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是要延期了,少说也要多停留半天时景,在这城中。
不为其他,已是亥时了,该是入睡的时候了——自己还在城的东南边热闹街上晃荡,明日不到午时是爬不起床了的。
打更人的声音消失在热闹声中。
漫天烟花少了许多,却依旧放着。
他就惊异这城中的富商公子们如此有钱。
尚且过了亥时快有半个时辰了,城中的笙歌鼎沸与那灯火繁华毫无停歇下去的意思。
他也没有回去睡的想法。
脑袋少见的没有昏沉,之前跟随老头时候,一是入夜,吃完干粮,倒头便睡。
“现如今都是时过境迁了。”徐七嘴角泛起了笑。
在其他人看来,这感叹是虚假了些吧?何来一个青壮少年感叹时光感叹尘世轮回一事?
“都是一群老头子教坏了我这个年青人。”
“莫名地就开始像个老头子一样感叹世俗人生。”他自嘲道。
“漫天烟火,总是有那绽放开的时候,纵使很短。”
节日气氛依旧,在人群中,他逆行走着,后退的是大红的灯笼与喧闹。不自知地走出了人群,走到了人群之外。直至撞上了人。
“眼瞎啊!走路不看路,戏都快结束了还去。”那人骂咧了几句,消失在茫茫人群中。
徐七这才发觉了自己又是走神了。
用力揉揉穴位,使脑袋清明了许多,看看前方:数十把的长凳横在石台下,大都是人去楼空的状态,只有少少的七八人还坐在长凳上,不慌不忙。
大多人是赶去看正要开始的西域魔术表演去了。
这开戏时候掌握地可真是狠辣:若是两边一起开戏,定是对半而分,大约是会“两败俱伤”。
是先让本地戏子在戏台上表演,又是在即将散场结束的时候来叫人,果真是走光了几乎所有。
横七竖八的椅凳。
脏乱弃于地上的汤汁、糖纸、木棒、包子皮、杂碎食物的碎末……现场如同被刚抢掠过。
徐七站在这戏台之下,戏台之上,那多彩面具的家伙戏衣,金闪闪的,耀眼刺眼又是惹眼。至于其他单调配饰的家伙,本就是配角,何来惹眼一说,甚至都难惹来众人注视。
丝竹乱耳,鼓乐高涨,笛声萧萧然,二胡不停歇。
——显然是到了高潮结尾的时段。
场中四下望,仅仅八人,尚且老者居多。又是三人起身走了,是偏为年轻的三人,显然是结伴而行,徐七还听见他们嘴中念叨着的碎语,大多是对这戏的不喜的意思罢了。
——风萧萧兮易水寒。
台上的声乐渐渐淡下,戏结束了。
那角儿仰天长叹:“天之亡我,我以何渡为!且籍与江东子为八千人渡江而西,今天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纵彼不言,籍独不愧于心乎?”
叹声悲切然,声乐无声尔。
适时地刮起风来,吹得戏台后幕布刷刷作响。
徐七站在这戏台之下,已是人走尽矣。
台上之人已是开始收拾摊子了,弹唱吹拉的伴者也扛上自己的器物,急匆匆地赶去看那西域人的魔术。
“公子,怎的还不去看那西域人的魔术?”突然出现在身旁的清秀男子拍肩问他道。
“我见公子也是人空之时才来,莫不是方才人多没有挤入?”
“公子觉得此戏如何?”
一连问出三句,皆是因为前两句他久久没有回声应答,再是看徐七呆立原地,以为是什么怪癖或者不愿理睬,那男子也就笑笑,缓去尴尬,晃晃头,欲是离去。
“哦喔噢。”徐七掐了掐自己,也算是一个激灵,脑袋清明起。
“不错不错,很好。”
“我是刚来。”
“什么,西域人来演魔术了?”
徐七这般“迅速”对答,让那男子提起正要迈出的脚收了回来,觉得这般离去是不礼貌的,便是与他攀谈起来。
“公子也是有趣人。”
本该是三言两语后便:
“有缘再会!”
“兄弟慢走。”的客套语句。
两人却是就这坐在椅凳上相谈甚欢。
可能是徐七多听且问询的结果,男子也是找到了畅言人吧?
清秀男子是方才台上表演之人,不过却不是主角,仅仅是一个出了两幕,算是包括最后一幕的配角。暂且就称呼其为角,徐七也是一个愣神没有听清名字,只好打着哈哈过了,没有再提起询问的想法。
角只是个配角,已是二十七,已是做了十七年配角罢了,从当初的第一回做个被一杆刺死的小喽啰到了如今可以说上几句话,或是当个厉害反角的地步。
按照角的想法来,就是有了进步有了成就了。
角喜欢做配角,总是默默无闻,也是能了却自己的心愿。
角的想法就是好好唱戏,心愿就是唱一辈子戏,如今是没有成家,家中也没有老父老母需要他的赡养。
角是被一个老戏子捡来的孩子,老戏子早在角七八岁的时候死了,角便一直在戏班里呆着,走了数十个大小城镇,如今在这天水州的都城里停驻下来了。
如今每月就能大小拿个几十铜板的零碎钱花花。
角没有想过唱戏必须得唱个出人头地来,仅仅是自己愿意,而不是为了现实的银两而唱。既然能暂且活的自在,就不奢求唱主角还是配角。
便是众多为人父母深深厌恶的:胸无大志。
不少寻常人家花着省吃俭用的银两送孩子八岁入学堂,希望十八便能出人头地,一鸣惊人。
也有差者看孩子没有成就龙凤上榜的可能,便是早早地教会其去赚得银两,能够自己养活自己。
徐七看向角,角滔滔不绝地说道着戏子所要苦练的东西。
不过是因为他一句简简单单的提问:
“台下十年功,不过台上一盏茶一炷香,那……十年功练的是什么?”
罢了,徐七已是不忍打断。
角满脸兴奋,仿佛与他人言谈与戏有关的事情便是极为爽快。
他静坐着,静听着角的叨叨絮语,也是挺有趣的,不是吗?
他抬头瞧着孤影无多的几束烟火。
大约已是到了子时。
染上烟火气,烟火气也是很舒服的气味。
徐七想来:或许角就从没有想过当主角?若是寻常人,别说十七年,唱个七年戏总归是能做上一两场主角的。
若无配角,何来主角一说?
尘世便是如此,若无贫穷,哪来富裕一说?
若无悲,何来喜?
若无苦,何来福?
至于何为配角何为主角,徐七已是明了。
究竟是人造就了这方尘世,还是这方尘世造就了人?
随风飘摇而来的烟火燃尽味是很香啊。
人生悲欢,苦其一生,便是两件事:
——你想要的
——你需要的
如果,能清楚知道自己想要的,便不会因为挫折困苦而抑郁绝望。
如果,能清楚知道自己需要的,那么挫折困苦,都会变成你的动力,催人奋进的动力。
角是个胸无大志的人,在这趟江湖中也真正算是一个寻常不过的路人。
或许某日,徐七已不年少,江湖却未变,路过这座城,这座戏台,会看见一个老角,卖力地唱着:
世间繁华,与我何用?
人生百态,尽兴不枉生!