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进了通遂城后, 十方便挑开车帘往外看了看。
出乎他的意料,这通遂城虽然在边境,且气候寒冷, 但城内那热闹劲儿却与北郡不相上下。
因为这边与大周离得更近, 所以城内的风貌受到了大周的影响, 一眼看去像是两个国家糅合之后的感觉, 十方甚至看到有街边的很多店铺门脸都带着大周的字样,诸如大周绸缎庄,大周包子铺之类的。
只是不知道这些铺子是大周人开的, 还是只假借了一个名头。
“阿娘, 你看什么呢?”小来宝凑到车窗边上, 也学着十方朝外看。
不过他倒是没注意街边的店铺, 而是将目光落在了路过那卖糖葫芦的人身上。
“啊呀……”来宝舔了舔嘴,本想要个糖葫芦,但随即想起来如今是跟十方他们在一块,便忍住了。他虽然年幼,却也知道不该占别人的小便宜。
“你想吃吗?”十方觉察到了小家伙的视线, 开口问道。
来宝有些矛盾地看着十方,小声问道:“可以吗?”
小家伙一张小脸带着几分犹豫,但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里却写满了“馋”。十方被他这副表情逗得心软成了一片, 当即看向了李熠, 李熠见状忙吩咐穆听停了车。
路边卖糖葫芦的小贩见状主动凑了过来, 开口道:“公子, 来串冰糖葫芦吗?”
李熠应了一声,取了铜板付给了对方。
来宝高兴不已,不等十方说话便先下了马车,非要自己挑一串。
李熠见状便顺手将他抱了起来, 让他挑了一串自己满意的。
“多谢阿爹。”小来宝奶声奶气地朝李熠道了谢,这才接过那冰糖葫芦。
不过他正要往嘴里送的时候,突然想起了什么,将手里的冰糖葫芦凑到了李熠嘴边,道:“阿爹你先吃。”
李熠长这么大就没吃过这种东西,自然不可能吃,便摇了摇头。
小来宝见他不吃,又将手里的冰糖葫芦递向了十方。
十方虽然确实有点馋,却不可能跟他抢嘴,
也摇了摇头,示意他自己吃。
但糖葫芦这种东西,人一旦看到了哪怕不吃,也容易被酸得流口水,所以十方很明显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没想到那动作正好落在了李熠眼中。
“再拿一个。”李熠又取了几枚铜板递给那小贩。
小贩当即高兴不已,一边挑了一串递给李熠,一边道:“公子这么疼你们家小公子,小公子可真有福气。”
李熠接过那糖葫芦,淡淡地道:“这个是给夫人买的。
他说罢将手里的那串糖葫芦递给了十方。
“公子真会疼人……”那小贩又找补道。
李熠闻言难得笑了笑,看向十方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揶揄。
十方瞥了他一眼,明显有些不大好意思,却没反驳什么。
“阿娘,咱们比赛吧,看谁先吃完!”小来宝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拉着十方,看起来很是兴奋。
不过不等十方开口,便闻李熠道:“慢些吃,仔细噎着。”
他这话也不知说的是小家伙还是十方,不过这一大一小两个人都很听话,吃东西的速度果然放慢了不少。
“公子……糖炒栗子来点吗?”隔壁那卖栗子的小贩热情朝李熠招呼道。
李熠本没想理会对方,却闻对方又加了一句:“……给你家夫人和小公子吃。”
小贩这话一下说到了李熠心坎里,他当即没再犹豫,走向了那卖栗子的小摊前。
“公子不是本地人吧?咱们这栗子别的地方可吃不到,来了通遂才有的买。”小贩一边说着一边递了一颗给李熠,道:“不信您尝尝,又甜又香。”
李熠接过那颗栗子剥开,然后递到了十方唇边。
十方怔了一下,张嘴就着李熠的手将那颗栗子吃了。
“好吃吗?”李熠问道。
“好吃。”十方如实道。
李熠闻言眼底带着笑意,朝那小贩道:“我夫人喜欢吃,来一斤吧。”
“好嘞!”那小贩忙给李熠装栗子,一边装还一边道:“公子一家人来通遂是走亲访友吗?”
李熠开口道
:“夫人喜欢云游,带着他四处看看。”
“公子可真是会疼人。”小贩由衷地道:“这个季节来通遂您们可来着了,不早不晚。再往后就冷了,天寒地冻的出不了门,这会儿正是好时候。”
“嗯。”李熠接过对方递来的栗子,付了钱,然后取出一个剥好又送到了十方嘴边。
小来宝仰头看着这一幕,馋得吞了吞口水,却没开口朝李熠要。
十方觉察到小家伙的视线,于是将手里吃了一半的糖葫芦递给李熠让他拿着,自己接过了栗子道:“我来剥吧。”
众人回到马车上之后,十方剥了一颗栗子。
李熠原本以为十方要给自己,却见十方顺手将栗子塞到了小来宝的嘴里。
李熠轻咳了一声,假装自己并没有在期待,他总不能跟一个小孩争嘴吧?
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接下来十方剥的栗子,自己一颗,小家伙一颗,如此吃了大半包,一个都没轮到李熠。
李熠无奈看了看手里的糖葫芦,默默咬了一颗。
随后他拧了拧眉,心道:真酸!
马车一路徐行,到了那向导替他们安排好的客栈。
穆听将马车托付给伙计照看好,又将众人的行李送到了客房。
不多时那向导便找了过来。小来宝见到向导冲对方做了个鬼脸,对方倒是挺入戏,也没和小来宝相认,对着李熠和十方夸了一句:“你们家的小公子可真俊。”
十方忍俊不禁,心道这明明是你们家的孩子。
“公子,一会儿我先带你们去用饭吗?”向导朝李熠道。
李熠看了十方一眼,心道对方这一路上吃了不少东西,应该不算太饿,便道:“先找间成衣铺子逛逛,我夫人来得时候没带厚实衣裳,我怕他冷。”
“对,还是公子考虑的周到。”那向导忙道。
稍作休息之后,他便带着李熠和十方去了附近的一家成衣铺子。
成衣铺子的老板一看到李熠和十方抱着个孩子,便猜到了两人的身份,忙一脸殷勤地凑上前打招呼。他干这行年岁长,很知道这种时候该怎么说话
,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了片刻,便朝李熠道:“公子,小店有新做好的狐裘,暖和又贵气,公子要不要给尊夫人来一件?”
李熠闻言淡淡开口道:“我夫人心善,不穿狐裘,来件厚实一些的披风吧。”
“好好好。”那老板闻言忙亲自去取了几件披风过来。
李熠扫了一眼,转头看向十方,开口道:“你来挑。”
十方见这披风也没什么别的花样,没什么可挑的,便要了两件深色的。
“公子不穿上试试”老板问道。
李熠本想说不必了,但话到了嘴边,又改口朝十方道:“你帮我穿上看看合不合身。”
十方失笑道:“披风还能有不合身的?”
不过他还是接过老板递过来的披风,帮李熠披上了。
他抬手帮李熠系披风的带子时,李熠垂首看着他,呼出来的气息带着几分灼热,落在了十方手背上。十方冷不丁有些恍神,待反应过来之后,李熠已经拿过了另一件披风,依样披在了十方身上。
店老板看着这俩人你帮我穿完了我帮你穿的操作,只觉得十分牙酸。
但他还是陪着笑奉承道:“两位公子真是恩爱,孩子都这么大了还这么如胶似漆,真让人羡慕。”
李熠闻言心中十分受用,一高兴没收住,又买了好几件衣服,最后同行的穆听和那个向导以及小来宝,也都各自得了件新衣服。
店老板高兴得合不拢嘴,送众人出门时还不忘继续奉承道:“祝两位公子百年好合,早日再得一子。”
十方:……
这老板的嘴可真是灵……
买完了衣服之后,那向导便带着他们去了一家看起来挺热闹的饭馆。
那饭馆的门脸倒是挺低调,但里头的装潢却很讲究,一看就知道是花了工夫的。
“咱们这通遂城里饭馆儿不少,但这家是少有的既有大宴的菜式,又有大周的菜式的馆子。”那向导朝两人介绍道:“两位一会儿可以都尝尝,他们家的大周菜做得很地道。”
说话间,饭馆里的伙计便过来招呼众人。
十方看了一眼他们的菜单,发现这里还真是两种菜式都有。
“你们的厨师是大周人?”十方好奇问道。
“小店的老板是大周人,老板娘是大宴人。”那伙计忙道:“所以小店两边的菜式都有,厨子也是各请了两位,都很地道的。”
十方闻言只觉得十分新鲜,当即开始对他们家的口味有些好奇了。
“这边大周人开的馆子也不少,不过情况都跟他们家类似。”那向导道:“咱们大宴的规矩,外人要在咱们这里行商可以,但开铺子却有许多限制,必须得是和大宴人合伙才行。”
十方玩笑道:“只不知他们的老板和老板娘,是先合伙开了铺子,还是先成的婚。”
“兴许是一起呢。”向导笑道。
那向导陆陆续续又朝十方他们说了许多通遂的事情,期间还提到了一些大周的事,十方这才知道这个向导并不只是在通遂走动,平日里竟也会带着客人去大周。
“大周那边和咱们通遂有些像,到处也有大宴人开的铺子。”向导道:“不过大周原本也没多大地方,他们的王城离通遂不远,过了境走个几日就到了。可惜那边这几年不景气,去过的大宴客商大都回来了,说是那边待不住人。”
十方闻言来了兴致,问道:“为什么?”
“他们上头那位说是有些昏庸,朝廷也是一盘散沙,天长日久自然不景气。”那向导道。
十方想了想,心道大周皇帝能那么不计代价的去找他,可见确实不是个明君。
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上位者昏庸,朝廷自然难以凝聚,出问题是迟早的事。
“不过这样也好,大周来的客商多了,咱们通遂反倒比从前更热闹了不少。”那向导又道:“就是有传闻说,京城那边好像和大周闹得不大愉快,照这样下去,就怕两国再动了干戈,到时候就麻烦了。”
十方从前想过一个问题,大周朝廷既然一直都没消停,不止一次的在京城安插细作,那
大宴完全可以一纸公文,直接拒绝让大周人进来不就行了吗?
大周人只要进不来大宴,自然也就没机会安插细作了。
但直到这一刻十方才彻底明白了帝后一直不这么做的原因。
两国相邻日久,百姓之间通婚的情况不在少数,若是直接下个命令一刀切,就将有无数个家庭妻离子散,分隔两地。
就像……
十方不由想到了定福县城外那些惨死的大周人。
那些人什么都没做错,本本分分,毫无歹念,却是那样的结局。
十方看向李熠,想起来对方此前说过,这次远离京城跑来这边陲之地,便是打定了主意要解决大周的事情。如今想来,李熠此行应当是帝后默许的,刻意安排他来这里看看,才好决定下一步该如何对付大周。
对付的法子最好是既能保全大宴不受影响,又能顾及着这些边境的百姓。
没多会儿工夫,菜就上齐了。
李熠这次点的都是大周菜,想尝尝看口味如何。
不过菜上来之后,他才发觉桌上的大部分菜色其实和大宴菜没有太大分别,只是相比京城而言,口味更浓烈一些,不比京城那边口味清淡。
好在十方似乎挺喜欢,吃得挺香的。
李熠见十方将剥好的虾都放到了小来宝的碗里,自己都没顾上吃,当即皱了皱眉,拿过空碗连着剥了好几只,递到了十方面前。
十方一时没反应过来,以为李熠是剥给小来宝的,于是都喂给了小来宝。
李熠:???
众人吃过饭,正打算去结账的时候,突然听到大厅里传来了一阵吵闹之声。
那吵闹原本还只是在后院,后来吵着吵着就吵到了大堂。
吵架的是两个青年,十方听了半天只觉两人怨气都很重,你来我往谁也不饶谁,眼看就要动手了。
“怎么没人制止?”十方忍不住开口道。
路过他身边的一个伙计忙小声解释道:“对不住了客官,这是小店的老板和老板娘,两口子见天吵架,不
会真动手的,您放心吧。”
十方闻言一脸惊讶,再仔细去听,才听出来这两个青年确实是两口子。
“说好了要和离,有种你别怂!”其中那个长相清隽穿着红袍的青年气呼呼地道。
“我怎么怂了?都说了今天忙,走不开!”另一个气质英武的蓝袍青年道。
红袍青年又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心思,你不就是怕和离了这馆子你开不下去吗?”
“你别小人之人,我可没这么想过,大宴这么多人,你不跟我合伙我换个人便是。”那蓝袍青年道。
红袍青年冷笑一声,开口道:“走,现在就去衙门,谁不去谁是孙子。”
“走就走!”蓝袍青年道。
依着大宴的规矩,大宴人和大周人成亲要在衙门里登记,所以和离也要去衙门里走个过场。
“真要和离啊?”十方忍不住开口道。
他见这两人虽吵得凶,但看着还挺般配的,不由有些惋惜。
没想到他话音一落,身边那伙计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十方不解道。
“客官您不用担心,他俩离不了。”伙计忙道。
不等十方反应过来,便见那蓝袍青年刚走到门口,还没跨出去门槛呢,然后就捂着胸口一阵闷哼,竟直接晕了过去。
“哎呀,掌柜的晕了。”有两个伙计忙上前查看状况。
那红袍青年立在门外半晌,语气放缓了几分,开口道:“又来了!”
“老板娘,掌柜的看着不大好,您要不要先回来?”伙计开口道。
那红袍青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而后骂骂咧咧地又进了门。
十方这才反应过来,这蓝袍青年应该是在装晕。
不过红袍青年竟还挺吃这一套,身上的怒气顷刻间便消了大半。
十方不知想到了什么,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李熠,目光中带着几分揶揄。
李熠一脸无辜地开口道:“你看我做什么?”
“就是觉得……他没你装的高明。”十方忍着笑
道。
李熠挑了挑眉,表情少有地露出了一丝尴尬。
半晌后,他开口在十方耳边道:“一物降一物。”
十方:……
另一边,伙计们将那装晕的蓝袍青年抬走了。
那红袍青年一脸无奈地朝众人道:“今儿的单都免了,对不住了各位。”
众人看了一场热闹又免了单,都十分高兴。
十方暗道,他们家这两口子若是隔三差五这么闹,这店不得亏大了?
红袍青年在店里扫了一圈,目光落在了十方和李熠身上。
他看到李熠方才附在十方耳边说了句什么,十方听了没做声,眼底却带着笑意。
“呵呵……”那红袍青年不咸不淡地看了一眼李熠,而后朝十方道:“小兄弟,听我过来人一句劝,成亲这种事情可要三思,千万别让人三言两语就勾了魂去。”
十方:……
李熠闻言皱了皱眉,将一旁的小来宝抱了起来,那意思他们连孩子都有了。
没想到那红袍青年见状朝十方同情地看了一眼,开口道:“孩子都这么大了?那估计你是……甩不掉了,啧……”他一边摇头一边十分惋惜地走开了,那表情看得李熠心头火起。
在饭馆里闹了这么一出,十方只觉十分感慨。
回到客栈之后,他都还没回过神来。
他记得幼时自己的双亲一直很恩爱,从来都不会吵架。
后来在宫里生活,帝后的感情也很和睦,几乎也从来不会红脸,哪怕偶尔拌个嘴,皇帝也会很快认错,夫夫两人很快就会重归于好。
今日目睹那两个人吵架,令十方意识到两人成了婚之后,原来不止有举案齐眉,还有鸡飞狗跳……
回来的路上,小来宝在李熠怀里睡了。
李熠虽抱着人的时候一脸不情愿,但进屋将小家伙放下的时候,动作却放得很轻,甚至还很有耐心地将手放在对方身上轻拍了几下,哄着对方又睡实了才作罢。
十方看着李熠哄小来宝的样子,顿时有些恍神。
他忍不住脑补了一下几年之后李熠
哄着他们孩子时的情形……
那场面一定很温馨,十方暗道。
但不知为何,想到那时他可能并不在场,十方心里莫名生出了几分失落。
“我让人同向导说的是,咱们是从南边私奔来的,怕家里人找,所以需要乔装打扮。”李熠放低了声音朝十方道:“我跟他说咱们打算在通遂买个门面做点小生意,所以他明天会过来带着咱们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门面。”
十方闻言一怔,猜到李熠不可能告诉向导他们的身份,只是没想到李熠编的这么离谱。
“若是有合适的门面怎么办?”十方下意识问道。
“那就买下来。”李熠看向十方,眼底带着几分笑意道:“躲在这里开个小铺子,不回去了。”
李熠说这话的时候太过认真,十方险些就信了。
然后他顺着李熠的话忍不住想了想……
若李熠不用回京城的话,当真在这里包一间小铺子,十方也就不用奔波了。
他在京城时碍于自己的身份,不敢和李熠有任何的瓜葛,可在通遂却不一样。
十方心中忍不住浮起了一个念头,暗道若李熠不是太子就好了。
那样的话,说不定他们真的可以……试一试。
十方这辈子没对谁动过情,他不知道真正喜欢一个的时候,是什么感受。而他与李熠的情谊自幼便很深厚,所以此前他根本无法想象将那早已成了习惯的关系,转换成另外一种样子的可能。
直到离开京城后,他终于慢慢接受了自己已经不再是李熠的兄长。
两人之间关系的转变,让十方不再像最初那么排斥这种可能了……
“在想什么?”李熠突然开口,打断了十方的思绪。
十方面上不由一红,掩饰道:“没什么,就是想到……如果咱们真在这里开一间铺子,不知道能不能养活咱们三个。”
“一间养不活就开两间,铺子多了自然就养得活了。”李熠开口道。
十方闻言失笑道:“你当开铺子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