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买的白瓷大碗里装着汤色橙红的番茄鱼, 浓郁的汤汁中浮着嫩滑鱼片、菱形的青笋，最上面点缀着小把鲜绿的葱花。
霍燃在餐桌上放好了碗垫，十分小心地把番茄鱼端出来。
然后他摆好了碗筷, 盛好新鲜出锅的米饭, 又拉椅子, 重新打客厅的电视机, 等了半天，陶知越还窝在厨房里没有出来。
今晚的时间流速比较异常, 半天约等于一分钟。
于是霍燃像白天看他切西瓜那样, 倚在厨房门口, 悄悄往里面张望。
陶知越保持着十分钟前的姿势, 站在水池前，丝不苟地择着菜叶。
灯光他的动作投影到墙上，简直像机器人样，伸手捏住菜叶，揪, 松开丢掉，再伸手, 幅度和频率保持得相当完美。
霍燃又走近点, 就看见隔壁水池里的芹菜已经被拔得只剩杆子, 现在陶知越捏在手里的，是专门为他买的白梗空心菜。
霍燃连忙出声制止：“这个不是芹菜！不用择叶子。”
陶知越闻声顿，后知后觉地看了眼手里突然秃顶的空心菜梗，僵住了。
半晌，他似乎找到了个理由，小声道：“……今天是新的做法，菜叶清炒, 菜梗爆炒。”
“我好像听说这种吃法，肯定很好吃。”霍燃语气很认真地附，“是今晚先不用做了，番茄鱼就够多的了，快出来吃饭。”
“……”陶知越像是粘在了水池前，动不动，“那等我菜叶收起来。”
然后他始捡散落一池的空心菜叶，尤其里面还混合着芹菜叶，慢悠悠地拾起来再分，简直是消磨时间的利器。
霍燃看了会儿他不动如山的背影，脸上的笑意怎么散不去。
从尝完糖拌番茄始，陶知越就再没有用正脸看他，巧妙地从各个角度展示着自己的后背。
他想了想，索性往前两步：“我帮你，番茄鱼要凉了。”
霍燃很果断地接了他手里青绿交缠的混合菜叶，不由分说地放进旁的菜篮里。
“等明天做了再分。”
手背被灼热的温度擦过，陶知越像触电一样，停在原地。
在这个姿势里，心跳的声音格外鲜明，后背紧贴着另一个人的心脏，隔着衣服的体温依然滚烫，漫无边际地奔涌而来。
霍燃很快把池子菜叶都拢进了菜篮，然后拧开水龙头，帮怀里的机器人冲了冲手，顺便环视了四周。
“好了，菜搞定了，饭煮熟了，用过的锅碗瓢盆吃完饭我来洗，所以你不用待在厨房了。”
所有的借口都被霍燃机智地堵上了，陶知越词穷，只好恋恋不舍地被他推出了厨房，安分地坐到椅子上。
不能看水池了，是米饭也挺好看的。
就是后背还残留着烧灼般的热度，挥之不去。
陶知越数了会儿米粒，最终还是忍不住提问：“空调关掉了吗？为什么这么热。”
“看我我就告诉。”
磨蹭了会儿，陶知越鼓足勇气抬起头，就看到霍燃很专注地看着他的眼神。
“晚上好，我们已经一个小时没有见面了。”霍燃道，“空调没有关，我还调低了点，不我觉得很热。”
“是明明只穿了短袖，不能再脱衣服，我去把电风扇再挪过来吧，刚才怕菜被吹冷，就没有拿过来。”
听到这里，陶知越脑海里不自觉地闪现前段时间霍燃说过的话：我有腹肌！
还好霍燃的起身去搬电风扇了，趁他看不见，陶知越立刻伸手捂了捂耳朵，想用意念让它们恢复平时的颜色。
霍燃拿来了电风扇，架在一旁的小凳子上，他调整着风向，顺便提问：“吹到了吗？”
客厅的电视机里始播放今晚的新闻，主持人语调平缓地播送着时事新闻，饭菜冒着淡淡的热气，有人做菜，有人摆碗筷，有人在关心风吹来的方向。
陶知越怔忡了，眼前很像他记忆里已逝去的每一个平淡又珍贵的日子。
此刻正在发生。
羞赧的情绪在久违的日常氛围里渐渐淡去。
“吹到了。”陶知越点点头，“再往左一点，不然你的位置没有风。”
霍燃依言调好，又坐来，很好奇地看了他眼：“电风扇的制冷效果这么好吗？的脸好像不红了。”
“对，所以我永远喜欢电风扇。”
陶知越给他夹菜。
霍燃纠结了，“那除了电风扇，还可以永远喜欢其他的东……人吗？”
陶知越不禁笑起来：“没有永远，现在喜欢是最重要的。”
“电风扇除外。”
霍燃默默转头看了无辜的电风扇眼。
他突然灵光乍现：“是不是因为你小时候会对着它张大嘴，发出啊啊啊的声音？所以一看到它，就会想起美好的童年。”
“不告诉，是从这句话可以判断，小时候肯定干过这件事。”陶知越正经道，“继套娃圆形小奖券之后，我又掌握了个你的柄，好傻。”
“……”
霍燃沉默片刻，大脑飞速运转起来，忽然道：“那我明天继续吃糖拌西红——”
没等他说完，陶知越在桌子底踩了脚他的拖鞋，迅速道：“这个不可以，犯规了。”
霍燃始装傻：“为什么？那换成番茄炒——”
啪叽，又是一脚。
陶知越边踩他，边故冷静地盯着白瓷大碗里红艳艳的番茄鱼，在忍不住了，便笑起来。
霍燃始终看着他，所以也跟着他笑。
袅袅的白色热气被风扇吹往窗户的方向，在星光点点的夜色面前，像梦一般消散了。
平凡的夜里，无数幢楼，无数扇窗户，都亮着相似的灯光，菜香悄悄钻出窗缝。
吃完饭，霍燃很积极地跑去厨房洗碗，这次换成陶知越有点不放心地站在他身后张望。
“平时洗碗吗？”
“洗，放心，不会摔碎的。”霍燃自信满满。
“为什么用自信的语气，我就有点害怕？”
“……你要相信我！”霍燃抓着滑溜溜的碗，辩解道，“而且今天我近距离观察做菜了，放了几勺盐糖我都记在备忘录里了，回去我就买模一样分量的番茄鱼，还有样大小的勺子，我定能完美复刻。”
陶知越忍俊不禁：“那祝成功。”
说话间，霍燃放在桌子上的手机连着响起了好几声提示音。
“的手机响了，我来洗吧。”
陶知越正要接过他手里的碗，就见他眼睛亮了起来。
“快去帮我看，是不是一封邮件？”
陶知越有点意外，拿起他的手机，的确是一封邮件，还有几条未读消息。
[宣传小张：霍总，照片视频都已经发到您的邮箱了，您看看还有什么别的需要吗？]
陶知越跟着念了出来，好奇道：“什么照片视频？”
霍燃正在跟沾满洗洁精的碗搏斗，匆忙道：“划个z字就可以解锁了，快打邮箱看看，这是送给的小礼物。”
陶知越依言打邮箱，点开最上面的封未读邮件，附件里满是照片视频，他随机点开其中的个。
加载之后，出现了幅熟悉的画面。
在灯光绚烂的电玩城里，人头攒动的推币机前，陶知越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正在掉币的机器，霍燃坐在一旁，专心地看着他。
陶知越愣愣地看着这张照片，当时他玩得太投入，都没有注意到霍燃的视线。
“是不是很意外？”霍燃有点骄傲的声音传来，“那天我发现旁边有人在拍照，可能因为我对镜头比较敏感。”
“后来你说不喜欢照片被发动态，我想，应该也不会希望自己的照片出现在别的地方。”
“所以我就让公司宣传部门的人盯了，发现果然有人发在了围脖其他些网站上。”
“我让他们都处理掉了，给发出来的博主留了言提醒，不可以公开传播，然后送了他们一年网站会员……有几张拍得特别好，我觉得应该送五年。”
“虽然这个不是自拍，这是我们第次合影，很有纪念意义。”霍燃道，“所以我要收藏起来，选张做屏保，喜欢哪张？或者帮我设置吧，这样我可以很惊喜。”
陶知越看了屏幕上的照片很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真的是第次谈恋爱吗？”
“对啊。是我有个优点，夸过我的。”霍燃自夸自擂的时候完全不脸红，“我的学习能力很强，接受新事物的速度很快。”
“像你学做菜洗碗样快吗？”
“……这两个除外。”
陶知越就这样靠在厨房的拉门旁，边陪着他洗碗聊天，边认地翻看着附件里每一张照片视频。
“好了，我设置成墙纸和锁屏了。”
“选了哪张？”
“猜。”
“我想想，是你打出二等奖那张吗？我记得那张的表情抓得特别好，我们俩都在笑。”
“不对，可能是我们俩像门神样站在那个人旁边的照片，特别好笑。”
“或者还有些新发现的，我都没看……啊，选不出来，我觉得每张都很好，这就是选择恐惧症吗？”
反复纠结了会儿，霍燃选择放弃：“猜不到，而且我现在还在想画家模特吵完架是怎么好的……”
“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告诉，他们拥抱接吻了。”
手机屏幕还亮着，在白色的系统时间下，是一张有些模糊的照片，画面里的霍燃手拿着装满游戏币的塑料碗，另一手拉着身边的人。
那个人跟他离得很近，正侧脸在他耳边说些什么，眼里带着笑。
画面寂静，世界斑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