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克中将在卫生间旁的水池前仔细地洗手,他洗了一遍又一遍,并且认真地打了三次肥皂。
卫生间的门突然打开,尼克中将立刻埋头转身把双手放在吹风机下,余光悄悄打量刚从卫生间里出来的那个男人。
对方的眉眼看着很眼熟,但是下半张脸却被浓密的胡须藏了起来。
络腮胡身上背着一只很平常的双肩包,除此以外别无行李,穿着打扮像是一名徒步旅行者。然而徒步旅行者们并不屑于搭乘单调无聊的蒸汽火车。
络腮胡走到叶隐的座位前,他手里的火车票座位号正巧在叶隐对面:“嘿。”
“嘿。”叶隐并不反感来自陌生旅客的热情招呼,然而络腮胡接下来说的话令他大跌眼镜。
络腮胡说:“这节车厢真空旷,你们为什么不考虑坐到别处去呢?”
“这里很好。”叶隐轻描淡写地回绝,“先生也可以选择换个座位,空气不会拒绝任何要求。”
“不,”络腮胡摇手,“我的车票已经为我指引了最好的座位,就在这里。”
叶隐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
络腮胡把双肩包挪到胸前背着,打开拉链取出一只充气枕头垫在背后,后背舒舒服服地靠在枕头上,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睡觉的白辛琪:“人造人?机器人?”
叶隐暗暗吃了一惊,他以为人造人是科研所的最高机密:“都不是。”
络腮胡的胡须动了动:“那她就是个死人咯?活人有心跳会呼吸,皮肤也有血色,她苍白如纸。死人不应该出现在火车上,火车属于活着的人,她应该躺在灵柩车里。”
叶隐面部肌肉微微抽动,突然伸长手臂去抓对方的衣领,络腮胡向后躲开,胡须被叶隐用力揪住。
“哥们,有话好好说。”络腮胡拼命保护自己可怜的胡须,“抓衣服行不行——”
叶隐保持姿势端坐不动,手臂猛地发力将络腮胡的上半身拉到桌子上,一字一顿地说:“她心如烈火。”
络腮胡嘴里“呼哧呼哧”吐气,忽然咧开嘴巴笑出一排白牙:“小伙子长得瘦,力气脾气倒挺大。我们不说她了。”
原来是个口无遮拦的蠢货。叶隐松开手把他推回自己的座位。
络腮胡似乎不打算就此放过叶隐:“你们去哪里?”
“中心城市。”叶隐说。
“哦,我也去中心城市,这辆火车是直达中心城市的专线!”
“……”那还问个毛啊。
络腮胡说:“中心城市可大了,全世界最高科技都市,百分之八十的工作由机器人代劳——”
叶隐问:“那里的人类做什么工作?”
“念经。”
“念经?”
“中心城市的居民大多数从事宗教研究,从科学的反面寻求宇宙真相,他们的职业有巫师、法师、贤者、牧师……”
“剑士和圣骑在哪里?”接下来就该组团去打龙了。
“他们有圣骑士团,不过座驾是坦克飞机大炮。”络腮胡洋洋得意地炫耀自己在中心城市的所见所闻,“那里和外面的世界根本不像一个次元,不亲眼所见,你永远无法想象那里的科技有多发达。我的梦想就是带着儿子去中心城市转一圈——”
“儿子?”
“是的,我有一个儿子,并且为他感到骄傲。”络腮胡叹息地说,“我们被封界线分开了,很多年前。”
“这个消息令人惋惜。”叶隐如此说道,虽然他的表情一点也不惋惜。
络腮胡打开背包,从里面拿出许多玩具:“这些本来是要送给他的,恐怕再也没有机会。你们年龄相仿,可以代替他收下这些礼物吗?”
“恕难从命。”叶隐一口回绝,他不是垃圾回收厂,对这些三岁小孩的玩具也没有兴趣。
络腮胡对叶隐的不愉快丝毫没有察觉,耸耸肩膀把那些玩具一件一件地收回背包。
叶隐微微动容,如果罗斯顿还活着,他今年又能收到一件全新的礼物。
“火车大概要走几天?”
“五天,只有这辆车能够抵达中心城市,途中会有不同的人上车,但是绝对不会有人下车。”络腮胡将目光投向窗外,火车进入了隧道,隧道里是会发光的荧光石,络腮胡的眼睛黑而深邃,“中心城市是全人类的梦想,但是只有极少数人被允许进入那个城市,能进入中心城并且在那里生活的,只有对城市有贡献或者在城市工作的杰出人才。”
叶隐问:“你这种人也是?”
“哈哈,我只是个下水道修理工罢了。”络腮胡挤眉弄眼,“我要休息了,省着你的口水和疑问,因为接下来几天你只能面对我这张邋遢的脸。”
“我面对过更糟糕的。”
“最糟糕的是你不知道隐藏在座椅里的神奇机关。”络腮胡一边说一边把手放到座椅下,咯噔一声轻响后座椅开始上升,靠背后仰,变成一张简易的卧床,“晚安好运。”
络腮胡关掉了头顶的顶灯。
这时尼克中将终于回到座位,小声地对叶隐说:“那家伙是个聒噪精,要是他在我耳边逼逼,我一定会打断他的鼻子。”
说完尼克中将也按动座椅下的按钮,升到更高的地方去睡觉,鼻尖几乎顶上天花板。
陆陆续续地其余几名乘客也上升睡觉了,只有叶隐不敢轻举妄动,他保持右肩倾斜的姿势直到僵硬,左手不断地在记事本上记录着连续几天发生的故事。
如果在和平年代,他想自己应该能成为一名作家。
火车进站。
如络腮胡络腮胡所说,火车靠站后果真没有一位乘客下车,短暂的停靠补给也让白辛琪得到复活,她在列车员手里买了一大堆高热量甜食。
“既然吃不死,就往死里吃!”白辛琪用手指沾着雪糕杯里的奶油在窗户上写字,这一不文明举动让她被列车长训斥了一顿,不过这并不能熄灭她的创作激情,车厢里的每一扇车窗上很快都有了一句经典名言。
就在她肆无忌惮地疯狂涂鸦的时候,车门打开,走进一位新乘客。
新乘客穿的是最新电影《德古拉伯爵大战火星异种》里的戏服,黑斗篷和白面具,白手套拎着银色手提箱,看上去像是赶场子的小丑。
“小姐,”新乘客走到白辛琪面前,她正趴在窗口的椅子上,新乘客的声音就像一块金属,“这里是我的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