,心里反倒会难受吧。”西陵玥自嘲一笑,“帮这个忙的分寸,还是我自己来掌握好了。”
她口中轻声念动古咒,掌心的六棱雪花忽然拖曳着一道淡淡的白光向下方飞去。
山坳营地东侧,余十七和嘶吼的红面猿雪人互相向彼此猛冲,两者之间的距离刹那间已近如咫尺。
剑刃上小蛇一般的雷光躁动不安地发出呲呲声,雷光甚至渐渐溢出了剑身,爬上了余十七的整条右臂。
“雷脉,抟雷绝光……”虞幼慈看到那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剑式,隐隐有些为余十七担忧。
不过她心中没有理由地相信,即使是一样的招式,自己没能做到的事余十七一定能做到。
因为,从小她就觉得,这个“兄长”无所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